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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北大录取的时候
2018-12-04 | 阅:  转:  |  分享 
  
被北大录取的时候,我的爸爸正在工地搅水泥

起立传媒?昨天18:10

这是学霸君推荐的第一篇学霸故事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要经历多少雨雪风霜,才能有泰戈尔这般从容坦然。但对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女孩来说,痛是世界的礼物,未免太过残忍。

毛俊畯是怀化市高考文科状元,从大山荆棘深处走来。被浩大的城市吓住的人是她,拿不出900元补课费的也是她。最后涅槃重生考上北大,成为那最坚强而灿烂的凤凰,也是她。

如今的她,能完成1400公里的长途骑行,也敢去日本交换体验别样人生。那些世界给予她的痛,她最终都谱成了一首生命的赞歌。

01、我其实也想让妈妈送饭

电话接通了。

“喂,妈妈。”

“诶。”

“最近咋样啊?家里都好不?”

“唉,不好哦……”

“怎么了?”

“你爸又没拿到工资,不知道这次还拿不拿得到了,唉,你说说干了这大半年的,气不气人……不知道这日子里怎么过哟!你弟也不省心,说什么不喜欢他们班主任,闹着要留级,太不懂事了,世上哪能什么事都顺他的心咯……”

我听着妈妈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我想安慰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压抑的情绪顺着电话线传过来,心里堵得慌,仿佛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胡乱安慰了妈妈几句话,就借口自己要上晚自习,挂了电话。我抬起头,看到窗户玻璃里映出自己的脸,一副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真是面目可憎啊。

我望了望教室里,电风扇吱吱地响着,四周白色的墙壁惨白得刺眼,好像带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高高的书堆还是一如既往地摞在每个人的桌子上,同学们都把头埋在书堆里写作业。我想进教室把没写的数学卷子写完,可是觉得压抑烦闷得紧,只好到走廊上,趴着护栏眺望远处。



从教学楼的四楼往下望,能看到大半个城市。正是黄昏时分,还没有上晚自习,天已经快暗下去了,浑圆的、血红的夕阳正在一点点下沉。城市随着地势高低起伏,不知为何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烟雾,建筑物也都是灰蒙蒙的,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悲壮,仿佛一片被遗忘的废墟。但是街道上,很多小小的黑点移动着,车也来来往往。

这时候,这座城市里的人们都该回家了吧。

两个女同学说笑的声音从教室里传了出来,想是她们的妈妈按例给她们送饭了吧。看着这座小城,我想,每栋脏灰色的小楼里,应该有很多家庭,现在正在做饭吧。



如果从这些小楼间的巷子穿过去,一定也能闻到各种各样的饭菜香味。那些家庭里的爸爸也许是公务员,或是做生意,或是银行职员或者医生什么的,家庭里的妈妈也许开麻将馆,或是服装店,又或是当老师。

而家里的小孩每天学习无论多累,都可以回到自己家里,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地方,放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物件。也许当他们难过了,可以回家里跟爸爸妈妈诉苦,或是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什么也不用想地好好睡一觉。

02、课本中的世界

我想起我的小时候,还没有进城读书。

那时候我以为天地就只有我们那个村那么大,全世界都是侗族人,大家都住在自己建的木房子里。

春天到了就会下毛毛雨,大家都要用牛耕地;夏天蚊子很多,但总能看到星星和萤火虫;秋天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冷了些,田里开始种上油菜;冬天有可能会下雪,厚厚的大雪会把我家门前的青竹压弯……

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很年轻,一家人常常可以聚在一起,爸爸烧火,妈妈做饭,我洗菜,弟弟扫地,姐姐整理屋子。

屋里飘着油爆辣椒的呛鼻的香味儿,逼得我们直打喷嚏。一大盆剁好的鸭肉一下子倒进锅里,发出爆裂的响声,铁锅铲在大铁锅里刺啦刺啦地翻炒着,滚滚油烟升起来从厨房的宽缝飘走……



但是慢慢地,爸爸开始一年到头在外打工,姐姐去更远的地方读书,然后我也出来读书了。然后我才开始慢慢意识到,我之前以为就是整个世界的那个地方,原来只是一个遥远、偏僻的小村庄,就像地球在广袤的银河系里的位置一样。

有意思的是,小时候我常常看电视,已经对电视里的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的存在习以为常,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不是像电影的特效一样做出来的幻象,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另一群人的真实生活。

就像课本上总写,“红灯停,绿灯行”“过马路要走人行横道或是过街天桥”,小时候的我常常觉得课本一点儿用也没有,毕竟,马路上哪里有红绿灯、哪里有人行横道或是过街天桥呢?

直到后来,我也进入了课本里的那个世界,我才知道,编课本的人生活的地方,每天都可以看到红绿灯、人行横道,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一群小孩子,在现实生活中看不到这些东西。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有些人有些地方虽然存在,但是其实也和不存在没有什么两样。

03、砸锅卖铁,也卖不了几块钱

自进入高中开始,我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进入电视里和书本上所展现的那个世界了。而且我知道,我身边的绝大部分同学,都是在那个世界中长大。

伴随他们成长的那些东西——电影、游戏、动漫,我都没怎么接触过。

而伴随我成长的那些东西——被风吹起得漫天飞舞的雪白李花,暴雨打在竹叶上的沙沙声,落在旧坛子上的玫红色月季花瓣,空心砖墙上长出的嫩绿的葫芦藓,停在蚊帐上的萤火虫……

他们也从未像我一样每天与之相伴。我看着护栏外花槽里刚长出的凤仙花苗,好像看着一位远道而来陪伴我的旧友——她们曾经开满了我的庭院,我也曾叠大大小小的纸船,载着她们的粉的白的红的花朵,顺着小溪流向远方。

我对凤仙花苗说,你还是你,我却是一个异乡人了。



我就像一座孤岛,身边空无一人,身后也空无一人。越想越觉得累,胸闷,头疼。我把额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可是铃响了。没有办法,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走进那个充斥着刺眼的白色和亮晃晃的灯光的教室。

漫长的晚自习。解一道数学大题,又是该死的解析几何。我本应当集中注意力,却怎么也做不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手总是写着写着就停了下来,然后不由自主开始发呆。脑子里响起妈妈的声音——

“妹崽啊,我听说北京师范大学有那种免费师范生,学费生活费全免,将来毕业了直接回家乡工作十年,包分配,真的不错。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没什么钱,你听妈妈的话,去考师范学校当老师吧,这样家里负担轻些。”寒假时一起去集市置办年货,走在路上时妈妈这么对我说。

我楞了一下,说:“我不想。”一想到十年那么长的时光一眼就能望到头,我就感到窒息。

妈妈说,“你还不想,人家北京师范大学也600多分才考得上嘞!妈妈真的不懂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妈妈也就是当年没钱读书,要是有这么好的机会,做梦都要笑醒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不像你姐姐那样有人资助,你要是也读大学,都靠你爸爸一个人挣钱,看你爸爸一身的病,要把爸爸累死啦!”

我眼泪都要掉了。

我说:“爸爸原来跟我说过,要我好好读书,说家里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的。”

妈妈笑了,“家里锅全砸了,值几个钱?砸锅卖铁供得起你读书吗?”

我默然。半晌,我对妈妈说:“如果我考上北大了,你送我去读吗?”

妈妈回答,“你要真能考上北大了,那能不送你去读吗?”

我说,“那好。如果没考上北大,我就去读免费师范生。

04、北大,我依然不能放弃你

思绪回到教室里,我还记得和妈妈赌气时心里暗暗下的决心,那时我想,妈妈肯定觉得我考不上北大,我就要证明给她看。

可是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情绪这么消沉,那个壮志满怀、一心想考北大的女孩早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我只觉得疲惫,什么也不想干,不想再去想家里那一摊子事,也不想去想要怎么和老师说我交不起那900块周末补课费——那本来是我打电话要和妈妈说的事。

我看看自己手里的数学题,忽然觉得每个字我都不认识了,所有的字符都晃来晃去,我的视线想要抓住它们,却怎么也抓不住。我啪的一下合上了试卷,心里对自己说,不学了!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我爬到床上躺着,说,“读高中好累啊,我不想读了……”

室友小弛惊讶地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我闭着眼睛说,“我真的学不下去了,我觉得好累,好想退学。”

另一个室友明秋说,“你成绩这么好,要是退学了,那得把李老师气死,李老师还指着你考北大呢!”

听到北大两个字,我心中一动—北大啊,我真正想考的学校,一直只有北大。我问自己——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考北大吗?

“当然记得。”心里的小人儿回答。对啊,我之所以想考北大,是因为我对北大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当想到这两个字,我就想起蔡元培、李大钊、毛泽东这些人,想起了《恰同学少年》里那些手拉着手、在夜色中高歌的青年学生——书生意气和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但是,尽管和妈妈打赌说要考上北大,可是,在内心深处,我好像从未相信过自己真的有可能考上北大。

我从出生起到现在,还没有出过我们市,甚至没有坐过火车,一想到北京,就觉得很遥远,这个城市从来没有与我的生活有过什么交集。

北大更是如此,就像一颗明亮却遥远的星星,我远远看到她的光辉,惊叹她的美丽,却又深切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于是连伸手的勇气也没有了。



脑中的小人对我说:“以你的成绩,去读免费师范生并不难,还能减轻家里负担,爸爸妈妈都开心。只要放弃北大,一切都会变得很轻松,不好吗?”我没有办法反驳,是的,这样的确完美无缺。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想起来有一次做梦,梦见在宿舍午休的时候,室友对我说,俊俊,你考上北大啦!

我嘴上说着:“哈哈你别逗我了,怎么可能呢!”心里却随即被狂喜淹没。那喜悦的感觉是那样真实,以至于醒来之后我怅然若失,呆呆地想,原来竟是一场梦。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梦中的狂喜,然后问自己,你难道真的甘心,让那仅仅只是一场梦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惊醒,觉得自己退学这个想法是如此的可笑,甚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却鼻子一酸,眼泪涌出眼眶,把枕头打湿了,我用被子蒙住自己,身体止不住地抖。啊,终于哭出来了,真痛快。

北大,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尽管你那么遥远,像亿万光年外的星辰,也许我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摘到你,但我也还是要背水一战。

05、洪水无情

第二天清晨,空气很清凉,太阳刚刚出来,天边有几缕云微微泛红。大树茂密的枝叶里传出鸟儿滴溜溜的鸣啁,趁着管跑操的老师们还没到,我赶紧往教室跑。推开教室门,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教室里浑浊的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早晨的风灌进教室,吹得书页和卷子哗啦啦地响。

我撑着窗台往下看,小花园里的月季花都开着呢,藤萝也特别的绿。我掏出英语书,靠着窗台开始背单词。

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赶紧收拾东西往宿舍跑。到宿舍时,大铁门还是关了。我踌躇了一会儿,厚着脸皮拍门,“阿姨!阿姨!你们睡了吗?能给我开下门吗?”

然后值班房的灯亮了起来,阿姨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地走出来,嘟囔着,“下次早点啊。”我一边嘿嘿地笑,“麻烦您啦,下次我一定早点。”一边赶紧跑回宿舍洗漱睡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高考,这个像伏地魔一样、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存在于老师的讲话和同学们的讨论之中的东西,竟然真的要到来了。到了最后的两周,准备复读的同学已经自我放弃了,而其他同学也意识到最后的两周提不了多少分了,气氛开始变得躁动而松散。

“同学们啊,最后的两个星期,要稳住不要泄气,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不能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啊!”班主任每天都要来强调一遍,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了军心。

窗外哗哗地下着大雨,这雨已经下了一个月了。托雨的福,今年的高考季异常凉爽,就是开始的时候每天都要多洗两条裤子。后来大家学乖了,每天穿着凉鞋、挽着裤腿来上学,教室里总是湿嗒嗒的。

前两天妈妈打电话跟我说家里被水淹了,幸好她聪明,先把家具都垫高了,没有进水。可惜稻子都已经结穗儿了,这回全被洪水冲倒了。



好笑的是,洪水还没有消退,村民们就已经在积水没过小腿的庭院里摆开桌子打麻将了

我想到那场景,差点笑出声来。我小时候摆满月酒的时候,也发了一次大洪水,把家里准备摆酒的锅碗瓢盆都冲走了,妈妈抱着我躲在柜子上,爸爸涉水过来,把我们抱到高处避难,后来我因此得了一个“涨水妹”的小名儿。

没想到在我即将高考的时候,家里又被洪水淹了。妈妈跟我开玩笑,说我是龙王的女儿,所以出生要发一次大水,成年要发一次大水。我哭笑不得,说:“龙王要真是我老爹,那就请他老人家行行好,放他宝贝女儿跃过龙门吧!”

06、爸!我考上北大啦!

高考那天,我紧张得拉肚子了,妈妈还以为是她送的酸菜鱼使我吃坏了肚子,还为此自责,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太紧张就会拉肚子。考数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抖,心跳个不停,手也抖,字写得歪歪扭扭。

“叮——”英语考试结束铃响的那一刻,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预演,以为自己会激动得哭出来。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刻,我却平静得不可思议。走出教室,好像做了一场梦,我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四下看了看,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当天晚上,我和同学去网吧通宵,连看了三场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天快亮的时候,参考答案出来了。我一科一科对过去,越对越激动,等到所有答案都对完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激动得快跳出来了。我想,说不定有戏。

出分了,我刚刚够上了北大的分数线。去学校填志愿时,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如果我没被北大录取,我可以去读人大或者复旦吗?”

妈妈说,“现在这些决定你都自己做吧,我的妹崽很厉害。”

我拿着手机在大太阳的操场上,哭得稀里哗啦。

后来老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我被录取了。我告诉妈妈,妈妈高兴得两眼发光。

我又打电话告诉爸爸,“我考上北大啦!”

爸爸那边工地上水泥搅拌机轰隆隆地响,他说,“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我考上北——大——啦!”

爸爸半晌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说:“没想到我妹崽这么有出息。行,那你好好玩,啊!老爸给你挣学费!”

我说,“爸爸你也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爸爸前不久还以为我的成绩是年级二十多名,其实我一直是前三名。

不论如何,我这棵营养不良的小草,也顺利地长大开花了。

本来家里已经做好要借钱的准备了,没曾想到了北大之后,我才发现助学金很多很多,根本不用担心上不起学的问题。

而且后来的我,做到了很多高中的我从来不敢想的事情,比如完成了1400公里的长途骑行,比如出国留学一年,比如去很多地方旅游——而且,没有花家里什么钱。

如果可以回到高中,我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还没开始就被困难吓倒,只要踏踏实实做好每一天,不要将就,不要退缩。回头再看时,会发现那些看起来很吓人的困难,也不过如此。

有意思的是,高中时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乡客,到了北大后,却反而有种回家的感觉,而且呆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清晰。

诗云,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原来高中时我以为我踏上的是征途,却没想到竟也是归途,而且这归途里,又藏着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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