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望江楼游记十数次入蜀访成都，只去过一次望江楼公园，还是因一次偶然间的邂逅引起。那日中午，与友人餐后散步，沿锦江岸边而行，忽见
一座楼阁，五六层高，飞檐斗拱，傲然耸立，四周绿树成荫，茂林修竹，其中曲径通幽，显然里面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问了之后，才知是望江楼，
明代时为纪念唐朝女诗人薛涛而建，清代重修，现辟为公园，这个地方不见于大多数的旅游网站和手册，因此游人很少，显得冷僻清静。我多少了解
些薛涛的生平，很想进去看看，但那次出差时间有限，于是记下了，大约一年之后，终于得空入园一游，沿着翠竹掩映的小径，曲折前行，只见各种
各样的竹子，或参天直上，或亭亭而立，装点了一个超凡脱俗的竹园，似乎跟薛涛一生爱竹有关？园内几处亭台楼阁，都是明清建筑，斑驳之中透着
雅意，望江楼公园里面的重点是一处薛涛纪念馆，里面图文并茂，把这位女才子的一生，娓娓道来：薛涛，生于官宦之家，姿容秀丽，绝代佳人，且
自幼习诗书，天分极高。十四岁时，父亲早亡，因生活所迫，没入乐藉，成为以诗歌，弹唱，侍酒为生的官妓，当然这跟近代的妓女还是有很大不同
，官妓属于政府编制，有固定收入，以诗，酒，书法，弹唱应酬官员，卖艺为主，不强迫卖身。薛涛凭借出色的诗书才学，赢得了众多官员知识分子
的青睐，其中不乏像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诗坛才俊。后人以为薛涛之才华，足以与同属蜀中的女才子卓文君比肩……后来
，她被担任剑南节度使的一代名臣韦皋收入帐下，不仅吟诗，侍酒，而且担当了案牍公文的一些工作，还负责点校藏书，险些成为九品“校书郎”，
韦皋后来官至中书令，相当于宰相，他对于薛涛人生境遇的改变，起了决定的作用，后来薛涛一度忘乎所以，收受一些官员的礼品，继而干预起政事
，结果被韦皋贬谪西川边远的松州，薛涛后悔莫及，写“十离诗”等数篇寄送韦皋，终于使节度使大人回心转意，收回成命，放她回成都，后来还助
她脱离乐籍。薛涛四十二岁时，遇到了三十一岁的唐才子元稹，元稹才华横溢，诗文名满天下，与白居易起名，当时任监察御史，奉朝廷之命出使西
川剑南，因仰慕薛涛的盛名，特别邀她见面，才子元稹被薛涛的美貌和才学深深吸引，一时忘却了年龄的差异，自此，火星撞地球般开始了一段轰轰
烈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但两人朝夕相处三个多月之后，元禛无法抵挡世俗的压力，而欲离去。要知道他朝廷钦差的身份，跟一个曾经身在乐籍的
官妓是没有将来的。终于劳燕分飞，关山远隔。元稹回归洛阳，一去不返，薛涛怀着一生的思念，吟诗作笺，终老与浣花溪畔，去世后，就葬在如今
望江楼所在的锦江边，西川节度使段文昌为她题写墓碑，“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我在公园的竹林深处，找到了薛涛墓，简单的围栏方圆不过
十几米，一堆青冢，一方石碑，留住了一个绝代佳人和旷世奇才，如同她的人生一样，简简单单，清清白白，所有的波澜并未显露其外。明清对于薛
涛冢的重修应是秉承了原本的建筑风格，一千二百多年前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个千古流芳的奇女子，美貌之余，以诗词和书画上的才学超越了无
数自以为是的科举名士，中唐以下，多少文人墨客来此凭吊，又留下了多少感怀的诗篇……“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
管领春风总不如。”走过清代重修的薛涛井，暗红色的影壁墙，上书“薛涛井”三个大字，两侧镶嵌着那一副流传甚广的对联：“古井冷斜阳，问
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月，要平分工部草堂。”不知是何人所书，竟然以为薛涛的诗才已经跟杜工部杜甫平分秋色了，
褒奖得似乎有些过度，却也彰显她前无古人女诗人的价值所在。据说，薛涛井因薛涛取此水用来制作诗文的信笺而得名，她大约懂得一些造纸的方法
，可以指挥工匠造出尺寸较小，适合书写诗词的小尺寸纸张，并且染上不同颜色，秀气雅致，堪称独特的创造。五彩缤纷的信笺，随着薛涛脍炙人口
的诗句，在蜀中流传，一时间，成都的文人雅士，以得到薛涛的诗笺为当时的流行时尚。想象着当年的薛涛，正是用这雅致的诗笺，给她无怨无悔刻
骨铭心爱着的元稹，写下了一首首寄托了无尽相思的诗词：“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
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看来薛涛并非不知道她和他的将来只可能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否则何必以巫山神
女，或世外桃源的武陵来比喻？人生的无奈似乎总是如此？学问广博，阅人无数的薛涛在爱情到来之际，也顿时失去了理性，犹如飞蛾扑火，无法自
拔。也许，她并非不知，只是放任自己在生命中留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元稹尽管才高八斗，诗才与白居易齐名，却是个爱满天下的多情种子，少
年时代，他爱过崔莺莺，后来成了他的作品《会真记》中的悲剧女主角，他自己就是那个科举高中之后忘恩负义的张生；他跟妻子韦丛恩爱有加，但
老丈人的地位显赫，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当初动机不纯。妻子尚在，他遇到薛涛之后，便全身心投入，轰轰烈烈，数月不归。妻子去世后，他写下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感天动地的千古绝句，但没过多久还是娶了继室，有了小妾，沧海之后，依然可以有水，巫山之外，仍旧可
以多云……后来他还与另一伶人才女刘采春打得火热，哪怕仕途诸多蹉跌，感情生活依然丰富多彩……我们常说作品如人品，诗如其人，但是到了元
稹这里，却成了一个绝妙的讽刺。薛涛的爱情无疾而终，但她也并未死去活来，而是在冷静之中走出了一时的困境。在晚年，一方几案，一册《老
子》，加一柄佛尘和一袭道袍，守一方净土，几近遁入空门，可依然门庭若市，车马喧嚣，中唐以后的诗人们无不希望得到薛涛的指点，以得到薛涛
的品评为成功的标准。晚年的薛涛曾以蝉自喻：“露涤清音远，风吹数叶齐。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好一幅“结庐在人境结庐，心远地自偏的
意境”，毁誉不计，宠辱不惊，自在豁达，自韦皋以下十多位西川剑南节度使，都拜访过薛涛，请教过诗词，甚至时政，其中不乏中唐的名臣高崇
文，李德裕，段文昌等。薛涛居然也有这样的诗句，“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已经全然没有了风
花雪月和儿女情长，流露的是政治的主张和远见。我想象着薛涛晚年在浣花溪的竹林间漫步的情景，应该是一幅没有了颜色的水墨画才是，没有了缤
纷的色彩，但还有黑白浓淡之分，依旧引人入胜，回味无穷……天才女诗人在去世之前，度过了近二十年恬淡安逸的生活，比较历史上很多悲剧色彩
更浓的美女加才女，如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等，算是幸运太多了。一千二百年之后，还有这么一个雅致的公园供今人纪念她，更是另一种幸运吧。我曾想，如果这里不叫望江楼公园，以女诗人命名，改成薛涛公园什么的，是否会游人如织呢？但那，样的话，岂不打扰了现在这一份清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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