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护我们的肺
-------《日照青年文学生态》卷首语
沭河是贯穿我家乡的一条河流,它从北方遥远的山区蜿蜒而来,像一条透明的丝带挂在我村子的肩膀上,河水的喧嚣之声昼夜响彻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似一种伟力把这种记忆铭刻在我幼稚的生命之中。站在村子西头的河岸边,我闻到的是从河中心随着雾气旋转升腾继而弥漫在村子上空的腥涩气息,看见的是没有尽头的芦苇荡,它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夏风的吹拂中泛起层层波浪,浩浩荡荡地荡漾在村子西南方的天空下的阳光里。
这是我家乡的肺,从这里升起的水气和氧每天都滋润了我的村子和村子以外的家乡。早春,河畔的柳树枝条舒展出鹅黄色的身姿时,寥阔的河床上,收割后的芦苇从根部又吐出了新芽,有紫色的,那是刚钻出泥土的芦苇箭,有紫里带黄的,那是接受了水气和氧的滋润生长后的新芦苇,在早晨澄沏的阳光沐浴里,泛出了一片一片的生机。端午节时,这些芦苇已经长得窜过膝盖漫过身腰了,叶片嫩嫩的绿,在微风里碰撞着,唰啦啦地响,布谷鸟呼扇着翅膀,在上面的天空里飞,不时地发出布谷布谷的脆叫声。
这样的声音回响在村子的上空时,村人就知道麦子黄熟起来,收割了麦子就要播种谷豆秋粮了。每到中秋,河水变得温顺,水流潺潺,清沏见底,赭褐色的沙子,在流水里微微抖动,鱼儿逆流而上,一尾一尾群情激昂,芦苇荡已经变得墨绿,在河道泛出的腥涩的气息里等待着黄熟,河水从底部的泥沙开始变得凉意丛生,鱼虾繁育,河道的芦苇边,河叉的汪塘里,新生的虾子成群地游织,抄网下进水里,逆了水往上走几步,就会有几百的虾儿钻进网里,把网提出水面,就会有众多的欣喜浮上村人的脸颊。
深秋时节,村人最忙碌的就是收割芦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此时已变成了一条金色的丝带,镶嵌在我村子西旁的河畔上,苇缨随风摇晃,似乎在与村人打招呼,苇叶在苇杆的摇晃里相互激荡,唰唰啦啦的响声似乎在召唤着来年的嫩绿。入冬后芦苇成捆地垛在村人的天井里,闲下来的村人此时就编织起了苇席、苇笼、斗笠,我的母亲和三个姐姐是村里的编织能手,我清楚地记着,苇眉子在她们的手里、怀里欢快跳跃,有时就着阳光,有时就着月光,有时还就着灯光,苇眉子成了她们编织的道具,不多会儿在她们的身后,一大片她们期望的艺术品就展现了出来。
芦苇荡由绿变黄,浩浩荡荡在我幼年的脑海里,我感到村子是因为有了这条河和这片芦苇荡而变得生机勃勃,只是我离开村子、离开家乡后的日子里,芦苇荡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完全铲除,替之以速生杨树林。我的哥哥从没离开过村子,参加了这项苇田改造工程。推土机就着冬天的阳光,高效率地铲除了河床上的芦苇根系,这种与填饱肚子关系不大的植物,很快就被速生杨林所代替,只需几年杨树就长成参天的栋梁。
杨树是有用的东西,它在农药和化肥的催生下,能很快变成钞票装满村人的褂兜。村人沿着纵看成行横看成排的杨树林,检阅着气象阔大的物质成果,微笑定然在他们的脸上闪烁。村人和村子以外的乡人怀着成就感,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简单、有力而粗暴的想象,坚决地铲除了那些几乎填不饱肚子的植物,他们在物质和金钱的驱使下越走越远。
金子是属于土地的,挖出了金子,土地便贫瘠薄弱了。收获了杨树和金钱,却丢失了家园的肺;也许在更大的范围,在更高的层次,我的村人以至乡人不再会享有温润、舒适和恬静的田园般的感觉。
文化是一个城市的灵魂,在我们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几乎都能看到鲜艳灿烂、立意高远的商业广告以及建筑庞大的购物广场、购物中心、银座商城、大酒店、洗浴城,很少见到的却是书店书城、图书馆、博物馆和音乐广场、影剧院之类,这说明了在我们这个城市,人们在拚命挣钱满足物欲的同时,却几乎荒芜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文学是我们这个城市的肺,更是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思想的湿地,就像我家乡的那片浩浩荡荡的芦苇。芦苇荡使我的村人以至乡人受用不尽的,往往就从它身旁的一草一木的生机、一虫一鸟的鸣叫、一鱼一虾的跳跃中见微而知著,他们应该从现在生活环境的体会中而明显地觉察到。呵护我们的肺,在精神和思想的疆域,我们不要农药和化肥,也不能全都是成排成行的速生杨树林,更不要将因此而得来的大把的钞票装进自己的褂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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