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二十五年
【原文】二十有五年，春，叔孙舍如宋。
夏，叔倪会晋赵鞅、宋乐世心、卫北宫喜、郑游吉、曹人、邾娄人、滕人、薛人、小邾娄人于黄父1。
有鹳2鹆来巢。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禽也，宜穴又巢也。
秋，七月，上辛3，大雩4。季辛5，又雩。又雩者何？又雩者，非雩也，聚众以逐季氏也。
九月，己亥，公孙6于齐，次7于杨州。
齐侯唁8公于野井。唁公者何？昭公将弑季氏，告子家驹，曰：“季氏为无道，僭10于公室久矣，吾欲弑之，何如？”子家驹曰：“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久矣。”昭公曰：“吾何僭矣哉？”子家驹曰：“设两观11，乘大路12，朱干13，玉戚14，以舞《大夏》15，《八佾》16以舞《大武》16，此皆天子之礼也。且夫牛马维娄，委己者也，而柔焉。季氏得民众久矣，君无多辱焉。”昭公不从其言，终弑而败焉，走之齐。
齐侯唁公于野井，曰：“奈何君去鲁国之社稷？”昭公曰：“丧人不佞，失守鲁国之社稷，执事以羞。”再拜颡18。庆子家驹曰：“庆子免君于大难矣。”子家驹曰：“臣不佞，陷君于大难，君不忍加之以铁锧19，赐之以死。”再拜颡。高子执箪20食，与四脡脯21，国子执壶浆22，曰：“吾寡君闻君在外，馂23饔24未就，敢致糗于从者25。”昭公曰：“君不忘吾先君，延及丧人，锡26之以大礼。”再拜稽首，以衽27受28。高子曰：“有夫不祥28，君无所辱大礼。”昭公盖祭而不尝。景公曰：“寡人有不腆先君之服，未之敢服；有不腆先君之器，未之敢用，敢以请。”昭公曰：“丧人不佞，失守鲁国之社稷，执事以羞，敢辱大礼，敢辞。”景公曰：“寡人有不腆先君之服，未之敢服；有不腆先君之器，未之敢用，敢固以请。”昭公曰：“以吾宗庙之在鲁也，有先君之服，本之能以服；有先君之器，未之能以出。敢固辞。”景公曰：“寡人有不腆先君之服，未之敢服；有不腆先君之器，未之敢用，请以飨乎从者。”昭公曰：“丧人其何称？”景公曰：“孰君而无称？”昭公于是噭29然而哭，诸大夫皆哭。既哭。以人为菑30，以幦31为席，以鞍为几，以遇礼相见。孔子曰：“其礼与其辞足观矣。”
冬，十月，戊辰，叔孙舍卒。
十有一月，己亥，宋公佐卒于曲棘。曲棘者何？宋之邑也。诸侯卒其封内不地，此何以地？忧内也。
十有二月，齐侯取运。外取邑不书，此何以书？为公取之也。
【译文】鲁昭公二十五年，春季，鲁国大夫叔孙舍去宋国。
夏季，鲁国大夫叔倪在黄父这个地方与晋国上卿赵鞅、宋国大夫乐世心、卫国大夫北宫喜、郑国大夫游吉、曹国人、邾娄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小邾娄国人会晤。
有八哥到鲁国来筑巢。为什么记载这件事？记载怪异现象。有什么怪异之处呢？八哥不是中原地区的鸟类，它本来是穴居，现在却筑巢而居。
秋季，七月，上旬天干是辛的这天，鲁国举行大规模的求雨祭祀活动。下旬天干是辛的这一天，鲁国又举行求雨祭祀活动。一月之内不应该举行两次求雨祭祀活动，这里为什么又举行求雨祭祀活动呢？又一次举行求雨祭祀并不是为了求雨，是鲁昭公借此聚众驱逐权势日重的季氏。
九月，己亥这天，鲁昭公逃亡到齐国，暂住在齐国的杨州这个地方。
齐景公闻讯后到野井这个地方来慰问鲁昭公。为什么要慰问鲁昭公呢？鲁昭公想要除掉季氏，他对子家驹说：“季氏为政没有治国道路，超越身分，冒用国君的职权行事已经很久了，我想杀死他，你看怎么样？”子家驹说：“诸侯冒用天子的职权行事，大夫冒用诸侯的职权行事，由来已久了。”鲁昭公不解，问道：“我在哪些地方超越身分，越权行事呢？”子家驹说：“您在宫门前建立两座望楼，乘坐大路车出入，用红色的盾牌和玉饰的斧头来表演《大夏》这首乐曲，用六十四人的舞蹈队来表演《大武》这一音乐，这些都是天子才能有的礼仪。况且像牛马这些牲畜还要受缀绳的束缚，顺从喂养自己的人，季氏得民心已经很久了，您不必去找更多的羞辱了。”鲁昭公不听从子家驹的话，最终还是领兵去杀季氏，但却失败了，只好逃到齐国。
齐景公在野井慰问昭公：说“您为什么抛弃鲁国的社稷呢？”鲁昭公说：“我这个亡国之人没有出息，未能守住鲁国的社樱，在下给您带来羞耻了。”说完，鲁昭公就向齐景公两次行低下额头。齐景公又向昭公身旁子家驹庆贺，说：“祝贺您使您的国君免于大难！”子家驹立即谦让说：“为臣没有才能，才使国君陷入大难之中，我的国君不忍心对我施以刑罚，赐予死罪，甚幸。”说完，子家驹也向齐景公行了两次低下额头礼。齐国大夫高子拿着一箪食物和四条干肉，齐国又一大夫国子捧着一壶汤，对鲁昭公说：“我们的国君听说您在外，还未就餐，让我们大胆地把这些食品送给您的随从。”鲁昭公感激地说：“你们的国君不忘我们的前代国君，并把这种情义推及我这个亡国的人，还赏赐我这么隆重的礼仪啊！”于是鲁昭公又向齐国大夫高子和国子行了两次跪拜礼。并用自己的衣襟接住了他们赠送的食物。齐国大夫高子急忙说：“人人都会遇到不吉善的事情，您不必向我们行这种有辱于您的大礼。”鲁昭公大概先要祭祀。所以没有吃这些食物。齐景公对昭公说：“我有先君留下来的不怎么好的衣服，自己还不敢穿；有先君留下来的不太好的器具，自己也不敢用，现在斗胆地请您用这些东西来行礼吧。”鲁昭公说：“我这个亡国的人没有出息，不能守住鲁国的社稷，在下给您带来了羞耻，我不敢有辱于您行大礼，斗胆推辞了。”齐景公又说：“我有先君留下来的不怎么好的衣服，自己还不敢穿；有先君留下来的不太好的器具，自己也不敢用，现在我斗胆地坚持请您用这些东西来行礼吧！”鲁昭公再次推辞说：“因为我的宗庙在鲁国，有先君留下来的衣服，没有能够穿上它；有先君留下来的器具，没有能够把它带出来，我斗胆地坚持辞谢了。”齐景公又说：“我有先君留下夹的不怎么好的衣服，自己还不敢穿；有先君留下来的不太好的器具，自己也不敢用，请允许我用这些东西来招待您的随从吧！”鲁昭公说：“我这个亡国之人用什么来称呼呢？”齐景公说：“谁作为国君还能没有称呼呢？”听了这话，鲁昭公放声大哭起来。跟随昭公的鲁国大夫们也跟着哭起来。鲁国君臣哭完以后，让人围起来当墙，用车上的帷席作席，用马鞍作几，鲁昭公与齐景公以诸侯相遇的礼仪相互拜见。孔子说：“他们的礼仪和他们的语言很值得一看啊！”
冬季，十月，戊辰这天，鲁国大夫叔孙舍去世。
十一月，己亥这天，宋公佐在曲棘这个地方去世。曲棘是什么地方？是宋国的一座城邑。诸侯死在自己的封地内是不记载地点的，这里为什么记载地点呢？这是因为宋元公在为鲁国发生的事情忧虑。
十二月，齐景公率兵占领了运城这个地方。鲁国以外的国家夺取城邑是不记载的，这里为什么记载呢？这是因为齐景公是为鲁昭公占领运这个地方的。
【说明】本篇《昭公二十五年》，主要描述的是鲁昭公二十五年发生的故事。主要记述了八件事，一是叔孙婼访问宋国，打算迎亲。二是诸侯大夫在黄父会见，谋划王室安宁。赵鞅向子太叔询问社会行为规范。三是鲁国再次举行雩祭。四是季氏、郈氏交恶。五是鲁昭公想恢复公权，进攻季氏，失败，逃亡到齐国，齐景公送他千个社区的封地。六是宋元公去世。七是齐景公包围郓城。八是楚国人在州屈、丘皇、巢地、卷地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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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黄父：即黑壤，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北。
2.鸜：(qú鴝)古同“鴝”。鸟名。鸲鹆。又叫“八哥儿”。《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有鸜鹆来巢，书所无也。”《楚辞·九思》：“鴳雀列兮譁讙，鸲鹆鸣兮聒余。”
3.上辛：农历每月上旬的辛日。
4.雩：(yu于)《周礼·司巫》：“则帅巫而舞雩。”《荀子·天论》：“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公羊传·桓公五年》：“大雩者何，旱祭也。”《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这里用为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祭祀仪式之意。
5.季辛：农历每月下旬的辛日。
6.孙：(sūn荪)《左传·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墨子·非攻下》：“争之不疾，孙之不强。”这里用为纠缠、流连之意。
7.次：(cì刺)临时驻扎和住宿。又指行军在一处停留三宿以上。《左传·庄公三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楚辞·离骚》：“夕归次於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资治通鉴》：“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
8.唁：(yàn艳)《诗·鄘风·载驰》：“载驰载驱，归唁卫侯。”《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公孙于齐，齐侯唁公于野井。”这里用为慰问之意。
9.野井：齐国地名，在今山东齐河县东南。
10.僭：(jiàn渐)《书·咸有一德》：“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诗·小雅·巧言》：“乱之初生，僭始既涵。”《诗·大雅·抑》：“不僭不贼。”《诗·商颂·殷武》：“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诸侯僭于天子。”《汉书·五行志》：“庶位逾节兹谓僭。”这里用为超越身分，冒用在上者的职权、名义行事之意。
11.观：(guàn冠)台榭。《左传·哀公元年》：“宫室不观，舟车不饰。”《楚辞·大招》：“南房小坛，观绝霤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大王见臣列观。”宋陆游《过小孤山大孤山》：“若稍饰以楼观亭榭，与江山相发挥，自当高出金山之上矣。”
12.路：古通“辂”。《诗·小雅·采芑》：“四骐翼翼，路车有奭。”《诗·大雅·崧高》：“王遣申伯，路车乘马。”《管子·小匡》：“登受赏服、大路、龙旗九游，渠门赤旗。”《左传·宣公十二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荀子·正论》：“乘大路趋越席以养安。”《韩非子·十过》：“殷人受之，作为大路，而建九旒。”这里用为大车之意。
13.朱干：何休注：“干，楯也。以朱饰楯。”栏杆的横木漆成朱红色。
14.玉戚：何休注：“戚，斧也。以玉饰斧。”
15.《大夏》：相传为夏禹乐名。
16.《八佾》（yi易）：古代天子专用的舞乐。佾，舞列。八佾，即用八八六十四人舞。
17.《大武》：周代所存六代乐之一。《礼?祭统》“朱干玉戚，以舞大武。”
18.颡：(sang嗓)《管子·轻重丁》：“称贷之家皆齐首而稽颡曰。”《文子·上德》：“污其准，粉其颡。”《庄子·大宗师》：“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頯。”《孟子·滕文公上》：“其颡有泚，睨而不视。”《淮南子》：“靥辅在颊则好，在颡则丑。”《说文》：“颡，额也。从页，桑声。”《孔子家语·困誓》：“河目龙颡。”《方計》：“中夏谓之额，东齐谓之颡。”这里用为额头之意。
19.锧：(zhì质)《晏子春秋卷四·内篇问下》：“婴无斧锧之罪，请辞而行。”《韩非子·初见秦第一》：“白刃在前，斧锧在后。”《公羊传》：“负覉絷，执鈇锧。”古多指腰斩刑具，两斤相合，如后之铡刀。本意为斧，这里延伸用为刑罚之意。
20.箪：(dan单)《左传·宣公二年》：“箪食与肉。”《论语·雍也》：“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孟子·梁惠王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礼记·曲礼》：“苞苴箪笥。”《仪礼·士冠礼》：“栉实于箪。”《说文》：“箪，笥也。从竹，单声。”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21.脡：(tǐng挺)条状的干肉。《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与四脡脯。”《礼记·曲礼下》：“鲜鱼曰脡祭。”《仪礼·士虞礼记》：“脯四脡。”
22.浆：(jiāng)古代一种微酸的饮料。《仪礼·公食礼》：“饮酒浆饮俟于东房。”《说文》：“浆，酢浆也。”
23.馂：(jùn俊)古通“飱”。《礼记·内则》：“与恒食饮，非馂，莫之敢饮食。”《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吾寡君闻君在外，馂饔未就，敢致糗于从者。”这里用为熟食之意。
24.饔(yong雍)《诗·小雅·祈父》：“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孟子·滕文公上》：“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汉书·杜周传》：“亲二宫之饔膳，致晨昏之定省。”这里用为做饭、烹煮之意。
25.糗：(qiu朽)《书·费誓》：“峙乃糗粮。”《周礼·籩人》：“糗饵粉飺。”《管子·地员》：“其泉黄而糗，流徙。”《国语·楚语》：“糗一筐。”《孟子·尽心下》：“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说文》：“糗，熬米麦也。”这里用为炒熟的米麦等谷物之意。
26.锡：(xī西)“赐”的古字。《易·讼·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书·尧典》：“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孔传：“锡，与也。”《诗·邶风·简兮》：“赫如渥赭，公言锡爵。”《诗·小雅·菁菁者莪》：“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诗·大雅·皇矣》：“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尔雅·释诂上》：“锡，赐也。”《玉篇·金部》：“锡，与也。”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解部》：“锡，假借为赐。”这里用为“赐与”之意。
27.衽：(rèn认)《管子·小匡》：“管仲诎缨插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后。”《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再拜稽首以衽受。”《仪礼·丧服记》：“衽二尺有五寸。”《汉书·张良传》：“楚必敛衽而朝。”这里用指衣襟之意。
28.祥：(xiáng详)《易·履·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诗·大雅·瞻卬》：“不吊不祥，威仪不类。”《诗·商颂·长发》：“濬哲维商，长发其祥。”《周礼·春官·胝侵》：“以观妖祥，辨吉凶。”郑玄注：“妖祥，善恶之徵。”贾公彦疏：“祥是善之徵，妖是恶之徵。”《管子·五辅》：“上度之天祥，下度之地宜，中度之人顺。”这里用为“吉善”之意。
29.噭：(jiào叫)古同“叫”。噭誂：(jiào叫tiǎo佻)形容声音响亮。《楚辞·九思》：“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礼记·曲礼上》：“毋噭应。”
30.菑（zi知）：何休注：“菑，周埒垣也。”疏：“犹言周匝为埒墙。”
31.幦：(mì蜜)漆布。古代车前横木上的覆盖物。《礼记·内则》：“君羔幦虎犆。大夫斋车，鹿幦豹犆，朝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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