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益哥
适逢益谋叔登门造访,这天刚巧是青年节。在回忆过往岁月的闲聊中,我再一次聆听他讲述那惊心动魄的故事。78岁高龄的他(2019年),回忆起半个世纪前那段让人毛骨悚然的经历,已不再眉飞色舞,他的心情平静得像一潭湖水,云淡风清,波澜不惊,只是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时隔54年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个环节都记得那么清楚,讲述得那么详细。
青年节离我们越来越遥远,被风干在记忆中,固化成青春的符号烙在心坎上。每当这一天到来时,总会有小小的激动,心中悄悄地漾起一丝涟漪,很自然地联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那天早饭后,打算给自己疲惫的心情放个假,计划去拜访老同学,找他聊天叙旧放松一下身心。我们是从高小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在艰难困苦的岁月中,共同度过五年寒窗生活,有许多儿时的故事散落在脑海之中,有许多青春的趣事隐藏在记忆的角落里,青葱岁月耐人寻味。正准备出门时,电话铃响了,是益谋叔说要光临寒舍。难得宗长的登门,于是临时改变计划,随之向老同学说明未能如愿前往的因由。
屋外传来清脆的喇叭声,想必是益谋叔的坐骑驾到,我赶紧出门迎接。
益谋叔,属于“瘦肉型”的身材,正迈步在“奔8”的征程中,他没有“富态”的困扰,体态线条流畅,年事虽高却仍然身手敏捷。他生性好动,总是人闲心不闲,总会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充实生活。对于搓麻将、打扑克之类的活动,似乎嫌不够过瘾,在诸多嗜好中对垂钓最感兴趣。垂钓对体能和技术都很有挑战性,但他却乐此不疲。在钓具的选择上也从不含糊,诸如“手竿”、“海竿”、太阳伞之类的工具,一应俱全。虽不敢说装备精良,但都有一定档次。他是钓友协会成员,是本农场钓友会中最年长的垂钓发烧友。他个性鲜明,凡事都力求做得更好,所以但凡打算去垂钓,就一定起得很早,早去能赢得先机,最佳钓位虚位以待,早去早归绝对是上上策,享受过程乐在其中。
他的摩托车龄已足够长了,但毕竟岁月不饶人,毕竟是“肉包铁”的客观现实。出于安全起见,儿女们都不支持他骑摩托出门,尤其是骑着摩托车去钓鱼的做法,儿女们特别反对,曾经三番五次地发出最后通牒,但他总是想办法敷衍了事,已经嗜钓成瘾了。晚辈们除了体恤他辛苦之外,更多的是担心潜在的危险,这种“严重警告”也是迫不得已的,是善良的甜蜜的告诫。
我是“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局外人,与垂钓爱好者相比属于另类,我很不理解垂钓人的那份执着如钻的情怀。
我仔细端详着“益哥”这张布满岁月痕迹的容颜,隐约看到当年他智斗巨蟒的故事就写在脸上。于是,我暗示他重温当年惊心动魄的故事。“益哥”谐音“一哥”,是益谋叔的微信昵称,他直接从自己名字中信手拈来,诙谐风趣,在磜背宗亲微信群中他是名符其实的“一哥”,当之无愧的一哥,年龄就摆在那里,没得说。闲来无事时他也经常刷屏,常常跃跃欲试,但玩微信的功夫毕竟不如年轻人利索。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紧跟时代的步伐,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很乐意与人分享那段人蛇博弈的惊险经历,当年父老乡亲都十分佩服他的勇气和胆识,说他艺高人胆大,在惊险中成就英雄本色,是可遇不可求的传奇故事。
“那是一条蟒蛇,很大,属巨蟒,与蛇搏斗的过程既惊险又刺激,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制服。”他平静地说。
与大蟒蛇搏斗非常考验人的智慧和胆识。益谋叔名如其人,有勇有谋,他继承了其祖父仁秀公及父亲彬兴公遗传的优质基因。尤其是祖父仁秀公,曾听老辈说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不但智商高情商也很高,很多技术活都是自学成才,据说不但精通修理钟表还会修理枪械,这些精细技艺都是无师自通,真有点神通广大;仁秀公技艺高人品好,宗亲乡亲只要有事相求,他总是急人之所急,有求必应,老一辈人对他的口碑特别好。益谋叔或许正是继承了祖辈父辈的良好基因,他智商高且有勇有谋,凡事总会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遗憾的是他命苦,家庭的变故接二边三,小学五年级还没读完,迫于生计不得不终止了学业,失学了。
有一种说法叫做:最高的不是山峰,而是父亲的背影。这父亲的背影对于益谋叔而言,在他童年时期就再也没有出现了,他被无辜地剥夺了父爱,父亲的背影只停留在印象中、出现在梦境里。解放前夕,父亲被溃败的国军裹挟着去了台湾,这一湾海峡阻断了骨肉亲情。本来说好了让母亲带着儿女随后就来的,可当家眷赶到汕头时却为时已晚,荷枪实弹的军警戒备森严,小老百姓只有望船兴叹的份。孩子妈对着茫茫的大海望眼欲穿,虽然希望渺茫,但依旧抱着无限希望。父亲这一去从此杳无音讯,经年累月貌似天人永隔。父亲的形象一次次地出现在梦境中,父亲的背景衣衫褴褛、亦真亦幻。
父亲的概念已名存实亡了,母亲的关爱显得弥足珍贵,都说母亲在家就在。然而,这不算大高的要求对于益哥来说都成了奢望。母亲在希望中等待,不觉春去秋来;在绝望中挣扎,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妆楼颙望相思日久,因承受不了孀居的煎熬而心灰意冷,过了几年,朱颜渐老的她带着次子改嫁了。在命运的捉弄下,益哥沦为没爹没妈的苦命孩子,他和大姐与祖母相依为命,仰仗叔父叔母共同维系家庭运转。那时叔父的健康状况堪忧,一家六七口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叔母身上,食之者众生之者寡,叔母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家计。好在叔母是位很要强的女性,当年她是村里的女民兵干部,在农会刚成立期间,她挎着步枪巡逻放哨的威武形象,至今仍停留在老一辈人的脑海中。
这样紧巴巴的日子过了几年,益哥从小学一年级捱到了初小毕业,读完整个小学阶段还需二年,家里宁可勒紧腰带都让他到山外边上高小,那是1956年的秋天。然而,命运再一次无情地捉弄益哥及其家人,其叔母被繁重的生活重担和沉重的思想负担压垮了,压垮骆驼只需最后一根稻草。家里唯一的劳力病倒了,她病在心里。益哥不能继续学业了,五年级还没读完呢,那年他才15岁。命运一再捉弄,益哥唯有面对现实,已来之则安之,正如客家山歌所言:“么相干来么相干,三字打侧涯看川。火烧月历俺多事,扁担做床爱想宽。”
益哥从十五岁开始回农村历练,用酸甜苦辣酿的酒,饮了一杯又一杯,练就了生存本领的十八般武艺,到智斗大蟒时已血气方刚。
事情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年农历五月初一,具体在哪一年的五月初一,他不很肯定。那天,生产队号召到十多公里外的北坑岗挑石灰,全队社员倾巢出动。属于死任务活时间的工种,益谋叔与妻子起得特别早,争取早去早归,工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家里还有许多忙不完的事情。
他们按计划早去早归。夫妻俩走在回程途中,走到进磜背的山门口,途经寨仔坑的私人水磨坊时,挑着担子的山里人都习惯在此小憩片刻,稍稍整理心情后,从水磨坊继续出发。当再往前走到百米开外处,在即将起步爬山时,迎面碰上打柴草的农家大婶,只见她一边慌里慌张地往回撤走,一边语无伦次地对来人说:
“碰上一条蛇,‘行衰运’,再也不敢在那边打柴草了,像是‘花扇柄’,很大,简直像是传说中的蛇精。”
在那个年代有“见蛇不打三分罪”的说法,益谋叔听后便产生打蛇除害的念头。仔细问明方位后,便随手拿起扁担壮着胆子就走。他按大婶描述的方位,趟过路边的溪流,顺着打柴草的小路往上走了一小段路程,终于找到了大概的方位。是一块荆棘丛生的荒田,因为杂草荆棘长满荒田,根本发现不了巨蟒的影子。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查看,生怕打草惊蛇,捏手捏脚地向前挪动,眼珠子不停地四处搜索,猛然间,发现碗口粗的大蛇就在前面,盘蜷着身子似乎有所警觉。
“没想到有这么大,虽然我从不怕蛇,但瞬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脊背冷飕飕的直冒汗,浑身像筛糠似的发抖。”他如是说。
狭路相逢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一个箭步上去,扁担闪电般地砸向巨蟒,蟒蛇随之用它神奇的尾巴打了过来,正好打在益谋叔的腰部。这时的益谋叔已别无选择,本能地抓住蛇尾巴。他曾听长辈说过,蛇尾巴是蛇的致命武器,被蛇尾巴缠住必将凶多吉少。他顾不了那么多,丢掉手中的扁担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蛇尾,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抵消它缠绕的力量,并使劲往外拉,这样既防止它钻进草丛又避免被缠住。想拉它离开这片草丛,却无论怎么拉都拉不动,狡猾的大蟒用卷曲的身体钩住荆棘树干,纹丝不动,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随即他急中生智,采取欲擒故纵的策略,你松一松劲它就想逃离,卷曲的蛇身也随即松动。此办法立即见效了,便一再故伎重演,一鼓作气拉着大蛇离开荒草坪。
大蛇被拖行了好长的一段距离,离开了荆棘丛生的荒草地,暴露在开阔地上仍然负隅顽抗,但它毕竟受了重伤,在没有荆棘掩护的开阔地上就等于虎落平阳。可是益哥手中已经没有打蛇的器具了,人蛇始终僵持不下。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幸好时任村干部的许松香大哥,外出开会正好走到这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见此场面他二话没说,立即从打柴草的大婶手中借来“竹杠”送给益谋老弟,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有了结果……
益谋叔名如其人,既有胆量更有智谋,在磜背村漫长的历史中,人蛇搏击、智斗巨蟒的故事独无仅有。他说大蟒蛇足有三十多斤,看着碗口粗的冷血动物像做了一场梦似的,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智擒巨蟒的消息不胫而走,村子里像炸开了锅似的,引来男女老幼的围观看热闹,人群中还有不少茶业中学的学生。茶业中学于1964年秋天开办,修建场磜公路的计划于1965年4月形成,据谋叔回忆那时仍未开公路。如此推测,应该是1965年的老历五月初一的事。
谋叔回忆说:事后才知道那位大婶是李焕秀的妻子。“竹杠”在助他立下大功的同时也断成了两半,柴草也没有打成,李大婶两手空空,只好跟着入磜背,益哥夫妻已答应负责赔偿竹杠,并送一大担干柴草给她,以表示感激之情。
时过境迁,现在保护珍稀野生动物已成为社会共识,野生动物也是人类的朋友,尽量做到与它们和谐相处,维护地球的动植物多样性,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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