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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散文作法讲稿 董朴垞编
2020-09-29 | 阅:  转:  |  分享 
  


开场白:

习作批改一课近时所谈只有关于语体文方面,看新出各书为某氏的鲁迅谈写作,孙起孟的写作方法讲话,吕叔湘的写作等便可知道了。至于谈古典文学,尤其是散文,便少有书可参考了。我这次来的很匆促,一到,叶组长叫我讲文言散文作法,我就感到这门功课很不易讲,一是因为这是谈古文学家,作文用心处,非熟悉原作品怎好分析了解呢;二是因为没有已成的专书可作参考。所以只好凭自前日所要编的古文学的资料及样式,不加批评的约数地叙述一下。这真是古人的经验,学散文必须明白的事情。当然,我也晓得这是对着旧社会所应用而说的做的。现在有些很不合适了。为研究起见,姑一讲一,讲的由你们再加批判接受。这是必须先说明的一件事;其次,我的讲话问题,我是温州人,在语言学上自成一区域,所以学北京话较为困难,你们初听定感有些不懂的地方,以后或能逐渐听惯起来,这是第二件事。

再说对古今文章作法的体会,更非易事,这全由于你自己主观的了解,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错觉,未必准确。就是以前文家教人作文方法,也有从殊,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明代归有光学文,以圈点涂抹古书,成为后人楷模,亦已引入批评,说这是庸俗的读书法,如章学诚言,学文之事,可授受些,规矩方圆不可授受者心意造。归震川氏取史记之文,五色标识,以示叉法,今之通人如问其事,则窃笑之。余不能为归氏解也。不过舍此也无话可讲,我现在只据平日对古散文作此的一般意识,从头说来就是了。



文言散文作法讲稿董朴垞编

目次:

1·文学的起原(源)

2·文学的范围

3·散文的历史附散文与骈文的解释

4·散文分类

5·散文的特征

A`文体风格

B`作家风格

C`时期风格

6·散文的功效

7·散文的问题

A`有韵无韵

B`才性

C`阳刚阴柔

D`用奇用偶

E`摹拟脱化

F`义法

8·散文学法(举史汉韩文为例)

A`识字

B`积理

C`养气

D`功夫

9·散文的作法

A`立意

B`谋篇布局

C`用字造句

D`描写

E`改削附用选本与专集法

10·参考书目与资料



1·文学的起原(源)

’’。所以,现在讲散文作法是指文言散文,而丢开韵文不谈了,亦即专讲从“六经”、“诸子”、汉、唐、宋、明至清末止的作品,以司马迁、韩愈、欧阳修、归有光、姚鼐辈为范围,这些都是文学史上所称为散文家的了。



3·散文的历史



上面已经述过文学的起源,诗歌和文章是同源而异流的,诗歌是早于文章的。所谓文章,后又分为骈骈骈

这些都不能属于纯粹的散文,超出散文的范围,只可称为散文的变体,而归入骈骈骈骈骈“散文”一词,是宋人用以对“骈文”说的,如宋罗大经“鹤人玉露”引周益公说“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辞,贵混融有味,与散文同。这说明以“四六的骈体”和散文对称,是宋代后学者订出的专名。

当时骈文之适于应用的二种情况:一是用于诏制判牍或表啓,这是“四六”

的正体;一是用于制举,即是所谓“侓赋”,可称之为“四六”的变体。宋洪迈容斋三笔说:“四六骈俪”,于文章家为至浅。叶水心论宏词也说:“自词科之兴,其最贵者四六之文,然其文最陋而无用。士大夫以对偶亲切,用事精的相誇。。。。。。其人已自绝于道德性命之本统。。。。。。。”这样说来,洪叶二氏对“四六”骈文是看不起的哟!近人章太炎也有说:“自来骈体散文之争,各执一理,后世而不能决。韩柳之散,宋行因之,攻骈体甚烈,至清阮元又力倡骈体,而抵散文,以谓易经之文言及声词都是骈文。其实皆可不必,文章之妙不过应用得宜,骈文可也,散文亦可也,如叙复杂之事,必须例举纲目,此即骈体;叙事简质,则须用散体。但骈体亦非绝对用四六句,只用对偶句法,均属骈体。唐宋间判案,亦作四六,曾有龙锦凤髓判一书,此类文字,真伪无谓也,”——国学讲演集。这说明文章只求应用得宜,原不拘骈与散体,这话是很对的。所谓古文也就是散文的别称。韩昌黎氏厌弃魏晋六朝骈俪之文,而反之于六经两汉,从而取名的啦!名号虽然不同,而其积字而为句,积句而为段,而为篇,那么天下之凡名为文的都是一样的呢!





4·散文的分类



欲学文章,必先辩文体”,这是近人章太炎所讲电话。但文体分类的方法及名目,自汉朝至清末的文家,各有不同。有的以时代分;有的以家数分;有的以作用分;有的以文法分。其最普遍的,而以下列几家为较完备且合理:

A`萧统的文选-----凡三十七体,曰赋、诗、骚、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啟、弹事、牋、奏记、书、檄、对向、设论、辞、序、颂、赞、符印、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誺、哀、碑文、墓志、行状、弔文、祭文

B·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凡十有三类,曰:论辩、序跋、奏议、书说、赠序、诏令、传状、碑誌、什记、箴铭、赞颂、词赋、哀祭

C·曾国藩的经史百家杂钞-----共分门有三,著述门凡三类,曰著述、词赋、序跋;告语门凡四类,曰诏令、奏议、书牍、哀祭;记载门凡四类,曰传誌、叙论、典志、什记

每类各有解说(起源、流别、体式、例子)兹不详,可参考。

汉汉班固墓志、梁刘勰文心雕龙、任昉文章缘起、唐刘知几史通、宋王应麟辞学指南、吴讷文体明辨、徐师曾文章辩体、清顾炎武日知録、黄宗羲金石要例、近人姚永朴文学研究法、顾荩丞文体论等书,便更清楚了。

现在就姚曾二家所定,合观之,并摘录其要语如下:

甲·著述门之文,有四类,其无韵的曰论,而有韵的曰词赋,曰箴铭。至于自述著作之意,或述他人所作的曰序跋,大概论辩、箴铭偏于说理与事实为多,词赋就偏于述情的为多。

A·论辩,莫古于论语、孟子

论语是孔子讲学,弟子笔记的书。其中如论正名、论兵、食、民信、论伐颛顼等长篇,词令刚劲,已开孟子先声。

孟子,孟子是祖述孔子学说的一个人,他的书有七篇,其文俊伟中自有简严易直者存,韩退之进学解称其为吐辞为经。刘子厚报袁君避师名书,亦与论语并云皆经言。

他如庄周之文,汪洋恣肆以适己,列子校庄周便平,章法简古,句字生新。荀子之文,洋洋洒洒,有畅所欲言之致。韩非子当以说难为第一。但观史记韩非列传文载: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太史公自序亦云:“非囚秦,说难,孤愤”这样看来,这数篇都是司马氏所心折的作品了。

以上是经、子书的文词,因为他们是重在说理,所以不以能文为工。其实已各有特色给后人所取法。

唐宋八家中,唯韩退之能约六经之旨以为文,而神似孟子。柳宗元的文,廉悍似韩非子,欧、曾晓暢似荀子,三苏以及力战国策为多。

B·词赋------属于韵文(略)

C·箴铭------同上(略)

D·序跋------莫古于易之“十翼”,其辞很古茂,自录象形传外,大率是孔门弟子所为。诗关雎序、郑康成诗谱序,气味渊雅,亦足嗣之。后世此类,多数种:

有曰:“读”者,以韩、柳为最。韩公有读仪礼、荀子、墨子、鸥冠子四首,衿慎之至,一字不苟。柳子厚文,惟读鲁论,辨诸子诸篇,纵心独往,一无所依籍,乃信可肩随退之,而憢然于北宋诸家之上。

有为“史序”者,自太史公诸《年表》序外,只有欧阳公的唐书、五代史记诸序为最。数十年间,朝代换了五个,其所当卅郡分割,弄得很清楚。

有为“校书所上之序”者,自刘子政(向)战国策序外,莫如曾子固,子固文长于道古,所以序古书更好。而战国策、烈女传、新序目录序为之最,纯古洁净,所以与欧王并驱,甚至胜过苏氏呢!

有上“其自撰之书而为之序”者,莫如王介甫三经义序。其指意虽未能尽于义理,而词气芳洁,风味邈然,于欧、曾、苏氏诸家外,别开生面了。

乙·告语之文,有五类。其上告下的曰诏令;下告上的曰奏议;同辈相告曰书牍、曰赠序;人告于鬼神的曰哀祭。前四类偏于说理说事为多,而述情也存乎其中;后一类偏于述情的为多,而理与事也存乎其中。

A·诏令-----莫右于尚书誓、命、诰三体。

尚书、甘誓、汤誓、文侯之命等篇很简明的;吕刑之哀衿恻怛;盘庚、大诰、多士、多方之委曲详尽,亦极其胜;费誓可以看出周公的家学;秦誓意沉痛,而语也俊迈。

秦最无道,而辞则伟。汉至文景,意与辞俱美了。光武以下,人主虽有善意,却很衰薄呢!

光武赐窦融书,犹可与文帝赐南越王书比美。章帝诏三公,亦不减文帝除肉刑,宣帝令二千右察皮属之诸诏。不过晋以后,更差些罢了。就中惟陆景與拟奉天改元大赦制与欧、曾所拟诸制,能存典则,而合机宜。还有所谓檄文,这未有善于司马长卿諭巴蜀檄,韩退之祭鳄鱼文者,盖一则雄深,一则矫健了。至陈孔樟为袁(绍)檄曹(操),为曹操檄孙权,文

非不妙,而醜诋之辞,或至失实。以钟士季(会)伐蜀檄较之,似彼尚持平。所谓家教,则马伏波(援)、郑康成、诸葛武候(亮)算最好了。

B·奏议-----莫古于尚书,皋陶谟。召公作诏诰,周公作无逸、立政,词意亦同。三代以下,惟路长君(温舒)、尚德缓刑,匡雅圭(衡)、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两疏,诸葛公出师表,足以接得上去。

古今奏议,推贾长沙、陆宣公、苏文忠三人为超前绝后。长沙明于利害,宣公明于义理,文忠明于人情。陈言之道,纵不能兼此三者,亦须有一、二端明达,才没有格格不吐的态度。

C·书说----自尚书君奭外,莫古于左传郑子家与赵宣子书、子产告范宣子书、叔向贻子产书。其后乐毅报燕惠王书,太史公报任安书、魏文帝与吴质书、曹子建与杨德祖,邱希范(迟)与陈伯之诸篇,气韵也好。

八家中韩公差胜,然亦非书简正宗,惟诸葛武候、王右军(曦之)、书翰,风神高远,最合人意,可惜太少了。

D·赠序-----在古人言多简,故仅存记事文中。及退之为之乃多,或深徹屈曲,书送董邰南之;或生动飞扬,如送杨少尹之属;或奇奥如送郑书之属;或滑稽如送温石二处士之属。宋人作序,前多有冒头,盖其原由。

E·哀祭----属于韵文(略)

大概告语之文,体裁自与论著不同。而所同的则开合呼应、操纵顿挫之法就是。试看:

短者,如司马长卿谏猎书。姚范云:“此篇真聖于文者。下面方似有话说,忽然止却、插入他说,忽然而接。变怪自出,而神气浑涵不露,孟以昌黎师说较之,且多圭角矣。”------援鹑堂笔记

长者,如司马子长报任安书。方苞云:“如山之出云,如水之赴壑,千态万状,变化于自然,由其气之盛也。”-----望溪文集

丙·记载之文。有六类:一曰典志;二曰叙记;三曰杂记;四曰记传;五曰碑誌;六曰赞颂。文章必有义法而记载门更重。无论所録的或关一代或繋一人,而事必有首尾,人必有精神。倘不知所裁剪,怎得首尾照应,精神发越呢?

A·典志----莫古于尚书之禹贡、周礼五官、仪礼十七篇、太史公书以感情愤俗之怀,运于纵横变化之中,气之雄奇,非班固十志所能及。而固之详瞻过之。是后,惟欧阳子唐书诸志、五代史诸考,差可相比。若文家,則自曾子固越州赵公救灾记序、越州鉴湖图二篇外,没有了。

B·叙记-----莫过于党书金滕、顾命两篇。其次为左传、战国策、通鑑等,左传旧依经以行,自章茂深(冲)就事联属之为“春秋左氏传事类本末”。近世邹平、马宛斯(骁)有”左传事伟”,近人吴辟疆(阖生)复有《左传文法读本》战国策如苏张之辩,则形容玄耀;齐宣王见颜斸、觸詟说赵太后等,则淡远高妙。大概像这几部书,后世少能学得到。只有通鑑,剪裁《四史》,还算法度可观罢了。

C·杂记-----莫古于礼记檀弓、深衣、投壶三篇,檀弓记杂事,两篇则存古之遗制。周礼考工记也是这样的。后世惟韩退之画记,体与近之。柳子厚山水记,又一变词赋家富丽,而以华妙之笔,纳之古淡之中,比郦道元的水经注还好些。若欧、苏、曾、王,以议论入之,或就情韵为文,这算是变调了。

D·纪传-----于古惟尚书、帝典为本纪发源,中庸、昭明、聖祖之德为传状发源。。。。。。及马子长撰史记,而记以年分,传以人分,遂为史家之一体。其文章更高妙。

E·碑记-----自李斯泰山琅琊之罘、碣石会稽诸刻之始。其后惟班孟坚封燕然山铭,元次山大唐中兴颂,足以跟的上。而韩退之平淮西碑更称为杰作。

至于庙碑、墓碑,在东汉的,大概以高简之笔,行于俪语中。魏晋以下那么逐渐轻靡。到退之变偶为奇,而谋篇变化、造句奇崛,遂为第一大手笔。宋诸家惟欧公有其帷韵不匮的地方,如黄梦升、张子野墓志最工,然都以昌黎《馬少监》出。王(安石)学韩,也有其法度谨严、笔力简峻的地方。

F·赞颂-----属于韵文(略)



5·散文的特征



A·文体风格,夫文本同而未异,这就是说文有各体,体有特征。魏文帝(曹丕)典论论文篇云:“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誺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惟通才能兼其体。”晋陆机文赋云:“诗缘情而绮丽,赋体物而浏亮,碑据文以相质,誺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而彬蔚,论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闲雅,说炜嘩而谲狂”。梁刘勰文心雕龙定势篇云:“章表奏议,凖约乎典雅;赋颂歌诗则仅乎清丽;符檄书移,揩式乎明断。史论序注,师范乎核要。箴铭碑誺,体制乎宏深。连珠七辞,从事乎巧艳。”萧统文选序云:“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今之作者,弃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全取赋名。诗自炎汉中叶,四言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颂者所以有扬德业,哀赞成功。箴兴于补阙,诫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致,铭则序事清晰,美终则誺发,图象则赞兴。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弔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誌状,众制蜂起,源流间出。譬陶瓮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耳之”

以上四家所说,大体上都是相同的,现在再为彙绘一表以明之:



典论 宜雅 宜理 尚 实 欲 丽 文赋 平微以闲雅 精微而朗畅 博约而温润 缘情而绮丽 体物而浏亮 优所而彬蔚 顿挫而清北 据文以相贯 文件



见书 奏议 章表 书论 铭 誺 诗 赋 颂 赞 箴 诫 碑 典论 宜雅 宜理 尚 实 欲 丽

注:表内所列各体,系四家所说到的,至于没有说到风格的都略去。清方望溪答程夔州书云:“散文体惟<记>难撰结。<论辩书疏>有所言之事.<誌传表状>则行谊显然。惟<记>无实幹可立,徒俱工蘖,兴作之程期,殿观楼台之位置,雷同铺叙,使觉者厌倦,甚无谓也。故昌黎作记,多缘情事为波澜,永叔介甫,则别求义理,以寄襟抱。柳子厚惟<山水记>刻雕囊形,能移人之情。至监祭门助教武功县丞厅壁诸记,则皆世俗人语言意思。”

曾国藩笔记亦云:“古今文学惟辞赋铺陈之类、大政典礼之类。非传学通识,殆庶之才,不足以涉其藩篱。”

赏论古今的著作,不外乎经史子集四类。约而言之,其体裁只有子与史二者而已。由于诸子中管、晏、老、墨、列、庄、荀、杨、韩非、吕览、淮南都是说理的;屈宋就是述情的;左、固、马、班以下诸史,便是叙事的。经于理、情、事三者,没有不备的,这是子史的源泉呢!

如“子”的说理,本于“易”;述情本于诗。史的叙事本于尚书、春秋、三礼。这是大概的情形,“集”于理、情、事三者都能完备,这是子史的归宿呢。集,体如论辩,序跋、诏令、奏议、书说、赠序、箴铭,都偏于说理的。词赋、诗歌、哀祭,则偏于述情的;传状、碑志、典志、叙记、什记、赞颂,则偏于叙事的了。

B·作者的风格窃闻古代的文章,起初是没有所谓方法的。易、书、诗、仪礼、春秋诸体,它们的体势声色,并没有一字套人家的;就是周秦诸子,也各自成体。两相比较,这像金玉与卉木之不同,是哪有所谓方法呢!后人本不能做文章,强取古人所做而学样。那末,有的相像,有的不相像,而合方法不合方法的名目出来了。若其不待学样,人心各有自然的文章,约有二端:曰理曰情。二者人人之所原来有的,根据我所知的道理而记起来,而传于世上,各合乎自己的爱恶悲愉之情感而缀辞以表达它。若剖肺肝而摆在简策上,这都是自然的文章,性情敦厚的人都能做的到,不过深浅土拙,有距离罢了。(译曽语)

可见文章的风格和作家的风格是一样的。所谓文如其人,言如其人,这话是很对的。现在先说统言作家的,如文心雕龙体性篇云:“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性情。是以贾生骏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幹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俶儻,故响逸而调远。叔夜?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衿重,故情繁而辞急。觸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

刘氏所说,偏于汉魏晋朝几位韵文化的散文家,还不全面的。再举明方孝孺所作的一篇张彥辉六集序云:

“庄周为文,有壶视天地,囊指万物之志,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骞不可守。”

“荀卿恭敬为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行老师,衣冠伟然,揖譲进退,具有法度。”

“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博纠缠,比辞骈类,如法吏议獄,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

“司马迁豪迈不羈,宽大易直,故其文崒乎如恒华,浩乎如江河。曲尽周密,如家人父子语,不尚藻饰,而终不可学。”

“司马相如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郁,如清歌绕梁,中节可听。”

“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违事功,而不可遂,故吐文深篤有谋,悲壮矫讦。”

”杨雄龊龊自信,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懿愿,摹拟窥窃,蹇涩不暢,用心虽劳,而去道实远。”

下此,魏晋至隋,流丽淫靡,深急促数,殆欲为文。惟陶元亮以冲旷天然之质,发自肺腑,不为雕刻。其道意也达,其状物也覆,稍为近古。

韩退之起中唐,始大振之。退之俊姝,善辩术,故其文开阳阐阴,奇绝变化,震动如雷霆,淡泊如,卓然如一家言,其同时还有柳子厚、李元賓、李习之之流。

子厚为人精微警敏;习之志大识远;元賓激烈善持论,故其文皆类之,

五代之弊,七子魏隋之间。宋兴,至欧阳永叔、苏子瞻、王介甫、曾子固而文始备,

永叔厚重渊洁,故其文曲平和,不为斩绝诡怪之状,而称之有余韵。子瞻魁梧宏博,身高力雄,。。。。。其文常警绝一世,不为婉昵细语。

介甫狭中少容,简默有裁判,故其文能以约胜。

子固俨尔行者,故其文?自纯正,出入礼乐法度中。

南渡以后,真希元、魏华甫。。。。。。以典章文物为文。陈同甫以纵横之学为文,其它各以其文显者甚囊。至于末流,而文又弊矣。元兴,以文自名者相望于百年之间,为世所称者,曰姚宽甫、虞伯生、黄晋卿、欧易原功。

宽甫敦庞有威仪,左右配玉,故其文沉郁而隆厚。

伯生颀钜人,读故事遗书,竟日不竭,故其文守局遵度,考据切当,不放而密。

原功博学多识,故其文敏,多而不迫。至于今(明)则。。。。。。

我们还可以个别的补充一些资料,如下:

韩愈进学解云:“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浩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録。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

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云:“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杨雄。”

苏洵上欧阳内翰书云:“孟子之文,语约而义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遏抑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迫视。执事(指欧易子)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风暢,无所间断。气尽语極,急言竭论。而容與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为一家之文也。”

曾文正日记云:“偶思古文古诗最可学者,占八句云,诗之节,书之招,孟之烈,韩之越,马之咽,庄之跌,陶之浩,杜之拙。”

以上都是精审坚确的言论。可知文境每人不同,由你自己的体会,才得明白呢!但这不能不与你的性情、学力有关系了。

C·时期的风格文章之事,莫大乎因时立言。吾言于此,虽其事之至微,物之大小,而一时朝野之风俗好尚,都可以吾言而见之,使为文于唐贞元元和时,读者不知为贞元元和人是不行的;为文于嘉祐元祐时读者不知为嘉祐元祐人,也是不行的。(梅曾亮语)

要之,所谓风格,是通过作家的个性,运用民族的形式,反映了一定的生活内容和时代精神的特色,表现出一种自成格局和作风的东西。



6·散文的功效



文章之为用,原有的几种作法,有的是论学,有的是记事,有的是达情,有的是写景物。其论学,如韩愈进学解所云“觚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茸罅漏,张惶幽渺;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廻狂澜于既倒。”张载语录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德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说明拿文章来排斥异说,遵从孔道,承维绝学呢!其纪事,亦如韩愈答崔立之书所云:“将耕于宽间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闲人答士之所终始,作唐之一经垂至于无穷。诛姦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欧阳永叔跋唐田布碑所云:“今有道史汉时事,其人伟然甚著。而市儿俚妪,犹能道之。自魏晋以下不为无人,而其显赫不及于前者,无左丘明、司马迁之笔,以起其文也。”这说明以文章来记述国家的遗事,诛姦谀,发潜德,为历史服务,传于后代。所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了。其达情,凡人有喜愉怨怒之情,每每赖文字以表达之。如太史公之不满于朝廷,读报任安书便可知道;他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便是表达忠与孝的情感。这都是言情之在于一己的,也有由己及人的,而使彼此之间,洞然无阂,如汉文帝之于南越王赵佗书,光武之于窦融书,皆以一纸定边陲,力量比十万劲兵有过之无不及。这个功效是很大的。其写景物,则柳宗元的《山水记》,雕刻物态,逸趣横生,读之栩栩然,神愉而体轻,不啻身落其境中一样。



7·散文的问题



散文的问题很多,约言之,有六种是需要先搞清楚的,曰有韵无韵、曰才性、曰阳刚阴柔、曰用奇用偶、曰摹拟脱化、曰义法。兹分别述之如下:

A·有韵与无韵-----文之有韵无韵,都应该顺乎自然。诗原是有韵,而文也未必不用韵。东汉以后,才以无韵归于文,有韵归于诗,把它们分开来了。这就是上面说过的“文”与“笔”的意义,就是晋朝人称诗赋为“文”,散文为“笔”的意思。这由于当时重视诗赋,而忽略散文,使散文也慢慢地骈俪化。这在散文方面说,可称为变体了,例如:

三百篇的诗是有韵之文。乃一章中间,也有二三句不用韵的:如“瞻彼洛矣,维水泱泱”之类是也。一篇中间也有全章不用韵的:如“思有”之四章五章,“台旻”之四章是矣。又有全篇无韵的“周颂、清庙”“维天之命”“昊天有成命”“时迈”“武”诸篇是矣。

孔子’赞易”十篇,其”录象”传,“什卦”五篇用韵。但其中无韵的也有十分之一。文言、繋词、说卦、序卦五篇不用韵。但亦间有一二,如“鼓鼓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君子念微知彰,知录知刚”“万夫之堂”

尚书之体,本不用韵,可是大尚谟”帝德广运,乃聖乃神,乃武乃文”以下;伊训,“聖谟洋洋,嘉言孔彰”以下;泰誓“我武维扬,侵于之疆”以下;洪范”无偏无陂,遵王之义”以下诸语都是用韵的

曲礼:”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以下;礼运:“玄汤在室,醴醆在户”“秶醍在堂,澄酒在下”以下。

乐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体,而五谷昌”以下。

中庸:“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以下。

孟子:“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以下。

此类秦汉诸子书,并有之。太史公作赞,也时时用韵。而汉人乐府诗,反而不用韵的。可知东汉以前,文本无所谓有韵无韵,唯出其自然而已;但近人章太炎则力主二者是有分别的,其言曰:“文本有有韵无韵两种。大抵有韵者为诗,无韵者为文。尚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云云。可见诗必有韵,方能传达情绪;若无韵亦能传达情绪,则亦不必称之为诗。比如日本和尚吃肉娶妻可谓之为居士,不必称之为和尚。今之好为无韵新诗者,亦是吃肉娶妻之和尚类也”----国学讲演集。

又曰:“诗有韵之文也。它如辞赋、箴铭、祭文之属,多属有韵者。而无韵之赋,为特例耳。”----同上

张炅飞按语曰:“有韵之文与无韵之文,并不得专从句末叶韵上分别,大抵文之可以成颂者。自有无音节,即不能成颂。不能成颂,实不得谓之文。”文心雕龙云:“无韵者笔,有韵者文。”阮之据而详之曰:所谓韵者,乃章句中之音韵,非但句末之韵脚也!六朝不押韵之文,其中奇偶相生,顿挫抑扬,皆有合乎宫羽云。故专从句末叶韵上别为有韵之文,似未为妥协也。

汉赋不尽叶韵惟唐人律赋乃断之于韵脚。宋赋如秋声及前后赤壁,间叶间不叶,究竟比侓赋高超。然诵之恰有其自然之音节也!

古今纪事之作,而又属于文类。固有绝不能诵者,如图表、律法、标草等是,是则确为无韵之文也。

诗为绝对有韵之文,耳绝对取其叶韵。然亦有人举三百篇中不叶韵之作,以相难者。清初顾亭林等,遂精研古音以证毛诗无有不叶。其实,古音不通于今,始从阙疑,未足为病。若必强用古音,则呼为订天明芒,傅青主已抑揄顾亭林矣!似亦可以不必。学古者原不可胶柱鼓瑟也。

B·才性-----关于学文有系天才、性情之说,前人也一向主张的。不过现在可以说虽有天才,还靠学习。持久学习必能成功,不限于才也。兹故録前人之说如下:

北朝颜之推家训云:“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是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于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醜拙,亦已囊矣。江南号为洽痴符。”

宋严羽沧浪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说极是。孟诗亦不可勉强也”又云:“欲作诗,须读诗,然天才亦要紧。”

叶少蕴石林诗话云:“李翱、皇甫湜皆退之高弟,而不能传其诗,不应散亡无存者。计或非所长,故不作耳。以非所长而不作,贤于世人不能而强为之者也。”

清顾亭林日知录云:“古人之会君臣朋友,不必人人作诗。人各有能,有不能。不作诗何害?”

姚鼐与姚石甫书云:“大抵古文深入难于诗。故今作者少于诗人。然亦有能文不能诗者,此亦自由天分耳。”

姚永朴文学研究法云:“吾人倘自度才力可以研精此学,亦宜以专精为贵。昔方望溪尝作诗,海宁查他山(慎行)见之曰“子诗不能工,徒夺为文力”望溪自是不为诗。惜抱尝作词,嘉定王凤皆(鸣盛)语休宁戴东原(震)曰:“吾昔畏姬传,今不畏之也”东原曰:“何耶?”曰:“彼好多能,见人一专,辄思并之。夫专力则粗,杂学则粗,故不足畏也!”东原以告,惜抱自是不为词。此二事可为后生亀鑑。”又云:“夫人之精力有限,势不能兼长囊美。故杜子美之文掩于诗,曾子固之诗掩于文。昔宋邵博闻见后録云:“李习之与韩退之、孟东野善。习之扵文,退之之所敬也。退之与东野唱酬倾一时,习之独无诗,退之不议也。尹师鲁(洙)与欧阳永叔、梅聖俞善。师鲁于文,永叔所敬也。永叔与聖俞唱酬倾一时,师鲁独无诗,永叔不议也。”

日人几岛献吉郎中国文学概论云:“古来多数之文学者,实负有专门分担诗文之责。盖人之天分有限,人之寿命有限,如不能兼修,则可以收专修之利。故司马相如竭全力于诗赋,目文章为余业;司马迁注热血于文章,而以诗为小技。此文学上关于两司马之技俩及其地位,技之兼善。文章诗赋之班固,所以出人头地也。谢眺工诗,不以文名;任昉善文,而无诗名。此诗文兼修之沈约,其诗远逊于谢眺,而文不如任昉也。方望溪专修文章,王阮亭专攻诗学,此以诗文兼善自任之袁枚,谓其为“一代正宗”,才力薄”然随园之文,扵望溪则退避三舍,其诗则睦乎阮亭之后也。盖逐二免者,如专意于一,最终当莸一免,而兼修者,其技艺竟不若专修之足以升堂入室,因人寿有尽,为天分所限终也。”

根据上面所述,则知才性限人确有关系。虽然我们若能好好地学习,也可以克服它的。学诗与文都是一样的。

C·阴阳刚柔---文章的体性之本于阴阳刚柔,它的由来是很久的哟!从贲卦象传就说:“柔来而文刚,刚上而文柔。刚柔相对,天文也!文明以上,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说卦传又说:“分阴分阳,选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直至清朝,桐城姚鼐(惜抱)才把这个阴阳刚柔之说配合了文章,更得明确起来。其答鲁挚非书云:“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

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電,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岩,如决大川,如奔麒麟,其光也如皋日,如火,如金失。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囊,如鼓万勇士而战之。

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林幽,曲涧,如沦,如瀑,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如穹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歎,邈乎其如有思,睡乎其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宋朝欧阳、曾公之文,其才皆偏于阳与柔之类者也。欧公能取异己者之长,而时济之。曾公能避所短而不犯。抑人之学文,其功力所能至者,陈义理必明当,布置取舍,繁简贷文,不失法度,谅雅驯,木芜而已。

接着湘乡曾文正也衍之为“四象”说,曰太阴,太阳、少阴少阳之类,趣味为少阳之类,识度为太阴之类,情韵为少阳之类。其分为古近体诗,亦欲为四属而别增“机仲”一类。。。。。。至论各类所宜,谓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浩瀚者喷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并例举古人的文章属于哪一方面,其言曰:“古今文家,得阳刚之美者,曰庄子、曰杨雄、曰韩愈、曰柳宗元;得阴柔之美者,曰司马迁、曰刘向、曰欧阳修、曰曾巩。”(尺牍)、又论文境之妙云:“阳刚之美,莫要于雄真、清丽四字;阴柔之美,莫要于茹远洁适四字,而各为之赞。”(日记)所谓阳刚----有雄奇之气,恢诡之趣;阴柔----多顿挫之美,跌宕之姿,呜咽之声,吞吐之致。这样就可以说明情理了。

D·用奇用偶----文章奇偶问题,这是曾文正所想出来的。曾氏做了一篇送周荷农南归序云:“天地之故,以奇而生,以偶而成。一则生两,两则还归一。一奇一偶,互为其用,是以无息焉。物无独,必有偶,太极生两仪,倍之为四象,重之为八卦,此一生两之说也;两之所依,合而为三,殽而为万。万则几乎息矣。物不可终息,故还归于一。。。。。。。一者阳之变,两者阴之化。故曰一奇一偶者,天地之用也。文字之道,何独不然。”说明天地间万物由奇变偶,由偶变奇。这些哲学未免由于唯心主义,不足尽信。其下文又说:“六籍尚已,自汉以来,为文者莫善于司马迁。迁之文其积句也奇,而义必相辅,气不孤体,彼自偶焉者存焉。其他善者,班固则毗于用偶,韩愈则毗于用奇。蔡邕、范蔚宗以下,如潘岳、陆机、沈约、任昉等比者,皆师班氏者也。茅坤所称“八家”,皆师韩氏者也。祖述,而流兮。判然若黑白之不类,于是刺讥互兴,尊丹者非,而六朝隋唐以来,骈偶之义,亦以久王而将厭。宋代诸子,乃承其弊,而倡为韩氏之文。而苏轼遂称曰:”文起八代之衰,非直其才之足以相胜,物穷则变,理固然也。”这是把奇偶说配合到文章上来,说明发句的奇偶,每个作家各有所偏,并可看出文学的演变也是由奇变偶,由偶变奇,或奇偶互用。其下文又说:”夫适王都者,或道晋,或道泽,要于达而已。司马迁文家之王都也。为骈偶之文者,进而不已则且达于班氏,而不为韩氏所非;又不已,则王都矣。”这说明无论如何,不外乎学史汉,从史汉可以了解奇偶的道理。可见用奇与用偶,其流异,其源同,所以彼此訾也属多事的。

E·摹拟与脱化------这个问题又可分为三方面来讲:

第一方面是赞成摹仿的,说有志要学文的,其始必须力求与古人相似,而不能不从事于摹敛。如姚惜抱跋刘海峰诗云:“海峰先生诗,初犹有摹古之痕,入黟以后所作,如鲲化为鹏,起然九万里矣。夫古今睽隔,以今追昔,非拟学何由得近。才高者取其精华,才卑者吸其糟粕,功深者化其痕迹,功浅者滞其形模。此在昔人集中,亦多利病互见耳。不得已长伏短,亦不得以短覆长,世之陋才,力不能追昔古哲,苟尔成篇,义猥辞鄙,反以脱化自衿,遗哲匠之巨材,訾一端之小失,欺诬后生,荡灭型矩,此文运之所以衰也。”又与管异之书云:”今人诗文,不能追企古人,亦是天资逊之,亦是塗撤误而用功不深也。若塗撤既正,扵古人最上一等文字,谅不可到;其中下之作,非不可到也。昌黎不云其用功深者,其收远乎?近世人习闻受之(谦益)偏论,“轻讥明人摹仿。文不摹仿,亦安能脱化?观古人之学前古,摹仿而浑妙者自可法,摹仿钝滞者自可弃。虽杨子云亦当以此义裁之,岂但明贤哉?”又与伯昂从侄孙书云:“近人每云作诗不可摹拟,此似高而实欺人之言也。学诗文不摹拟,何有得入。须专摹拟一家。已得以后,再拟一家。如是数番之后,自能熔铸古人,自成一体。若初学者未能通似,先求脱化,必全无成就。比如学字,而不临帖,可乎?”就是后来的曾文正在家训中也有说到:“作文宜摹仿古人文集,诗经造句之法,无一句无所本。左传之文,多现成白词。燕子云为近代大家,而其太玄摹易,法言摹论语,方言摹文正,十二箴摹虞箴,长杨赋摹准蜀父老,解朝摹寇准,甘泉赋摹大人赋,剧秦美新摹封禅文,谏不许单于朝书摹国策、信陵君谏伐韩,几乎无篇不摹。即韩、欧、曾、苏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摹拟以成体段。作文作诗赋,均宜心有摹仿而后间架可立,其收效较速,其取经较便。”

以上都是主张摹拟古人而求与之似,乃初学不可不经历的阶段呢!但也有反对的,这属于第二方面。如顾亭林日知録所云:“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通肖古人,已非極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之文,时有利钝,若弃所长,而师其短,为害尤甚。”又云:“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然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亦未尝似也。”

这是对诗文都不主张摹仿的,但不可拘泥,应该灵活,知所变化。如姚鼐古文辞类篡序云:“文士之效法古人莫善于退之,尽变古人之形貌。虽有摹拟,不可得而寻其迹也。其它虽工于学古,而迹不能忘。杨子云、柳子厚于斯盖尤甚焉。以其形貌之过似古人也。而遽擯之,谓不足与于文章之事,则过矣。然遂谓非学者之一病,则不可也。”又题怀宁江七峰(尔维)诗卷云:“学古人在得其神理,不可袭其面目。李杜诗不得其神理,殊成粗率。今亦无它法,但熟读之,必求得其解而已。”接着又有数家也支持其说,如管异之答候念勤书云:“后人为文,不能不师古。上者神合之,次者貌肖之,最下者贩其辞。今足下作文一篇耳,而叠用陈寿进诸葛集表,又书王莽传赞,贾生过秦论,榖梁元年传诸调,则似集古人之文,而其中不见已作矣。”梅伯言书异之文集后,亦述其平生切磋之语曰:“子之文病杂,一篇之中,数体互见。武其冠,行其衣,非全人也。”

夫摹拟所以求古人的法度,脱化所以见一己的性情。周永年论文章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这就是说由化而变,乃成家数。

F·义法-----大文章之有法,可比室之有户,谁能出不由户,而作文竟没有法度吗?这样说来,作文应有法度了。以前的文章家每每谈什么义法。所谓“义法“是本之太史公的。方苞云:”春秋之制义法,自太史公发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必义以为经,而法约之,然后写成体之文,春秋之刺讥褒讳挹顿,不可以浅见,故制义法,约其文辞,治其繁畾,以授其传,指于七十子之徒。而史记之忌讳尤甚。忌讳甚而又不能不有所刺讥,刺讥不可以书见也,故以愈微而词常隐,自后人不明此旨,而淮阴淮南诸人遂真同叛逆矣。他若语褒而意讥,责备而心痛其人者,更微妙而难识。太史公盖预伤之。。。。。观此又可见古人文章其为又有隐显之不同,而其法亦極变化、难测。时终归于有条不紊耳。“这说明太史公发见春秋义法,因为自己所遭遇也同孔子,其作史记也要用微义隐词,刺讥当时人物,后世文家学他。作文也先定出规律来,于是有所谓桐城义法,使大家都本此法去作文,文才清净无暇。方苞先提出来,其言曰:“南宋元明以来,古文义法不讲久矣,吴越间遗老尤放恣,或什小说,或沿翰林旧体,无一雅洁者。古文中,不可以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守法,诗韵中隽语,南北史中佻巧语。”----评沈椒园(廷芳)文。继之有曾滌生的主张,其言曰:“僕昔好古人文章,,私立禁约,以为有必不可犯者,而后其法严而道始复。大抵剽窃前言,句摹守拟,是为戒律之首。。。。称人之善,依于庸德,貶人之恶,又加慎焉。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比如万山旁薄,必有主峰。龙袞九章,但挈一领。否则,首尾衡决,陈义蕪什,滋足戒也。识度曾不异人,或乃竸为僻字涩句,以骇庸,斵自然之元气,斯又才士之所同蔽,戒律之所必严。”----复陈右铭太守书。

照这样说起,做古文一定要注意文律,概括之有如下列几点:

1·勿什小说或沿翰林旧体;2·勿入语录中语,或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量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中佻巧语。3·勿剽窃前言,句摹字拟;4·称人之善,依于庸德,貶人之恶,又加慎焉;5·一篇之内,端绪不宜繁多;6·勿竸为僻字涩句,以骇庸囊,斵自然之元气。

但近人章太炎又有主张,其言曰:“文学以发情止义求进步。情言于自然者。义即法制。桐城派于文章特立法度,如吟诗之有格律,亦止于义之道也。虽然文有发乎情而不能以法度制者,如侯朝宗、魏叔子等明末遗民,抑揄不平,其文有情,而极少法变者矣。黄黎州、王船山诸氏亦然。顾亭林谓韩昌黎因文而见恤。夫韩之碑版甚多,见道极少。然书张中丞传后为不得已而作也。东坡之文好翻案,实则揆诸当时情形,未必合,盖文章之有情,而无规则者極多,有规则而无情韵亦不少,人谓章太炎为正统派,此非余所欲主正统。盖为文而不先绳以法度,恐怕画虎不成而反类狗。曾不如守法度而遇情生时,下笔为文,则庶几矣。大抵古人情浓,故文每见佳。近几年则难及之矣。”----国学讲演集

他是着重“发情止义”出之自然,不必拘于法度。不过为初学文计,可以照桐城古文作家所定的义法去做,比较妥当些吧!这样文章才得清通了。就是后来提倡白话文时,对这些古文,也是赞成的,就因为古文词句,尚属浅近明白易晓,接近人民实用了。



8·散文的学法



关于学习散文,根据前人的经验,是包括着这几点:一须先识字。因为古籍里所用的字眼,闻有非今人所能了解,所谓训诂一类的字,它的意义是奇特的,每每给读者以障碍。我们必须解除这些障碍,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二须积储事理就是对人情世故,都得弄个清楚,然后下笔为文,合乎逻辑;三涵养元气,使之充沛,如是行文健活,不致行文奄奄无力;四须用些苦功夫,就是多读、多领会,对意境、识变、奇正、雅俗、声调、气势、脉络、繁简以及用字修辞等都应面面顾到。最后还须多作,以练好技巧呢!这留待“作法章”再细论,兹先把上举各点,分条述之:

A·识字-----开头已经说过,文学的成立,由于文字的发明,就是说有文字才好把口头文学,记载起来,再加修饰了。所以古人有话;‘读书必先识字’。现在先了解文字的来源、分类及用法,再了解写文字的工具,即印刷术方面的知识。关于文字之学东汉许慎是最能总结其经验,著过一部说文解字,其书首的序云:“篡稽庖牺氏,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他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又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盖天地万物之形状,已隐然括于其中矣!及皇帝时,史臣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其初但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而谓之字;著于竹帛,则谓之书。周礼,地官保氏,教国子有六书。所谓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是也。”

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

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

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会意者,比类合宜,以见指撝,武信是也;

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

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字,令长是也。

同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已古文或异。七国时,以天下分裂,字尤异形。秦始皇时,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歴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大篆,或颇省政,所谓小篆者也。时大发吏卒,兴戌役,官獄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古文由此绝。自尔,秦有八体:曰大篆,曰小篆,曰刻符,曰虫书,曰摹印,曰署书,曰隶书。汉兴有草书。孝平皇帝时,徵沛人爰礼等百余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黄门侍郎杨雄采以作训篡篇。及王莽居摄后改定古文。时凡六体:所谓古文、奇字、篆书、左书、繆篆、鸟虫者也。这篇序就是说明文字的来历和规律,替后人开导了识字的法门。法门一掌握,可以读书作文自然很少障碍了。下面根据随书经籍志重说到文字的体式云:

“自仓颉讫于汉初,书经五变:一曰古文,仓颉所作;二曰大篆,史籀所作;三曰小篆,李斯所作;四曰隶书,程邈所作;五曰草书,汉初作。秦废古文,用八体;汉用六体并篆书、楷书、悬针、垂露、飞白等二十余种之势,因事生变也。魏世后有八分书,然自晋以后,楷书独威行。其后遂为世所循用。由此可见字数是逐渐增加,古少而今多,与其体式变易,古繁而今省得大略情况了。还有鸟文字的工是也顺着时代发展的。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丝帛的叫做纸。丝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东汉元兴中(和帝年号)宦者蔡伦乃造意,用树膚麻头及敝布渔网以为纸,和帝称他能干。从此,大家都采用他的方法来造纸了,谓之蔡伦(后汉书宦者列传)。到了唐末,益州有墨版,蜀相母昭裔请用以刻九经。宋景德中(真宗年号)又及于诸史(详见焦弘华乘)。由是印刷之业兴,而版本出。明中叶复有活字版,此之籍流布,其术古拙而今巧之大略也。现在印刷发达,版本花样多,方法简便,文化事业蓬勃地兴起了。总之,凡欲作文,须略识字,识字者,通小学也。太炎云:小学本为古时儿童识字之学,令这数千年方言文字之变迁,乃为专学,固不必尽人皆通。然读古书,则不可不明小学(尔退说文)。或谓通小学只需说文一书,实则不然。说文仅讲形体。而通小学须兼及训诂、音声。故小学分为三种:一训诂、二形体、三音声。。。。。。至文章之事,韩柳之文都通小学,故亦多诘屈声牙处。但亦多彼时之土话。清桐城派略通小学,所引古书知者则用,不知者仞不敢用,故尚无贻笑处。----国学讲演集这说明中国文学自从唐代以前,为文的总讲究小学。史汉无论已,即一般诗赋散文都是如此。所以说要学古典文学,对文字学(小学)必须先知道一点才对呢!尤其是我们做教师的应该学习。马叙伦先生曾发表过一篇文章,劝师范学生读说文书,就是这个意思。

B·积理----人生耳目所见闻,身所经历,都有它的所以然的道理。虽市侩优娼大滑逆贼的情状,灶婢丐夫米盐凌什鄙褒的事故,也都必须深思谨识之,酝酿蓄积,浸浸而不轻发。一到了作故那时,大小深浅,各以类触,沛乎若决陂池之不可抵御的样子。所以曾氏的日记里有说云:“凡作诗文,有情趣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亦须平日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源。其所言之理,是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雕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鬱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这话是很对的,即文家平日对生活经历,处处必须留意、观察、体会,以为作文的资料。

C`养气----至于养气,也是学文的先决条件。宋时苏子由上枢密韩太尉书有云:“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大小。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杰交游,故其文疏宕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当为如此文哉?其气充于其中,而溢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他是举出两个人----孟子、司马迁为例的。的确学做文章对元气不可不先修养。曾氏日记说:“杜、韩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养气工夫。惟其知言,故常有一二见道语,读及时事,亦甚识当时要务,惟其养气,故无籖薄之响,语皆亲切有味。”不然文无识地,气不旺盛,韵味就差了。

D·工夫----古来文学家之所以有伟大的成就,不是偶然的。他们都是经过一番苦工夫才得做出不朽的作品来。兹据著名的几个作家的自述,知道他们的经验,作为自己的模范。如韩退之答李翊书云:“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期若迷。当其取于心而述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真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黑白分也。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行之乎仁义之途,潜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又上兵部李侍郎书云:“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沉潜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又进学解云:“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纪事者必提其要,篡言者必钓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以上说明韩氏学文,读的是六经、诸子、史记一类书,所谓“书不读秦汉以下”即指此。又读时总是反复吟诵,并且还提要钩玄,做笔记呢!如此积有年岁,才能成功。

又如柳子厚答韦中立论师道云:“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眛没而杂也;未尝敢以衿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源也。参之榖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暢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以上又说明柳氏也是一样的用功,他读各书,学习各书的长处,会集拢来,变为自己的风格。

又如苏氏父子也有一段经历可述。苏明允上欧阳内翰书云:“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行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已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其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已警。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苏子由亡兄子瞻墓志铭云:“公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陆放翁老学庵笔记云:“东坡在嶺海间,最喜诵陶诗、柳文,谓之南迁二友。朱子平生于经史外,最服膺陶丰曾氏。而语类又云“读韩文熟,便能做得韩公;读苏文熟,便能做得苏公文字。”黄山谷与王观复书云:“往年尝请问东坡先生做文章之法,东坡云:“但熟读礼记檀弓,当得之。”既而取读数百遍,然后知復世做文章,不及古人之病,如观日月也。”王厚斋困学记闻云:“东坡得六法于檀弓;后山得文法于伯夷。”东坡集载:“孙革老(觉)尝乘间,问欧阳公以文章。答云:“无他术,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疪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以上说明苏氏父子的学文,都是得力于战国策、庄子、檀弓、韩文等,然后自己下笔为文,会左右逢源,至于佳境了。这全靠读书多且熟,才能做到。兹再译述读文的方法:

刘海峰论文偶记云:“凡行文多寡长短,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娴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之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

姚鼐与鲁賓之书云:“夫学文者,利病短长。下笔时,必自知之。更取以与所读古人文,较量得失,使无不明了。充其得,而投其失,可入古人之室矣。岂必同时人言其优劣哉?言之者,未必当,不若精心自知之明也。”又与陈硕士书云:“学文之法,无他。多读,多为,以待其一曰之成就,非可以人力速之也。”又云:“大抵文字,须熟乃妙。熟则利病自明。手之所至,随意生态。常语滞义,不遣自去矣。”又云:“亦只是熟读,多作,固无他法。”又云:“凡学诗文之事,观览不可不泛博,若其熟读精思效法者,则欲其少,不欲其多。”又云:“大抵学古文者,必要放声疾读,,又缓读,祗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又云:“寄来诗文,皆有可观,但说到中间,忽有滞钝处,此乃是读古文不熟,必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得彼之长,悟彼之短,自有进也。”

张裕钊答吴至甫书云:“往在江宁,闻方存之(宗诚)云,长老所传,刘海峰绝丰伟,日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就是近人林纾(琴甫)也是如此。他传译了禆发什说约百余种,顾其于史汉及唐宋大家文,读之数十年。说其义,玩其辞,醉乎其有味呢!”

以上所举几家,其学文都是用过苦功夫的。唯一方法,是多读,读的非常熟。一边说文,一边说辞,仔细领悟,才有进步,才好成家。

以下还须注意有关文境的几件事。

A·奇正----古来文家,未有不重奇的,昔庄周自称其书,虽瑰伟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多参差而俶诡,可观。其后,杨子法言君子篇,遂有子长爱奇之语。韩退之送穷文也自称其文,不专一能,怪之奇之,不可时施,只以自嬉。柳子厚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谓:退之为毛颖传读之若捕龙蛇,捕虎豹,急与之角,而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这里所谓“俶诡”“怪”就是奇的意思呢。也可说明庄周、韩愈作文之好奇了。

苏子瞻书子由超然台赋后,也说“子由之文词理精确不及吾,而气体高韵,吾所不及。”这说明东坡之文亦奇。所以东坡尝自言文章之境,如行于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也。

姚鼐与王铁夫书云:“夫古人之文章之体非一类。其瑰伟奇丽之振发,亦不可谓其尽出于无意也,然要是才力气势驱使之所必至,非勉力而为之也。后人勉学,觉积累纸上有如赘疣。故文章之境莫佳于平淡,措语遣意,有若自然生成者。此熙甫所以为文家之正也。”

又与陈硕士书云:“文之出奇、怪,惟功深以待其自至。却又须常将太史公、韩公境界,悬置胸中,则笔端自与寻常境界相远。”这样说来,为文章的,说平实的道理,找普通的事情最难制胜,必力去陈言,标新立异,才算好呢。然非根本深,魄力厚,而以鸷悍的气喷薄的势,恢诡的趣,倔强的笔,浓郁的辞,铿锵的调去做,也一定不能喷窥得它的深奥处了。

B·雅俗-----欲求文章的雅,而不至于俗,有根本的办法的,就是绩学。。。。。虽然,绩学原是文章的要事,但还有的办法。就是洗涤其心机。夫既然能洗涤其心机,又肯能绩学,而加以修词,其就雅去俗,有什么困难呢?韩退之与冯賓论文书说:“僕为文久,每自测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矣。小称意,人亦不怪之;大称意,即人必以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恝。及示人,则人以为好矣。小恝者亦蒙谓之小好;大者即必以为大好矣。虽然雅俗之不相容,虽冰炭异性,熏莸异气,不足以喻,顾不欲文章之工则已,必欲其工,就雅去俗实为首务。”后来姚惜抱(鼐)与陈硕士书也说:“大抵作诗、古文,皆必须先辨雅俗。俗气不除尽,则无由入门,况求妙绝之境乎?”张廉卿(裕钊)答刘生书也说:“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欲为健,而厉之已甚,则或近俗。求免于俗,而务为自然,又或弱而不能振。古之为文者,若左丘明、庄周、荀卿、司马迁、韩愈之徒,沛然出之,言厉而气雄。然无有一言一字之强附而致之者也。措焉而皆得其所安。文惟此为最难。知其难也,而以意默参于二者之交,有机焉以寓其间,此固非朝暮所能企,而亦非口所能道,治之久,而一旦悠然自得于其心。是则其至焉耳。至文之道,无他,广获而精导,熟讽而湛思。舍此,则未有可以速化而袭取之者也。”可见,要文章之不俗,必须脱弃势利,不单讲完文词之雅训而已。

C·繁简----古人之为文章,无分于繁简,但求得其宜就是了。。。。。。自世之不善于文者,或又失之赘,或辞失之蕪,于是尚简之说起来。顾亭林日知录云:“辞主乎达,不论其繁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当日书或进表云:“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以不及古人者,正在此两句。”方苞答孙以宁书云:“古之晰于文律者,所载之事,必与其人之规模相称。太史传陆贾,其分奴婢、装资,琐琐者皆载焉。若萧、曹世家而条举其治绩,则文字虽增十倍,不可得而备。故尝见义于留侯世家:“留侯所从容与上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此明示后世缀文之士以虚实详略之权度也。”曾滌生复陈右铭太守书云:“既明于戒律,持守勿失,然后下笔造次,皆有法度。乃可专精,以理吾之气。深求韩公所谓相如于云同之者,熟读而强索,长吟而反复,使其气若翔耆于虚无之表,其辞跌宕俊迈而不可方物。盖论其本,则循戒律之说,词愈简,而道愈进。论其末,则抗吾气,以与古人之气相翕。有欲求太简而不得者,兼营乎本末,斟酌乎繁简,此自皆志士之所为毕生矻矻,而吾辈所当勉焉者也。”

以上所述,是关于文章之境界,必须了解的地方。然犹有关于作文时必先留意的事情,即一篇之中,其意境、识度、筋脉气势、声调等,亦当讲究;否则,文既不能成体,何论到了妙境呢!兹再分别述之如下:

A·意境-----意境者,文之母也!一切奇正之格,皆出于这里。一篇有一篇的局势,境即寓于局势之中的。这也不难分别,只看那立言之得体处,即本意境之纯正。意境当以高洁謹成为上著。凡学养深醇的人,思虑必屏欲一切膠轕渣滓,先无俗念填委胸次,吐属那有鄙俗之语呢!

B·识度-----古人有话:“为文不关世故,虽工奚益?”须念关世故,决不在临文时有远识,有阔度;虽间间出之,而世局已一瞭无余。如陆宣公疏中语,不惟深中德宗之病,而后来恢复事,皆一一不出料量之中,这是识胜的缘故。但这只指论事之识而言,不知叙事,也自有识呢。凡人于人不留意处,大有过人处。而为之传者,恒忽略不道;或亦间间叙过,此便失文中一大关键。试观史记中列传一入手,便将全盘打算,有宜重言的,有宜简言的,有宜繁言的。经此位置,无不井井。此惟知得传中人之利病。但前后提挈,出之以轻重,而其人生平尽为所摄,无复遁隐之迹了。这非有一定的识见,怎能烛燃而不遗明呢?

C·筋脉----观夫水之沮洳行于地者,其来也必有源。山之綿互,初若断为平地,然其起伏,若宾主之朝揖,正所谓不连之连,所以地里家恒别山脉之所自来,正不能以山之断处,遽指为脉断了。行文之道,亦不能不重筋脉。魏井子之论文法,析而为四,曰伏、曰应、曰断、曰续。此语的是论古文,不是论时文。伏处不必即应,断处亦不必即续。这是要诀啊!一篇之文使人知扼要喫聚在哪里?当于起手时,在有意无意中,閒閒着他一笔,使人不觉。故大家之文扼要碶聚处,人人都晓得,而间间伏笔处,或许不知道,即应处不必紧随伏处;续处不必紧随断处也。

大家惟太史公文,筋脉最灵动,亦最綿远。而能剖析太史公之微妙的,啟惟震川。但以史记大宛传言之,诸家皆将月支、乌孙诸国,别标以国名,自为一传。震川本则毗而为一,读之果成整片文字,此无他,震川盖知史公此传,纯以脉胜,故合而为一,无例也。脉者周身无所不贯者也。大宛传,入手即曰大宛之迹,见自张骞。以张骞为总脉,则奉使诸国,遂可以联贯而下。其文曰:“骞所至大宛,、大月支、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王六,具为天子言之,曰:有此一举,则以下诸国,均出张骞口述,又何必别算而另传。然张骞中道殒谢,而大宛全传之脉,好像断了。至此,忽疾接入“神马当从西北来”,故其下云:“天子好宛马,使者相即于道”则直舍去张骞,又以宛马为脉。其下则处处言马,仞可将文势蝉联而下。

一事而判为数传,则魏其武安灌夫传是也。窦灌二人均死于田蚡之手,在理一传足以了之。合则雅,有精神;分则不能折截。然太史公作魏其传末曰“遂不用,用建陵侯衞绾为丞相?似断非断,然谓之断可也。至武安侯传末,宜以武安侯为结矣,顾武安横恣事,全在灌夫传中,于是即武安传末,起灌夫,后石蒙带到魏其,言惟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此文似断矣,实又不断。筋脉也之妙,别有神解,始能作如此用法,真所谓松林欲尽,不尽云矣!又如史记货殖、海侠诸传多有寄托。独伯夷生平与史公大不相类。而史公亦之,以抒己之不平,则其用意为尤奇。史公既不蚕室,自以砥行立名,防为世人湮灭,因思伯夷之得名,由孔子也。故入手即称孔子,此即所谓伏脉也。盖不叙孔子,无由出伯夷。伯夷、颜渊虽不同执,然均待孔子而彰,因颜渊得附疆尾,即隐伤己身之淪弃,无人为之救护而表彰,于是高咏悲吟,便无牵合符会行迹了。

以上所述,都足以说明文章的筋脉须讲究的。筋脉犹线索也。曾氏所谓“群山磅礴,必有主峰”然后文情突出,一览便知。

D·气势---所谓气势,也是学文者所当讲究的。文无气则无势,韩退之答李翊书云:“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怎样才能使文章有气势呢?有几说焉。

刘海峰论文偶记云:“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之喉吻者,但是与古人之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这是说求气势于音节字句间,须经熟读文章,才能得到。

姚惜抱与陈硕士书云:“大抵学古文者,必要放声疾读,又缓读。祗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又云:“寄来诗文皆有可观,但说到中间,忽有滞钝处,此乃读古人文不熟,必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得彼之长,悟吾之短,自有进也。”这也说要文章有气势,当从读中得来。读有疾读、缓读,有放声读,轻声读,切忌默看。

曾滌生日记云:“古人文章所以与天地不敞者,实赖气以昌之,声以永之。吾读书不能求之声气二者之间,徒糟粕耳。”这话也是很对的。

后来吴至甫、张廉卿这班人就想有“因势求气”之说,吴至甫云:“尝以意求之,才无论刚柔。苟其气之既昌,则所为抗坠曲直,断续敛侈,缓急长短,伸缩抑扬顿挫之节,一皆循乎机势之自然;非必有意于其间,而故无之而不合。其不合者,必其气之未充者也”。张廉卿云:“阁下谓若中气弱。讽诵久,则气不足载其辞。住在江宁,闻方存之(宗诚)云:长老所传刘海峰绝丰伟曰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姚惜抱则患气羸,然亦不患废哦诵。但抑其声使之下耳,皋或一道乎?”就是林纾也说:“文之雄健,全在气势。气不王,则读者固索然;势不蓄,则读之亦易尽。故深于文者,必敛气而蓄势。”又说:“昌黎之所蓄气势,以浅率观之,颇不易领会。若先取孟子与许行论并耕章读之,则知气势之所在矣。”(俱见长庐论文)这是教我们学气势的方法。

E·声调---上面才引过韩昌黎的话:“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可知声调对于文章所言,也是一体很要紧的事,所以姚惜抱陈硕士书说:“诗与文要从声音证入,不知声音,总为门外汉耳。”曾滌生日记也说:“汉、魏人作赋,一贵训诂精确;一贵声调铿锵。”“读韩文柳州罗池庙碑觉情韵不匮,声调铿锵,乃文章中第一妙境。”“作文以声调为本。”又家训说:“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须熟读古人佳篇,先之以高声朗诵;继之以密詠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喉舌相习则下笔时,必有句调奔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朗朗可诵,引出一种兴味来。”(按这条虽对“诗”言,其实学文也是这样的)

到后来。还有张廉卿复朱菜香书说:“声调一事,世俗人以为至浅,不知文之精微要妙,悉寓于其中。”林纾长庐论文说:“愚谓古来名家之作,无不讲声调者,但以史记聂政传言之,政姊闻政死时,以妇人哭爱弟,其悲凉固不待言。然试问从何入手?而曰“其是吾弟欤?”其字一顿,是吾弟一顿,欤字是指实而不必立决之辞,继以爱乎二字实矣。严仲子知吾弟五字,直声满天地矣,呼严仲子者,姊弟同感严仲子也。知吾弟,吾弟断不能为之死。但说一知字,便将聂政之死,全力吸入知字之内,故其下无他言,但书立起如韩之市,故善为声调者,用字不多,至及耐人吟讽。”又如汉书赵皇后传、宫读书已,曰:“未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今儿安在?危殺之矣!秦何令长信得闻之。”长信者,太后东朝也,宫呼长信,犹冀以祖母怜孙之意,能救此儿。孟坚下笔时,似为曹宫呼冤,故不期声调悲凉高抗至此,至吾丘遵之谓藉武恶宫中御幸生子者辄死,亦曰:“奈何令长信得闻之。”此则怒極叫号之词,同一句法,遵之声音乃不如曹宫之切挚,然亦见老吏天良发见处。皆为体物之士,故能至是。又云:“讲声调者,断不能取古人之声调揣摹而摹仿之,在乎情性厚,道理足,书味深。凡近忠孝文字,偶尔纵笔,自有一种高骞之声调。试观离骚中句重,而愈重复,愈见其悲凉。正其性情之厚,所以至此。”

照林氏这样说来,文之声调也可通过用字造句而表现出,且教我们学声调在乎自己的修养,如性情厚,道理足,书味深。那么,纵笔为文,自然有一种高骞的声调了。



9·散文的作法



所谓文章的作法,不外乎立意、布局、用字造句、隸事、描写这几种事。立意就是主题思想;布局是;用词造句是语言;隸事、描写是修词。兹再分别言之。

A·立意----古之论文的人说,文以意为主,而辞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比如车子,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去推行了。欲学古人之文章,其始在因声以求气。这是上面已说过的。得其气,就意和辞往往因之而同时表显出。法子不外乎这样吧!

B·布局-----古文之道,谋篇布势是一段最大的功夫。书经、左传每一篇空处较多,实处极少,旁面较多,正面较少。精神注于眉宇、目光,不可周身皆眉,到处皆目也。线索要如蛛丝马迹,然不可过散,迹不可太密也。又布局须有千岩万壑、重峦复嶂之观,不可一览而尽,又不可杂乱无绪。故应有气正、有体焉,令使有人于此,足反居上,首顾居下,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砥。则见者谓之不成人,不或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五官在上两为,则见者亦必友而却走,为文者或无所专注,无所归宿,漫衍而不知所裁,气不能举其体,则谓之不成文。故虽长篇巨制,其精神意气之所在,必有鼻端之一笔者。(李伯时画七十二贤像,其妙全在鼻端一笔)比如水之有幹流,山之有主峰,画龙者之有睛。物不能两大,人不能两首,文之主意亦不两重,专注一处,而四体停匀,乃始成章耳。(姚永朴语)

林纾曰:“记事之作,务取简明。凡篇校之前后,宜有部署,有前后错叙,而眉目神清;有平铺直叙,而文势反室。则熟读史汉,自得制局之法。”----畏庐论文。

C·用字造句

甲·用字---文心雕龙鍊字篇有避诡异、省联也、权重出、词单复四法。而论重出尤精,其言云:“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诗骚适会,而近世异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故善为文者,寓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这是说字不可以重出,如须重出而不可省的,也只有之而已。

方望溪云:“上古文字初开实字多,虚字少。典汉训诂,何等简奥,然文法自是未备。至孔子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左氏情韵并美,文采照耀。至先秦、战国更加疏纵。汉人敛之,稍归。惟子长集其大成。。。。。。。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方植之昭眛唐言云:“好用虚字承递,最易糗弱,须横空盘硬,中间摆落剪断多少糗弱,词意自然高古。”曾滌生答李眉生书云:“来函询虚实、譬喻、异诂三门,虚实者,实字而虚用,虚字而实用也。至用字有譬喻之法,后世须数句而喻意始明,古人止一字而喻意已明。异诂云者,无论何书,处处有之。大抵人所共知,则为常语,人所罕闻,则为异诂。古人用字,不主故常,初无定例。要之,各有精意,运乎其间。”这三条是说虚实字的用法在学文讲,是项要紧的事啦!因为我国文字,古时每以虚作实用,必须特别注意,然后才看懂了,能善运用,文章才算做得好了。

曾氏又复邓寅階书云:“文选以多读为妙。盖京都、田猎、江海诸赋,虽难于成诵,而造字、形声、训诂之字,即已不待他求。”又家训云:“文章雄奇,以行气为上,造句次之,选字又次之。然未有字不古雅而句能古雅,句不古雅,而气能古雅者。亦未有字不雄奇,而句能雄奇;句不雄奇,而气能雄奇者。是文章之雄奇,其精处在行气;其雄处在造句选字也。余好古人雄奇之文,以昌黎为第一,杨雄次之。二公行气,本之天授至于人事之精能,昌黎则造句之功夫居多。”这是说用字必须求高古,,应多读汉书及文选中诸赋,所谓班固、張衡、左思、郭璞的文章,注意其训诂之字,然后自为文便高古了。

乙·造句----品月沧揖吴仲伦古文绪论云:“作文岂可废雕琢。但须有清气运乎其中,功夫成就之后,信笔写出,无一字一句吃力,却无一字一气率易。清句澄澈之中,自然古雅有风神,乃是一家友也。”又云:“文字有作一句不甚分明,必三两句而古雅者;亦有练数句为一句,乃觉古简者。总之,气不可不疏。”林纾云:“归有光项脊轩记亦步步叙悲,然名位去欧公远甚,不能不生其萧廖之感。综之,皆各有情事。张惠言作先妣事略,極意欲抒其悲怀,然写情实不如震川之挚。此则自关其人之所造,未可强同也。”梅曾亮作艾方来家传,赞曰:“归熙甫撰先妣事略,皆琐屑无警人事,失母者读之,痛不可止,夸者饰浮语过情,人人同,安知为谁氏子乎?”这些话都是说明用字造句得好,可以传神,容易感动,起教育作用了。

D·隸事-----苏子瞻题柳子厚诗云:“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黄山谷与王观复书云:“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杜、韩自作此语耳。”林纾云:“散文用事当如水中著盐,但存盐味,不存盐质。”这些都说明运用故实,无论诗文皆不可苟,必须精切。并宜检查原文,不可但恃记忆之力,免得张冠李戴了。

E·描写-----我国古代散文作家的文章,都很注意具体的描写的,其中一部分优秀的作品,至今还有一部分为人所爱读,如庄子、左传、史记等。就因为它们具有一种特点,迄今还在吸引着人。

庄子一书在宣传它那无为而治的老庄思想时,总是引譬取喻地描写具体的事物,或旁征博引地讲着各种短小的故事,然画龙点睛地传达出它的中心思想。所以庄子一书是富有文学意味的。

而左传的作者左丘明和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则又能抓住历史人物的基本特征,已非常朴素的语言,把他们描写出来。通常有下列几种方法:

一曰逆摄-----吉凶未知辄先见败徵,此犹其易识者矣,至城濮之役,犹未战也,而蒍贾质责子文,以痛子玉之败;三却之难犹未兆也,而范文子怒逐其子,以忧晋国之亡,此皆凭空特起,无所附著,激骇心耳,莫此为尤。故重耳之奔走流离,一亡公子耳,而所如皆有的国之气。椘灵夫差,方其極盛,踔厉中原,而势已不能终日。若此者皆其逆摄之胜也。

二曰横接----必然之势无可避免。而语意所趋,未尝经落。惠公之擒也,先之以十驷;齐侯之败也,先之以蛇;共王之傷也,先之以射月;督戎之死也,先之以焚丹书;必有所藉而后入,必有所附而后伸,若此者皆其横接之胜也。

三曰旁溢----蹇叔哭师,知其败之必于殽山耳。而二陵风雨,后皋之墓睾然有冯高弔古之思焉,徐关之入,勉保者以慎守耳,而子女之辟,铣司徒之问,殷然有家人父子之谊焉。推之华元皤腹之讴,以著其雅量。叔展麦趋之问,以極其艰穷。淑仪佩薬之歌,以彰其匮竭。皆假軼事小文,肆为异采,则其横溢而四出者也。

四曰反射----莊公之不子,则以颖考叔之孝彰之;齐豹之不臣,则以公孙青之谨形之;季孟之怯纵敌,则以冉有之义;公孙务人,林不扭之节形之;减孙之无罪则以东门遂、叔孙侨如之盟首形之;推之崔广栾高之乱齐,而以晏子正君臣之义;昭公之亡国,而以子家子主反正之策。言出于此,又涉于彼,如汤沃雪,如镜鋻幽若此者,皆其相反而盂著者也。

此外,还有许多手法,如比喻、对比、夸张、衬托、设问、拟人等手法,可参看杨树达汉文言修辞学、陈望道修辞学一类书。

B·改削----作文之法,以勤于改削为要。昔曹子建与书杨德祖云:“僕尝为人讥弹其文,又不善者,应时改定。”大文豪杜甫有“新诗改罢長自吟”“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句,韩愈有“惟陈言之务去”之句。这都说明文字屡经斧改,功夫自进。就是欧公作文也是时加窜改,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所以朱子说:“尝见欧公醉翁亭记原稿,发端凡三四行,后悉塗去,而易以“环滁皆山也”五字,(语类)”包慎伯说:“吾闻欧阳子为文脱稿,即糊墙壁间,出入塗之,至不存一字。夫欧阳之初稿,其超越寻常,岂顾问哉?而必塗之至不存一字,乃自惬。”(乐山堂文钞叙)又如范仲淹作严先生祠堂歌词“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之文,以示南丰李泰伯(观)。李读之,起而言曰:“公之文出,必将名世。妄意易一字,以成盛美。”公扣之,答曰:“云山江水之语,于义甚大,于词甚情,而幽字承之,可似拟作风字如何?”公凝坐颔首,殆欲下拜。这是载在容斋之笔中,不仅散文如此,就是作韵文如诗词等,也都如此。最著名的故事:

A·贾岛有一个诗人叫贾岛,他有一天骑在驴背上想好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他又想把敲字改作推字,不能决定到底是用哪个字好,考虑的入神了,不料冲犯了韩愈的坐骑,警卫把他推到韩愈面前,韩愈问他,他就把情形说明。韩愈想了一会儿,对他说敲字好。

B·白居易又有白居易,他作诗总是先念给老妪听过,懂了才算数。但大家不要以为白居易的诗是老妪易解,是粗制滥造的。据说在宋时,曾有人得到白居易的手稿,把他写就的作品,竟修改的和初作一字不同,正因为他要使他的诗平易浅近,期以苦心孤诣的一稿三易。

C·王荆公宋时王安石有一首诗“京山瓜洲一间水,钟山又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里春风又绿江南岸句,原稿“绿”作“到”圈去,注曰不好,改“过”字,复圈去,改为“入”,旋改“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

D·黄山谷文有黄鲁直诗“高蝉正用一枝鸣”,这是“用”。初用“把”,又改曰“占”,曰“在”,曰:“带”,曰“要”,至“用”字始定。

以上所举的例子,都可说明古人把一篇文章拿出,其间也经过了几番的改削,或请教别人,才拿出来的,不是轻易草率从事的。

附用选本与专集法

选本-----选本之佳者,现分撮其英华,又合论其同异,故于初学为便。

专集-----然一個专集终不能窥全豹。比如尝鼎一脔,安得自翊知味?且彼搁选政者,亦自阅专集而来。

朱子语类云:“诗先须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经,本即立,次第方可看苏、黄。以次诗。”这是教人看诗集的方法,但文集也可依次推之。自同秦、两汉文章外,当以唐、宋八大家为先,而后及其余。

此外,还有三法:

一曰:分段落----盖不先将段落分清何由寻故人线索而得其精神。惜抱于文之深古者,每注明各段大意;曾文正读书,尤详于分段。皆以此。番禺陈蘭甫(澧)亦言小雅“有伦有脊”之语,即作文之法。作文必先读文。凡读古人之文每篇必有其主意,而标识之。寻其伦次,而分画之。明乎古人之有伦有脊,而后我之作文,能有伦有脊了。

二曰:观古人评点----姚惜抱答徐季雅书云:“夫文章之事,有可言喻者,有不可言喻者。不可言喻者,要必自可言喻者而入之。震川阅本史记,于学文最为有益。圈点启发人意,有愈于解说者矣。可惜一部临之,熟读必觉有大胜处。”

三曰:观古人注释-----夫注释之为益有三:1、在知年月,张文端公聪训斋语云:予于白、陆诗,皆细注年月,知欲于何年引退,其衰健之迹皆可指,古文亦然,必如此,乃可知其力早晚强弱浅深之不同。2、在知典故,盖古人无一字无本。况其中多有稽古事,述旧章之处,能考其根据,则晓然于运用无援引之法。3、在知命意,古人立言,每因时而发,非详辩之不能知人论世,但不可穿凿为说呢。



10、

文体论类---梁任昉文章缘起、明吴讷文章辩体、徐师曾文体明辨、近人顾荩丞文体论。

批评史类----近人陈鐘凡(中凡)中国文学批评史、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

修辞学类----近人杨树达识文文艺修词学、陈望道修词学。

参考资料(多録拙作[桐城古文研究]篇目)

名称类----与朱伯韩书吴敏树、

宗派类----欧阳生文集序曾国藩、与條岑论文派书吴敏树、复吴南屏书曾国藩、复欧阳筱岑书前人、续古文辞篡序例王先谦、续古文篡序黎庶昌、孔叙仲文集序吴汝纶、寄龛文存序薛福成、叙曾文正公幕府賓僚前人、论桐城派李译。

体制类----古文辞类篡序姚鼐、经史百家杂钞序曾国藩。

义法类---古文约选序例方苞、书方望溪先生序后沈廷芳、复曹云路书姚鼐、姚姬传先生尺牍序梅曾亮、管异之文集书后前人、复陈右铭太守书曾国藩、复吴予序书前人。

体性类---答韦中立书柳宗元、复鲁絜非书姚鼐、求阙斋日记论文曾国藩、湖南文征序前人、书归震川文集后前人、答刘生书张裕钊。

评议类----日知录论文顾炎武、古文十弊章学诚、与方希元书戴震、跋方望溪文钱大昕、与友人论文书钱大昕、汉载文言论文章太炎、清代学术概论论文梁启超。

什论类----答李翊书韩愈、上枢密韩太尉书苏辙、答吴挚甫书张裕钊、复李眉生书曾国藩、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刘开、与曹俪笙侍郎书恽敬、上举主笙帆先生书前人。

模范类----

气势

报任安书司马迁、原道韩愈、张中丞传后序前人、封建论柳宗元。

识度

赐窦融书汉光武、出师表诸葛亮。

情韵

泷冈仟表欧阳修、祭石晏卿文前人、苏轼文集序前人、先妣事略归有光、塞花葬志前人、项脊轩志前人。

趣味

永州八记柳宗元



习作批改(

张中丞伝后序(跋)韩愈(略)

张中丞伝后序韩愈(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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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一江清流201...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