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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生活
2020-11-16 | 阅:  转:  |  分享 
  
生命与生活刘荒田在英语里,life一词,涵盖了汉语中的“生命”和“生活”。洋鬼子把二者合而为一,他们认为,生命不可截然以善或恶来定义,生命是
存在着善与恶的处所。生命之奥秘,不是非解透不可的,生活是你活着时的现实。把“生命”和“生活”分开,不知是不是中国人的精明处﹖这么一
分,一旦触及“生命”一词,便连带想到灵魂、寿元、涅、禅,不能不坐直腰板,严阵以待;至于“生活”,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工资和分期付
款,是早餐的油条,午餐的麦当劳,换季衣服和时街杂志。逐页撕掉的日历,是“生活”的叶子,一页页从生命树飘下,带着每一天的烦恼、期冀、
叹息和笑。日历上每每以笔写下备忘:上午十时看牙齿,明早八点接机,报税截期,今天付罚单……生命是生活的综合,简化和升华,生活是生命的
具体化,庸俗化,世俗化。“生命”意味着“价值”,生活则落实于“价格”。生命务虚,生活务实。生命要玫瑰的香,生活却先碰到玫瑰的刺。生
命需要超越,动不动要飞扬九天之外,生活却匍匐在地,为房子和儿女的学费流汗费神;生命需要无限制的自由,生活却步步设防,“天啊,老婆儿
女,是天下的万恶之源”普希金语;生命要永恒,生活在中年之后,总以高血压和胆固醇指数破坏持杯的雅兴;生命是餐厅里的烛光,生活是长
途跋涉者的鞋子。生命和生活,是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制造出来的人的连体怪物,不可分离,也无休止地内讧。生命和生活分家,使我们在“过日子”
时,关注明天的股市行情和汽油价的涨幅,忽略生命的方向和流速。麻将台的洗牌声,使你不复想起巴山夜雨涨秋池。生命和生活合成,教人关注精
神层面的品质,追求超越。有时我愿意忘却生命与生活的统一,好沉醉在“不知老之将至”的琐屑趣味中;有时我愿意清醒地注视在庸常日子中不着
痕迹地溜走的生命,要审视它的脚印,看它有没有排列在通向“无限”的路上。生活可解,生命则无;生活有具体的形象,生命有笼统的概念;生活
难以区分绝对的“值得”与否,生命在身后被墓志铭或青史称量。刘荒田漫长的一生中,想必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你和一个人告别以后,渐行渐远
,一路上你好几次回头,每次,送行的人都在老地方,近距离时点头、微笑;稍远一点,是挥手;直到即将走出对方的视野,蓦然回眸,依然一个
身影,要么凭栏,要么倚闾,面目尽管模糊,但你晓得那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你的背影。远行人甚至能感觉到背上有两处圆点,似拔火罐般热着,那是
对方目光的凝聚。自此一去,可能是关山万里,萍踪十年,忘不了的是目送的一幕,深深别情,浓浓眷恋,尽在视线之内。许是如火如荼的爱情,
血肉相连的亲情,才有如许执拗的远望;许是殷殷的期望,入骨的牵挂,才以眼睛作顽强的跟踪。?这样的凝望,可算东方人表达情感的独特方式。
洋人爱明来,感谢的话,尊敬的话,当面说尽;拥抱、亲吻,面对面地进行;连拆开礼物,也得当面。中国人偏好含蓄,母亲不会搂着孩子,一个劲
地说心肝宝贝;但儿女远行之际,她定会站在家门外,站在车站的月台,站在机场的入口……我十二岁那年离家到十公里外的县城中学当寄宿生,穿
着母亲连夜赶缝出来的短袖衬衫,提着她递过来的小箱,我说,妈,我走了。母亲在踏缝纫机,头也不抬,只应了声“唔”。不过,我老来背诵黄仲
则的名句“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时,断定生性内向、绝少对儿女表露爱意的母亲,在我出门后,一定会冲到门口,默默看我走远。万
斛亲情,化作追随的目光,让远行的人背去负担沉重的嘱托。恋爱中的人离别,情感的张力也在这里。你要考察爱对你的情分吗?如果她把自己的
命运和你的脚步连接在一起,那么,你远行时,她的目光是不会早早撤走的。一夜缱绻的次日,你的车子开出老远,从后视镜还能看到门前伫立的倩
影。如果她生性高傲,或者刚刚和你怄过气,那么,在窗帘的缝隙,总该藏着一双缠绵的眼睛。?蕴涵人间至情的视线,足以教你铭记终生。不过,
作为远行者,总要记得,你务必回眸。你笔直前行,从不回头,你将错过胜于千声叮咛万声倾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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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四叔1962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