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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江南 一边是江北(9-11节)
2020-11-26 | 阅:  转:  |  分享 
  
九大哥去南京读书了,母亲在江南照顾父亲和弟弟,我和二哥在江北。家里的农活主要靠二哥。我在读初中,二哥在生产队劳动,二哥是家中兄弟里最吃苦耐劳
的,他言语不多,埋头干活,对人热情,诚恳。做事踏实,细心,很有人缘。村里男女老少都喜欢与他一起做农活。二哥在江北的那些日子里,为家
庭作出了很大贡献,白天里,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夹着条被子,提着马灯,去队里看守仓库,这样,既可以多争一些工分又可以解决家中住宿紧张
的问题。二哥比我大三岁,当时只不过十六七岁。按照现在的标准,只是一个大孩子,却要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担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
那时是怎样熬过来的。日常,一般情况下,早晨我起床,烧好玉米粥,一人一大碗放在桌上凉着,有时有一些咸菜,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没有,甚至
于筷子都不用,呼呼地将一碗玉米粥吃下肚,正确地说,应该是喝下肚,吃好,二哥去生产队劳动,我去喂猪、鸡。然后去上学,中午一放学,我就
往家赶,到家后,拿把镰刀就去荒地里沟渠旁割草,因为家里没有柴烧。只能靠割些草晒干了当柴烧。我把草割成一堆一堆放在田埂上晒,再匆匆赶
回家烧饭,由于割的草还没有干透,点火时,那个烟满屋都是,呛的眼泪鼻涕往下淌。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忍着,一顿饭烧下来,眼晴是红的,鼻
子是黑的,脸是花的。二哥队里收工时,就将我割的草担回家,再吃饭,春天,我们就割点疯波菜或是已长出菜苔的菜叶吃,你可能要问,为什么不
割些菜苔吃,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要等着开花结籽换油吃的,谁舍的割,真要是割了,非被人骂死不可。很多时候,吃饭什么菜都没有,二
哥便指导我,在热锅里放些棉籽油,按照现在的说法,是有毒的。可那时,哪里知道这些,其实,即是知道,又能怎样?待油烧热后,放一把盐,那
时,都是大颗粒的粗盐,用刀板压一压,稍细些,放入油煱里一炸,等盐化开了,每人用勺子勺一些,放在饭中,略一拌,呼拉拉几口,一碗饭便下
肚了。当然,这种情形,只能偶尔奢侈一下,更多时,是在水中放些盐,点几点油花,便吃饭了,酱油是没有的,鸡蛋是留着换其它日用品的,轻易
是不会动的。我尚在读书还好,二哥干农活,又逢长身体的时候,真是苦了他了。二哥是家里农活干的最多,吃苦最多的人。记得有一年,麦收季节
,我和二哥一起,在河滩边的自留地里收麦子,那麦芒扎的二个小腿和手臂上无数道伤痕,天气热,出的汗水渗透到这些伤口中,如针刺一般的痛,
实在忍不住了,就用凉水一冲,痛的感觉不明显了,却奇痒无比,挠心般地难受。那天,二哥感冒发热,但仍然坚持着收割,因为天要下雨了,必需
要在下雨前收割完,并存放好。二哥割着割着便晕倒在田里了,我很着急,可又搀扶不动,只能拿了条毛巾湿了湿水,放在他额头上激了一下,他一
个激灵,便坐了起来,二话没说,便又割起了麦子,虽然事情已过去了几十年,但当时的情景,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夏季,看到翻滚的
麦浪,便会想起那段往事。大哥鼓励我读书学习,二哥教会我刻苦勤奋,二位兄长,给了我无数的教诲,使我深受其利。现在,我常想,人的一生中
会经历许多磨难,这些磨难,在当时是一种痛苦或伤害,可当经过一段岁月后,再回头看,这些磨难竟成了生命中的一份养料,让我们的生命变的更
坚强,更刚毅,更充满生机,更具有活力和希望。有了这些磨难垫底,使我们对未来生命中的一切困难都无所畏惧。同时,这些磨难,又如同一味清
醒剂,时刻提醒着我们,不要忘却过去,不要在迷惑中丢失自己,得意时要低下头,失意时要挺起胸。现在的所谓难,与当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岁月,就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流淌着,亲情就在这日常琐事中累积着。除却了血脉相连的缘故,更多地包含了兄长对弟弟的关爱和扶助,弟弟对兄长
的尊重和敬佩。正因为如此,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很好,大家都能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从无半点纷争,直至现在,各自成家立业,承蒙二位兄嫂和弟
媳以及自家夫人抬爱,妯娌间相互尊重,相互包容,相敬如宾,亲如姐妹。使我们兄弟间感情更加浓烈。在此,特向二位兄嫂和弟媳以及自家夫人,
致谢!十公元一九七四年的春节,应该说是过的很愉快的,虽然家里的经济状况没有大的改善,但大哥考上南京电力学校,到南京去读书,这是家里
的一件大喜事,全家人都很高兴,另外,年前,我们将养了一年的一头猪宰了,小部分卖了换些现金,大部分带回了江南家中,父母亲准备了一桌丰
盛的年夜饭,大家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了个欢乐的春节。那时的春节假期就三天,很短暂。因为学校还没有开学,春节过后,我并没有马上回江
北,那年,我应该是十五岁吧?按照现在的分析,该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年龄段,整天一个人待在家中不愿出门,偶尔上街一趟,总感得这个城市是那
样陌生,与自己存有巨大的隔阂,不免多了些失落和伤感,觉得自己被这个曾经非常熟悉的城市抛弃了一般,既无同学,又无朋友,别人无意中多看
自己一眼,都觉得是在鄙视自己,毫无自信,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但当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因为离开这座城市四年了,虽然每年春节都回来
,但毕竟是短暂的。那段岁月,应该说,自己是迷惘的。弟弟看我在家里整天无聊,且无语,又不愿上街,便想着法子陪我玩,弟弟虽然比我小四岁
,但很懂事,很善解人意,自己读书认真,且又聪明,写得一手很好的毛笔字,钢笔字也很好。毛笔字是隶书体,钢笔字是扁扁的一笔一划很规范的
楷书。由于江南江北教育的差异,城市与农村的差异,弟弟所学到的知识,懂得的东西不比我少,弟弟见我总是高兴不起来,便设法借了些书给我看
,这一下子,真正抓到了我的痒处,我便整天捧着本书读,当然,那时能借到的书并不多,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以及其它小
说,如<<南海风云>>、<<欧阳海之歌>>等等。都是在那段时间读完的。弟弟对我读书帮助是很大的,尤其是古诗文的解读,我在他那儿读到
了很多的有关古诗词的书刊,以及一些工具书。什么“鸳鸯蝴蝶派”“花间诗人”等等。直至我回城读夜大时,我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毕业论
文都是在弟弟的指导下完成的,我记得,在他的建议下,写得是“花间派”诗人韦庄。可惜,当时论文的底稿丢失了。弟弟诚实谦和,待人热情,处
事低调。读书认真专注,对我影响和帮助很大,使我在当时那苦涩般的日子里找到了光亮,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把读书作为了自己一生的最爱。我为
什么会爱读书呢?我曾自问和思索过很久,我想,无非是这样几种原因:一是,基因中遗传了父母爱学习的因子,有种原始的对知识的渴望和冲动。
二是,二位兄长和弟弟给我的启示,使我蒙眬地觉得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三是,觉得读书会使自己变得有知识有自信。四是,也是当时最为迫切的,
就是解救自己。生活是那样的艰辛,精神是那样的贫瘠,无人叙述,无物寄托,唯有读书,使我能沉浸其中,享受文字所构成的美丽,与书中人物作
精神的交流,为文学所描绘的远景而欣喜,为主人翁的命运起伏而感叹。当他不幸时,为他流泪,当他快乐时,为他欢笑,这样便如同有了个知心朋
友一般,使自己的贫瘠生活,不再像先前那样凄苦了。十一春节过后,我和二哥回到了江北,母亲留在无锡照顾父亲和弟弟,不久,二哥就被借调
到公社宣传队工作组去了,具体干什么,什么内容,什么性质,我不清楚。只知道二哥去别的生产队,去帮人家办学习班了。那时的学习班,可不是
文化学习,是阶级斗争。一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往往我是一个人在家里,白天上课,晚上去生产队看仓库,也就是以前二哥干的活,
同去看仓库的是一个叫“海儿”(读音)的孤寡老人,拎一个马灯,每天晚上晃晃悠悠地去看场,风雨无阻,睡觉的地方,就是在场的边角处,用树
棍搭一个三角架,上面辅些草挡雨,地上辅些草当床,四周挖一条沟雨天防水,冬天一条被子半辅半盖,夏天一条床单,就这样躺着,说实话,冬天
还好熬,一条被子裹在身上,虽然还是有点冷,地上再多加些草就行了。夏天最难熬,蚊虫多的可怕,又热的难受,和我同看场的“海儿”每天晚上
都喝点小酒,到了棚子里倒头便睡。可能因为喝酒的原因,蚊虫不太喜欢他,所以,我便成了蚊虫唯一攻击的目标。每天身上都有无数的红点,有时
实在被叮的不行了,就用农药“乐果”在棚子周围打一下,“乐果”是有剧毒的,但当时那有那么多讲究,农药打完后,稍通通风就睡了,没有书,
没有收音机,没有说话人。二年,整整二年,其中的辛酸就不用说了,现在想想都后怕,那是怎样熬过来的。可当时并没有觉得怎样。可能是原本生
活比这更艰辛,便淡化了这份苦楚。辛酸可以不说,但有这么二个经历,还是想说一说,
你看了觉得好笑,你就当笑话笑笑。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因为要赶第二天的作业,便错过了与看场老人“海儿”同行去看场的时间,那就意
味着没有马灯照明,需自已一个人摸黑去看场,凑巧,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天黑的不行,我把床单放在塑料袋里(那时塑料袋很少见
是从化肥袋中取出来的),胆战心惊地走出家门,从家里到场上约有十几分钟路程,还要经过二个池塘,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会儿一个闪电,一
会儿一个响雷,凭着记忆和借着闪电的瞬间光芒,摸索着,一步一滑地向前走着,正走到池塘边时,忽然,一条大鲢鱼,在闪电的照耀下突然跃出水
面,又“啪”的一声摔入水中,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便重重地摔在泥水中,又是泥,又是水,浑身湿透了。那一刻泪水和雨水交织着,趴在地上
半天爬不起来。甚至于不想爬起来。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入地地无门啊。那一夜没有睡,也无法睡。就痴痴地坐到天明,其间可能什么都没有想,也
可能想了很多。总之,想与不想,又有什么关系呢?雨依然要下,生活依然要继续。二年里,我也曾经抓过二个来仓库想占点便宜的同村人,我不忍
心用“偷”这个词,那天队里刚刚收了玉米,玉米棒堆在场上没有入库。第二天,准备晒干了用机器轧。到了下半夜,我起来解手,听到有异常的声
响,便悄悄地绕到玉米堆后靣,细看。发现有一个人,正往米袋里装玉米棒。便学着电影里一声喊:“不许动”,那人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
着了,忘记了逃,真的一动不动,泥塑一样呆在那里。我走近一看,是同村的人,是一个上有老人,下有三个孩子,家里较困难的中年男子。他也看
清了我,便拉着我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王爹爹、王爹爹”地喊,我连忙把他拉起来,那个年代政治氛围不同于现在,如果
抓起来要被批斗,小命都会不保的,而且,以后一家人如何在村里做人?面对这样的现实,我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作出了决定,让他把东西放下,赶
快走人,并嘱咐道:谁也不许说。这句话的含意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同样也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如果去自首,说出是我放了他,我将
吃不了兜着走。此事过后,他后怕,我也后怕。偶尔见面都不敢正视对方。彼此心里都保存着那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姓名。包括二哥。他如还健在,如今也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真实的名字我早以忘却了。祝他安康!相隔几十年后,我来到江北,来到这曾经的仓库所在地,虽然这里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唯有那池塘还在。我走在这田埂上,倘佯在这池塘边,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那逝去了的岁月中。我多想问一问这小路,多想问一问这池塘,多想问一问这片土地,你们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少年在这儿苦过,累过,笑过,哭过。他曾经多么想离开这里。如今又深深地怀念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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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周春淦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