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对照）古文笔法百篇赏析（之二一字立骨法）胡怀琛编译?陈李杨补正胡怀琛(1886-1938)，原名有怀，字季仁，后改寄尘。胡朴安之弟
，泾县溪头村人。《古文笔法百篇》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由胡怀琛先生编译，上海大东书局出版。由于选文精当，译文畅晓，深受读者欢迎。该书遴
选短小精悍、脍炙人口的古文名著百篇，堪称古文之精品。该书名为“古文笔法”，把百篇文章分成三十二个大类，以便读者触类旁通，收到举一反
三效果。古人作文，有以“文”、“笔”对举者，自南朝起，论争不休，莫衷一是。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云“无韵者也，有韵者文也”。在
下不揣冒昧，对原文及其翻译作了些微微改动，以求更合乎所选原文。胡怀琛先生的编译无疑是给了读者“触类旁通”的捷径，而在下按照“笔法”
类型所作具体赏析，也希望能给大家葑菲之采。陈李杨2020年2月3日一字立骨法叔向贺韩宣子之贫国语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
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
，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假货居贿，宜及于难
，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xì）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
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唯无德也。今吾子有栾（luán
）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
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译文：?叔向去拜见韩宣子，韩宣子正在为贫困而发愁，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宣子说：“
我空有晋卿的虚名，却没有卿大夫应该有的财产，没有什么可以和卿大夫们交往的，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呢？”叔向回答
说：“从前栾武子没有一百顷田产，家里穷得却连祭祀的器具都备不齐全；可是他能够传播美德，遵循法制，名闻于诸侯各国。诸侯亲近他，戎狄一
些少数民族归附他，因此使晋国安定下来，执行法度，没有弊病，因而避免了灾难。传到桓子时，他骄傲自大，奢侈无度，贪得无厌，犯法胡为，放
利聚财，该当遭到祸难，但依赖他父亲栾武子的余德，才得以善终。传到怀子时，怀子改变他父亲桓子的行为，学习他祖父武子的德行，本来可以凭
这一点免除灾难；可是受到他父亲桓子罪孽的连累，因而逃亡到楚国。那个郤昭子，他的财产抵得上晋国公室财产的一半，他家里的佣人抵得上三军
的一半，他依仗自己的财产和势力，在晋国过着极其奢侈的生活，最后他自身被陈尸在朝堂上示众，他的宗族也在绛邑被诛灭九族。如果不是这样的
话，那八个姓郤的有五个做大夫，三个做卿，他们的权势够大的了，可是一旦被诛灭，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只是因为没有德行的缘故！现在你有栾
武子的清贫境况，我认为你能够继承他的德行，所以表示祝贺，如果不忧虑道德的不曾建树，却只为财产不足而发愁，要表示哀怜还来不及，哪里还
能够祝贺呢？”宣子于是下拜，并叩头说：“我正在趋向灭亡的时候，全靠你拯救了我。不但我本人蒙受你的教诲，就是先祖桓叔以后的子孙，
都会世世代代感激你的恩德。”赏析：?世人贺人富贵吉祥的比比皆是，贺人贫困遭难的则微乎其微。古往今来，祥者贺之，凶者吊之。可是“叔
向贺贫”这一出人意外之事，也应当有出人意外之笔。这就是战国策士的高人之处。本文通过人物对话的方式，先提出"宣子忧贫，叔向贺之"这个
出人意料的问题，逼出一个“德”字，然后层层深入地展开论述。文章先不直接正面回答“何故”，而是调转笔锋，举出栾、郤两家的兴衰事例说明
，贫可贺，富可忧，可贺可忧的关键在于是否有德。继而将宣子与栾武子加以类比，点出可贺的原因，并进一步指出，如果不建德而忧贫，则不但不
可贺，反而是可吊的，点出本文的中心论点。列举栾家三世兴衰诸多转折，举郤家灭亡却是一泻而下，极尽天道人事，无不为一个字“德”，有德则
兴，失德则亡。栾、郤两家的兴旺，似乎撇开了“何故”的问题，但又与宣子所闻息息相关。这是从反面论证。而所以贺者，就因为“吾子有栾武子
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至此才解开所贺之故，悬念顿失。文章开头造势，制造悬念，又跌宕起伏，摇曳多姿，扣人心弦。最后用韩宣子的拜服作
结，证明论点，令人心服首肯。这样既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又使人感到亲切自然。本文引用历史事实，阐明了贫不足忧，而应重视建德，没有德行
，则愈富有而祸害愈大，有德行则可转祸为福的道理。这是从正面论证。本文是“一字立骨法”的最好例证，也是开贺贫、贺灾之先河。柳宗元之
“贺失火”，当出于这一门。愚溪诗序柳宗元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
，故谓之染溪。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犹龂龂（yín
，争辩的样子）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
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
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chí，水中的小块高
地）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予，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
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予
得专而名焉。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予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
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译文
：灌水的北面有一条小溪，往东流入潇水。有人说，过去有个姓冉的住在这里，所以把这条溪水叫做冉溪。还有人说，溪水可以用来染色，用它的功
能命名为染溪。我因愚犯罪，被贬到潇水。我喜爱这条溪水，沿着它走了二三里，发现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就在这里安家。古代有愚公谷，如今我
把家安置在这条溪水旁，可是它的名字没人能定下来，当地的居民还在争论不休，看来不能不改名了，所以把它定名为愚溪。我在愚溪上面买了个小
丘，叫做愚丘。从愚丘往东北走六十步，发现一处泉水，又买下来作为积蓄，称它为愚泉。愚泉共有六个泉眼，都在山下平地，泉水都是往上涌出的
。泉水合流后弯弯曲曲向南流去，经过的地方就称作愚沟。于是运土堆石，堵住狭窄的泉水通道，筑成了愚池。愚池的东面是愚堂，南面是愚亭。池
子中央是愚岛。美好的树木和奇异的岩石参差错落。这些都是山水中瑰丽的景色，因为我的缘故都用愚字玷污了它们。水是聪明人所喜爱的。可现在
这条溪水竟然被愚字辱没，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水道很低，不能用来灌溉。又险峻湍急，有很多浅滩和石头，大船进不去；幽深浅狭，蛟龙又不屑
于此，不能兴起云和雨，对世人没有什么好处，正像我。既然如此，即使是玷辱了它，用愚字来称呼它，也是可以的。宁武子“在国家动乱时就显得
很愚蠢”，是聪明人故意装糊涂。颜子“从来不提与老师不同的见解，像是很愚笨”，也是明智的人而故意表现得很愚笨。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愚笨。
如今我在政治清明时却做出与事理相悖的事情，所以再没有像我这么愚蠢的人了。因此，天下人谁也不能和我争这条溪水，我有给它命名的专权。溪
水虽然对世人没有什么好处，可它却能够映照万物，清秀明澈，能发出金石般的响声，能使愚蠢的人喜笑颜开，对它眷恋爱慕不忍离去。我虽然不合
世俗，也还能稍用文章来安慰自己，用文笔自由驱使万物，创造出一个称心满意的审美境界，世间万象没有什么能逃得出我的笔墨形容。我用愚笨的
言辞歌唱愚溪，觉得茫茫然没什么悖于事理的，昏昏然似乎都是一样的归宿，超越天地尘世，融入玄虚静寂之中，而寂寞清静之中没有谁能了解我。
于是作《八愚诗》，记在溪石上。赏析：《愚溪诗序》是柳宗元为他的《八愚诗》所写的序。是柳宗元被贬到永州以后，为了排遣他淤积在心中的愤
懑不平而写的一组寄情于山水的诗。《八愚诗》已经亡佚。一般说来，序有两种，一种是书序，一种是别序。书序一般用来陈述著作者的旨趣，多放
在篇首。别序一般用来为朋友赠别。《愚溪诗序》是书序，是柳宗元陈述他写作《八愚诗》的旨趣的。林西仲评曰：本是一篇诗序，正因为胸中许多
郁抑，忽寻出一个愚字，自嘲不已，无故将所居山水尽数拖入浑水中，一齐嘲杀。而且以是溪当得是嘲，人莫能与。反复推驳，令其无处再寻出路。
然后以溪不失其为溪，代溪解嘲；又以己不失其为己者，自为解嘲。转入作诗处，觉溪与己同归化境。其转换化变，匪夷所思。作者借愚溪，而作自
我写照，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的孤愤郁结。全文用一“愚”字勾引贯穿，点次成章。开篇叙述改名的原因。先写溪名由来，接着写自己改名的原因。
这些都是表层的、次要的原因。因为“予以愚触罪”，改名愚溪，将满腹牢骚归咎于一个“愚”字，寓意深刻。这是主要的，深层的原因这一层由愚
引出“罪”，又到“谪”，再引出对山水的“爱”，最后又归结的“愚”。第二段写对山水的钟爱。这一段不过一百二十字，“愚”字竟有十二次之
多，“爱”虽然只有一处，“愚”似乎泛滥，但山水之“爱”却蕴含其中。自己“愚”，而连累清溪，以至于丘、泉、沟、池、堂、亭、岛等的愚融
为一体。将一溪山水，尽数拉到浑水之中，指点如画，八愚尽出，愚如潮水，尽情发泄着作者的无限郁抑和呜咽。“以愚触罪”，这本身就是一种讽
刺!言外之意就是说，聪明人是不会去干那种所谓的犯罪的傻事的。触罪之后，不仅要连累到妻子儿女，而且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要受到连累，这
是一种多大的不公平!这还不是对黑暗政治的抗议吗?第三段写愚溪周围景物。作者笔锋一转，引用《论语》圣人之言“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
和愚本来是联系不到一起的，现在却借孔子言联到一起了，寥寥数语，顿掀高潮，又跌落低谷，写舟、龙、云，满腔自嘲，恸哭无声，怨愤无迹。然而，不逊之情、不恭之色溢于言表，痛快淋漓。最后一段，写溪人互况。作者先借愚溪自嘲，继代愚溪解嘲，后溪与人“愚作一团”，竟至出神入化。文章构思精妙，虚实相间，人物相向，三十个“愚”字贯穿全篇，以冷嘲热讽的笔法，情景交融，议论风生，尽显作者圆熟灵脱的语言艺术。《愚溪诗序》侧重于抒情，绘景精致，前两段基本上是记叙，夹叙夹议。后三段则主要是议论，在议论中发表感慨。语言简洁生动，结构严谨妥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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