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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连年有》(短篇小说)
2021-02-16 | 阅:  转:  |  分享 
  
风雪连年有(短篇小说)陈昌凌今天是腊月底了,快过年了。午睡一觉起来,突然发现外面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高楼低舍、长林短草都静沐在纷飞的雪花
里。一阵风吹来,则更是冰花旋舞,迷茫了行人的视线。雪花里忽见一拄棍老翁,弓着腰蹒跚前行,身着褪了色的浅蓝色棉袄、宽大的黑棉裤……看
着他,我突然想起了我们村里的郑春大伯。郑春的祖籍其实不在我们桥东柯家村,他原本是外县人,只因为在抢种季节,他在原先那个村里与人抢
用池塘里的水,打死了人——还据说是用一铁叉子,攮透了别人的腹部——他一家在那村里又是个单门小姓,于是,最终他带着他的父母逃到了我们
村——他的奶奶的娘家,并且,后来他又娶了我们村他的舅爷的孙女,终于在我们村里扎下了根——其实来到我们村,他家也是单门小姓。郑春来
到了我们村,因为他强壮的体格拿到了生产队的超满分工分——每天给他记工十三分,这是让别人嫉妒恨的,但是却没有几个不服气,比如,身材
高大的他,一担稻把子能挑得齐肩高、“扫地走”,两华里不歇肩,别人却干不来。他后来沐浴政策的东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营生方式——杀猪
,他有的是力气,一个人就能把一个二三百斤重的肥猪掼倒在地。他凭着这杀猪匠的手艺,养活了一大家,并致富了大家。他的力气终于引来了别
人的嫉妒,当时在公社食堂做炊事员的章运能,人称“秃头运能”,要在众人场合与郑春一决上下,想以此赢得“桥东第一大力士”的美名。章运能
,啥人?其实也出生普通的农家,但因为在公社食堂替国家干部做饭炒菜,偷吃得油水太多,长成了一个肥膘大汉。冬闲的日子里,生产队里的男
人们都聚集一起,他们在一块儿捶草捻绳、破篾编筐,为来年生产做准备,突然章运能来了。“来,来,来,郑春,听说你有八百斤神力,那么,
来,我想了解到底是真是假,我要与你一争高下!”他的嗓音响得震耳,满是力量。郑春与章运能今天的比武方式是“顶杠”,就是两人同握一
根扁担,都抵着各自的腹部,别人一声口号“开始”,他们俩就拼了命往前挤去,哪一方被挤后退三步以外则为输。只见身材肥大的章运能,龇牙
咧嘴,大喊一声“啊——”,恨不得一扁担能把郑春挤得“穿堂过”。他这一声大喊,震得农家屋梁咔嚓作响,几欲坍塌!人们此时不得不为郑春担
心,但是,大家再定神一看,只见郑春牙关紧闭,眼睛圆睁,蹬,蹬,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只退了两步,然后就牢牢地定在了原地。再一看,他
一个狮子摇头,也吼了一声。郑春这一声,不及章运能的响亮,但却沉闷中满含着杀气,似乎他正握着一把宰猪刀,一声怒喝,猛力一使,便直捅到
猪的心果(心脏)。再看,只见张运能蹬、蹬、蹬……往后连退数步,无从招架,结果险些人仰马翻。“幸亏,他当初没靠近墙,不然恐怕会要了
秃头运能的狗命!”人群里有人说,然后场面开始哄闹起来。郑春娶了她舅爷的孙女,共生育了三男两女。他的儿女遗传了他的基因,不论男
女都长得高大威猛。比如,他的大儿子郑文,上中学时,在篮球队里,并不因为球技有多好,而是因为身体结实得没人敢“碰”,却成了球队的主力
队员;他的二儿子郑武,继承了父业——杀猪,当初在县城摆肉案时,打退了一整个街巷的地头蛇,终于站稳摊位;就连他的女儿郑兰,也长得比男
人还“汉子”——当时农村场地上各家晒的稻谷,都是用篾箩往家里担挑的,她用的篾箩比她丈夫的还大上一大套,而且每只篾箩都盛装得满满的,
上头的稻谷都拢成圆锥形。更有甚者,“后浪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郑武的两个儿子郑虎、郑豹,“强壮”还不只是在肌肉方面,智商也是一流。
他们俩今年同时被国家一类本科院校录取,将成为不同领域的重要人才。作为他们曾经的老师,我为他们骄傲。或许可以说,郑春的家族遗传着“
强壮”的基因,而且强壮得让乡邻敬畏。不过,谚语道,“树老生虫,人老生病”,去年初夏听郑豹说,他的爷爷患了老年痴呆症,现在认不清几个
人了,我听了后有点失落感。但是,郑豹的话没说过几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村边上,我见到了他——郑春大伯。郑春的老伴前几年已经去
世,他的儿孙们现在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安居在县城,他们很少回家,据说,他的儿孙们好说歹说,都不能把郑春老人劝到县城来住。郑春现在的
家,依然是低矮的砖瓦房。砖瓦房卧于路边,而路边的杨林几乎茂密得要掩埋住这低矮的房舍,几根树枝从檐边伸下来,仿佛是要抚摸它简陋破旧的
窗户。杨林背后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涟漪荡着秋千被送向远方。河边莲叶葳蕤,密密地从水里挤到了岸上,并炫耀着举出几朵红莲来,招摇路人
。跨上小河面上用几块石板搭成的小桥,迎面便是无垠的农田,满眼的麦苗,绿油油的,风起浪涌,姿态袅袅。麦田边上零星地点缀着刚刚抽苔的油
菜花,与油绿相映,便也黄灿灿地兴奋起行人的双眸。我刚刚迈过石板桥,却听到有人在找我搭话:“柯老师,回家来看看吗?”我转身一看
,是郑春大伯。他拄着棍,头发蓬乱,憔悴,消瘦,确已是风吹残烛的老人。“是的,大伯,您还好吗?!”我想起他当年的威武,依然敬畏他
八分;但乍看他的神态,却并没有感觉到他患有“老年痴呆”。“看气候,今年宜麦不宜菜。今年种麦子的就干到(走运)了,栽油菜的就吃亏(
减产)啦!柯老师,回家来看看吧!”“是的,也许是您这么个理儿。您老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您是最了解它的!”“柯老师,回家
来看看吧!回家来看看吧!……”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很低,后来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但是,终于在去年秋天,郑春大伯被他的三个儿子接到了肥
东县城住下,而且是每家几天轮流照顾。不过,谁也没想到,就在去年腊月那场大雪前的一天黄昏,郑春大伯从二儿子郑武家出得门来,却走丢了!
风雪里,三个儿子跑了一整夜,也没有找到他。第二天,肥东县城大街小巷的广告栏上、各个候车牌下,都贴着这样的寻人启事:“郑春,男,
76岁,患老年痴呆症,手拄一拐棍,走路蹒跚,离家时身着褪了色的浅蓝色棉袄、宽大的黑棉裤……”但是,谁看到这则寻人启事,几乎都会唉叹一声:“哎呦!肯定昨一夜冻死了呀!”今天这黄昏又下起了雪,且越下越欢,郑春大伯是不会再出现在这风雪中了……我看着树叶上、树杈里堆积的雪花,忽然想到:今一夜狂风骤雪,或许明天便是个银装素裹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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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林径轩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