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妙知院佛殿碑、春申君庙碑、白马照禅师塔铭、七宝泉慧顺禅师塔铭、故华严法师古庭学和尚塔表、海虞席先生墓铭、般若菠萝蜜多心经新注演义序、般若菠萝蜜多心经新注图释序、净土简要录序、诸上善人咏序。
妙知院佛殿碑
妙知院者,宋宣和间赐紫法章大师所建也。院距苏城北四十五里,有墅曰相城院立其中。虽与民居伍,为一方植福之地,实衍受经之所。建炎四年,兀术渡江而南,毁於兵。第三祖慧日,缚茆为芦,以嗣其传,不绝如发。後太师和武恭王杨某,国家赐以是乡之田,营别第于院之南鄙。王悯院废,施以金粟以起之。元之大德初,第六祖德荣,以院湫隘不足容众,與其徒惟一欲增扩焉。於是,漳州路总管张俟伯颜其夫人杨氏舍奩具;命荣等構堂於院之中,奉圓通大士、十八大声闻僧。暨營东西两庑,稍见其成规焉。至正间,第八祖妙通,又勤事土木;使徒孙宗传广募众缘,易堂為殿,设靈山一会,圣像于中,复以十八声闻翼其左右,髹繪刻甃,靡不集。几十年而再毁于兵,况諸祖又皆化去。兵後复业,衍年始越冠;遇岁饥无力乃亦缚茆,以安其徒。
国朝洪武初,里豪俞善与弟信,为人尚义好施予,因周览废址,慨然兴喟曰:佛、聖人之宫,众生之所依怙,奚可芜没为狐豕之囿也。於是,首捐己帑钱二十萬,购里人听事之屋一所;邑民欢然輳施,遂益其材甓,鳩其工傭,始克成。今殿五楹间,复軒于前,度其费计鈔七百馀缗。起于二年之春,完於十一年之冬;其中仍奉圣像,如第八祖所建殿者,雕甍刻桶,宏深雄麗,壮觀一隅。雖籍众成,多出於俞氏之力也。
於戏!先佛有言,世之不固如水沫泡焰,速起速灭。人其可得恃乎?夫院自宋历元,迄于聖朝,僅二百五十馀年,若一瞬顷;凡毁于兵者二,成于檀者三;其间增减变易,又不知其幾何也。先佛所谓,逮起速灭,其不可恃者明矣。雖然院之存亡废兴,自有其数,固不足言;然殿之成,皆檀施之力,讵可泯而無聞也哉?故衍銘于石,以示後之人。铭曰:
巍巍大雄,利生無极。匪崇乃宫,曷称其德。维此寶殿,地涌天成。
雕甍朝翬,彤楹夕明。如净琉璃,内現金像。人天拱翼,龙鬼戴仰。
斯由眾力,载经載营,厥功居多,俞氏弟兄。视世匪坚,如彼泡焰。曰废與兴,胡足留念。慈门广辟,檀度雲从。勒诗贞珉,垂耀无穷。
春申君庙碑
余尝读太史公<四公子傳>。至春申君赞言,初春申君说秦昭王及遣太子归,何其智且明也。後制於李园,耄矣。余既而嘆曰:於戏!仁者必智,而智者岂必仁乎?智者不仁,則無所主矣。春申君善於智者也,然明於初而昧於後,何哉?盖失其所主焉。尔以其说秦昭王,使謝韓魏以善楚、及遺太子归,遂既相位、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县;後請封於江东,考烈王許之城故吴墟,以自為都邑,乃就封於吴。以此觀春申君之心,欲为富贵无穷之計;故李园之谋,得以入焉。雖朱英有无望之言,春申君不听也。然身死棘门,将誰咎乎?所謂明於初而昧於后者,盖失其所主焉尔。虽然春申君相楚二十五年,其都邑宫室之美、宾客輿騎之盛、珠履剑佩填户溢道、势倾人主、威震海内;雖強秦、赵、魏,不敢加兵於楚之边鄙;皆春中君之力也。吁!春申君亦可謂人杰矣。传曰:用物精,则魂魄強。春申君雖死于千載之上,其精爽於天地之间,必有凝然者矣。吴郡長洲之民,立廟祀之,不知始於何代;民凡歲時、社腊必祭,水旱瘥札必祷,祷之輒验。廟並於浮屠氏之宫,歲远腐坏,難於祭享。国朝洪武十一年冬,居民於是相率货力敦工修葺,故廟与像咸一新之。浮屠某請書其事,以劝来者。余故笔春申君之大略,如此乃復作詩與民,使镵於石,歌以享之。诗曰:
君之生兮輔楚孔勋,威震海内兮赫赫霆奔。
三千剑履兮壮士盈门,生既英傑兮死必為神。
彤宮臨溪兮溪水沄沄,庭橱霜紅兮神容如春。
奠彼蘭醑兮我歌遏云,顾君之歆兮以福我民。
白马照禅师塔铭
洪武六年乙卯。衍因通儒學,被召留京師天界禅寺。時有僧自阳羡来告曰:前白馬長老“元明禅師”迁寂于乡,光明盛大、希有奇特。衍闻其言,既哀慕而复忻慶。雲山窈阔,往奠弗果,兹抱愧於心焉。九年春,奉旨赐還吴門,因省師过西麓海雲精舍;适瑞光通师至,袖出元明行壮;通请衍铭其塔。元明,通之族季父也;通,衍之同門友也。铭其可得辞乎?况衍已抱阙奠之愧,复辞为铭,其愧何極?故弗拒,遂按状序而鉻之。師諱普照,字元明,其先福之蒲田人,俗姓蔡,宋端明殿學士忠惠公襄九世孙也。祖景繁,三省架閣;宦遊江南至常之陽羨,爱其山水胜概,因家焉;遂為阳羨人。父宰常,為晋陵县學教諭;母,蒋氏,桃源判官大谦女也。教谕君见師,孩呱即不茹葷血,喜禮佛僧,既長無他欲,惟佛法是好,志求出家。教諭君莫能夺,送于鄉之寿寧寺。其夕寺僧三人,同梦開山和尚来。翌日,即入寺。众异之,以为开山再世也。師自童時,晨夕禮觀音,虽苦寒毒热不废。僅十年始得度受具,出游四方。拜寶陀大士,謁名刹硕德。時曇芳忠禅师主径山,師往見之。
禅师問云:何处来?师云:禮寶陀来。
禅师云:曾見觀音麼?師云:見。
禅师云:觀音現千手眼,一手眼耶?師云:非千非一。
禅师云:莫儱侗。师擬进語,禅師振威一喝,師通身汗下,於是有省。禪師视师为法器,即俾充侍者,咨詢参决;既勤且肯,故得大法要,應答如响。一日,侍禪師行至国一塔所。
禅師问云:昔馬祖,令智藏赉圆相到国一,意旨如何?
师云:千里同風。
禪師云:国一,於圖相中下一点,?回馬祖。又且如何?
师云:禮无不答。
禅师云:忠国師闻舉云钦师犹被马師惑,却作麽生?
师云:南陽识甚好恶。
禅师又問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云:眼不见耳朵。
禪師云:山上有鲤魚,井底有塳麈,作麽生會?
師云:岩前裂石舞三台。
師应机迅捷如此,一时莫有婴其锋者。居無何,禅師迁主建康龙翔,師亦随往,就辟掌记。由是,道闻日隆。元之至正间,平江府諸山以白馬虚席,遴才補处。或曰:白馬,古道场也;才而篾德者,难予其选。舉师主之,始叶(音泻意洽)輿論。师领几八稔。四方衲子,憧憧往来,屦不絕户;见惟激扬此道,罔及他語;列刹尊宿,靡不加敬。後世難,退归陽羡。庵于麸金嶺之阳,遂谢塵缘、誓不出岭、日課法华诸大乘经。乡之缁素壮艾敬仰,延禮弗暇。師性温明慈惠,人有犯不較,諛不悅,一以接物利生為懷,真濁世优昙花也。八年四月十有六日,示微疾,沐浴别众,更以纸衣,危坐室内,四众悲慟,請師留偈。师展纸書曰:
生無可言,灭無可道;南北东西,日輪杲杲。
遂掷笔、念西方佛、菩萨名号千声,泊然而逝。龛奉三日,士庶瞻礼者,踵相接至,撫摩师体哀哀,如子恋父,不忍舍去。
闍维舌根齿牙不坏,舍利無算,四眾分藏迨尽。弟子某,函餘骨,塔于麸金岭,福缘庵之左。師春秋五十六,平昔以道自任,終始不易毫发。故師末後,光明盛大,無復疑矣。为之铭曰:
繄元明師,忠惠之後。以兹德相,清慎明秀。
儿则喜佛,日禮觀音。发生辩慧,山崇海深。
易服受具,翱翔觉場。聿登径塢,首谒曇芳。
機缘偶合,如影与響。阔步大方,蹴蹋龙象。
掌記官寺,聲聞霆驰。文采烨熠,僧中芝眉。
端世梅泉,閱八寒暑。禪衲駿奔,户常满履。
遭時弗靖,退歸于乡。卜勝是搆,麸金之阳。
用謝世缘,以经遮眼。迹不越山,清風何限。
缁白向化,宜乐余年。溘尔告寂,光明灿然。
瘗兹靈骨,建以??堵。勒铭山阿,昭示来古。
七宝泉慧顺禅师塔铭
古之法道之盛,為比丘者,一遵佛制。有居阿蘭若者、有露地而处者、有乞食者、有衣粪扫衣者,皆苦其形体、劳其心志,以求其道。
今也,去佛殊远;比丘之擬於古者,尠見有其人焉。所可擬者,如慧顺禅师,斯得矣。師沈姓,初名志显,姑苏吳县之志里人也;性简謹,蚤依种福院僧明净出家;力行杜多行,垂??垢面,雖極塞不逾一衲。當其在俗时,尝蓄钱;里人有貸者久不歸,躬往索及受其詬辱;於是悟:世財之毒,甚於蛇虺。盡散其所积,求出世法。遂于于南北行,登杭之天目山,禮普應国師中峰本公;未幾复渡淮,参无用寬公。又偕同志往天柱山,見東海福公。福公知其缘偶於此,為薙落,更今名也。師於湖海遊历参叩,年既久;一日,有乡土念,携包笠即返姑苏。愛鄧尉山之七寶泉,清邃幽闲,宜禅者居,乃縛草为室如瓢,僅容其体;一榻之外無它物,夕禅昕誦,一住四十寒暑。除持钵分衛,足迹未嘗及鄰人家。清净士女,乐从其化;禀戒法者,不下数千百人。姦宄之辈,見瞻禮者日盈其户;意师多得金帛,夜盗入室。瞰其中無所有,師独悄然危坐,盗大骇。師誨以善言,盗乃拜謝而去。弟子有乞米歸者,钵既满、复貯于囊;师叱之曰:出家人於世利,但欲资身以養道,何貪得若是也?亟擯之,有见其室隘不容众,欲为构大屋;則坚拒之。
曰:佛制,树下塚間,不過三宿。吾久恋此,已犯制矣,况廣其室耶?
吴之西山,比丘隐而不出者甚众;師实为之首。故四方之人,咸羡其德。師生于至元十五年之春三月,卒于至正十二年亦春三月也。世壽七十五。僧复若于将徂之夕,語其徒通曰:吾世缘盡矣,愿一浴而终。通進以兰湯,浴罢更衣入龛,遂瞑目坐盡。茶毘,得舍利殊夥;缁白、敬慕者,争拾以歸。通函遗骸,建塔於所居之山。复恐師之嘉言懿行,歲久凘泯;於是禮请法師佑公,状其本末存焉。師示寂後,越二十九年,當皇明洪武十三年也。佑公始以状,託衍為文,以銘其塔。
於乎!师可謂古之比丘也欤?平生日一盂,冬夏一衲,世间名闻。利养曾弗動乎其中。
於虖!師可謂古之比丘也欤。衍故弗让而铭曰:
生今之世,以古是則。呜呼噫嘻,師其有德者耶。
故华严法师古庭学和尚塔表
洪武三年庚戌,华严法師古庭學和尚,遷化于池阳之馬當山。粤十年,其大弟子处仁过衍。作礼曰:先师平昔與子为忘年交,相知惟深。可無一言以彰其道乎?衍曰:吁!和尚於华严一宗,洞徹法源,开示来學,诚圭山再世、像季之金刚幢也。然法舟既倾,人天悲恸。天台法師大佑,录其行业、东皋妙声為記;翰林承旨金華宋公濂,以銘其塔。垂光明於無窮者,抑以多矣。衍縱有言,以彩繪空,於事奚益?虽然仁之請,不可孤也。乃於其塔为文以表之。
和尚諱善学,苏人也。字古庭,姓馬氏,生於元之大德十一年丁未。十二出家於大觉寺,从其兄明俊落发得度。十七為大僧,有志於圆顿教,即依林屋清师学华严,竟歲无所得;遂幡然别去,從曹溪宝觉蘭公。蘭公以和尚真大乘器,顾遇甚隆,授與法界观門并玄文要旨。和尚因言了義,开朗若天日,人莫不异之也。蘭公语門弟子曰:吾宗之人,如學闍黎者,古今不几見;爾曹宜師事之。於是,報恩别傳聘以司宾;光福古田命以典懺。蘭公於寶覺俾二讲,为第一座,無言。於報恩,亦請为第一座,居无何宣。政知和尚有道创请開法昆山,荐福甫二載,退隐華麓,励精白业,因觀天竺慈雲、净土懺儀、五悔等文,皆出華严。明簡有法,晨夕熏修,以期生安養。至正间,阳山大慈虚席,學者禮請補处,和尚竭力闡化,每示众曰:汝等於法界還源二觀,无事空言;當於禅定證入可也。又曰:昔長水法師,问道於琅琊;受贤,首學於灵光。琅琊,禅人也;靈光,天台教人也。前哲既尔,吾徒岂可局一经、守一師乎?和尚於法華、圆覺、楞嚴、起信諸部经論,靡不究盡。闲作《十玄門賦》,发明大旨,以晓其徒。斥邪解、闢缪說,有功於宗教者也。和尚尝與同學原澄师論一乘,同别之义,为法華问答数篇。又因领法華期懺,为法花随品赞三十篇。至於辯正、教門关键有录,杂著有集,並行於時。和尚貌??然,志在持後,雖初學小子,亦不敢慢;於律尤謹,閒居独处,方服不離其身;禅誦之余,以吟詠自适。足迹未尝混流俗,卓卓然也。和尚出世,荐福時無言。覬其嗣和尚曰:師资以道授受,未闻以势利为也。吾於宝覺,其可忘乎。故赋曹溪水四章,以見其志。和尚之节義如此。二年己酉,吴邑之道俗,以和尚為贤首学魁,設幣制詞,请主光福。光福,乃铜像觀音氏道场。和尚跃然起應其請,大慰學徒之望。凡郡县旱涝禱祈,和尚为之精懇;其应如盼響,故士民益加敬信。未几,寺僧以官赋後期,法當徙贛州;和尚虽专主法,自度前业無可逃,遂不辩。與僧俱行,患於途,故迁化於池阳之馬當山也。僧腊若干,世壽六十四。
呜虖!和尚其可哀也欤?何天之負德人也欤?衍尝怪夫賢首天台二宗学者,各是其师之说;有若楚漢争雄,分疆固守,世为仇敌。近代以来,一异同忘、彼此通宗说者,惟和尚为能耳。故於其示寂也,天台學者聲佑二師述其行业、细审明直、有譽无毁;以此知和尚為明哲之士,盖無疑矣。吁!後之学者,苟能以和尚为矜式,则古道之复當有日也。和尚之塔,建於华麓之原;靈骨之入歲月,佑師行录弗載,故阙焉。十三年,庚申十二月,同郡禅者道衍撰。
海虞席先生墓铭
席氏之系,出于晋大夫籍谈之后。裔孙环,避楚项羽之名,改籍为席。汉唐以来,其族渐蕃,散落诸郡。及宋有讳汝言者,官至尚书司封郎中,致仕。与文潞公、富郑公辈为耆英会。席氏,至尚书公始著,先生实出其后。父某、大父某、曾大父某,俱潜德弗振,世居海虞,故先生为海虞人也。先生名应珍,字心斋。年未冠,即辞庭闱,入乡之某院,从某习老子法。先生性端诚,好学不苟略,于真经秘箓、醮章丹法,靡不洞究,兼读儒者书,于《易》尤邃,至于释氏之大法,术家之小道,悉能通焉。先生孝于母,潃瀡温清之奉,勿少怠;死葬如礼,春秋祀享,其痛泣若新丧。或谓之曰:“先生亲爱既割矣,何得徇世礼若是之过耶?”先生曰:“譆,吾法当割爱入道。然世间岂有不孝之神仙也哉?!”於是,咸可其言。先生友于兄弟,睦于宗戚,和于乡党接物之际,温温如春风袭人故髯丈龆童皆知敬爱。先生始出则提点海虞之某观,次迁苏城之白鹤、相川之灵应,皆有治绩。惟灵应一坐二十余稔,兵后能中兴其业,人誉之也。呜呼先生守其教而弗泥也,故能博究儒释诸家之书;割其爱而弗固也,故能奉于亲,尽生事葬祭之礼;洁其身而弗我也,故能协于弟宗戚乡党之情。弗泥也,弗固也,弗我也,岂非古之有道之士者欤?先生世寿八十有一,号子阳子,洪武十四年三月十日以疾卒。火既化,函其骨,瘗于某山之原。弟子二人,陈某、陆嗣源。嗣源,先生之外孙也。同郡沙门道衍与先生为忘形友,故敢掇其梗概,以志于墓。铭:席之昔,晋谈出。避项讳,籍作席。族叵蕃,宗德积。尚书公,氏始硕。惟先生,裔乃的。从黄老,弗泥迹。究诸子,贯儒释。了至道,邃《易》。奉厥亲,敬匪色。葬与祭,痛而泣。致孝闻,震里域。和尔乡,睦尔戚。观领三,寿八十。岁辛酉,疾乃卒。化于火,函其骨。卜某山,竞窀穸。衍作铭,勒贞石。俾玄风,遗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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