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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落地
2022-06-20 | 阅:  转:  |  分享 
  
晨读资料三

好词摘抄

缠绵穿插扑朔迷离戛然而止暧昧帘卷西风盈袖暗香绰约



佳文赏析

黄花落地

马温

黄花亭是紧紧贴着运河的一条小巷。运河直它就直,运河弯它也弯,不离不弃的样子。不离不弃应当归类为缠绵,而缠绵是消耗时间,有点漫长的过程。黄花亭显然不想顺从这样的归类。它有明确的起点,它的巷口就在一座桥的东首,你走进去,还没走多远,你就走到底了。巷子可以很短,但短成这样,你似乎很难接受。你会有种错觉,认为自己迷了路。你站在小巷的尾巴上,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去寻找。黄花亭的尾巴和好几条巷子相连。这些巷子互相推挤,任意穿插,黄花亭一头扎进去,效果和一条鱼钻进水中是一样的。黄花亭失踪了,失踪在一堆走向不明的小巷之中。



你来来回回在短浅的巷子里张望,好像是在寻找,找它扑朔迷离的归踪;又像窥看,看这条小巷的曲折心事。格子窗,戛然而止的笛声,弃在墙角的梳妆台……你都觉得暧昧,觉得古典,觉得像一首词,觉得其中必定有故事。梳妆台漆色斑驳,落满灰尘,上面的椭圆镜却被谁擦亮了一块。你喜欢弥漫在这儿的不可知的神秘感,你有点轻微的眩晕。你仿佛置身不同的时空。想想吧,它有一个多么迷人的名字啊——“黄花亭”,黄,花,亭,为它犯傻是值得的。



“黄花”是什么花?我希望是油菜花,野生的,旺盛的,吵吵闹闹地长在运河边上。其实油菜花一点也不吵闹,吵着闹着的是那些细腰蜜蜂,充足的酿蜜资源明显影响了它们的飞行,它们常常在空中相互碰撞,然后就是相互指责,以拳会友。可是,以蜜蜂那么微小的身子,它们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来?春天,真正吵闹的其实是油菜花的颜色。那一大片无与伦比的色彩像鸟群,从河滩上升起,飞过斜斜的码头,飞过岸边的垂柳,飞进黄花亭的每一处屋檐,飞进屋檐下每个人的呼吸。



零零星星有些蜜蜂也会闯进小巷人家,将细碎的花粉印在晾绳上白布的褥单上。这个镜头很美,它属于春天,属于嗡嗡叫的蜜蜂。而我有些偏爱的是黄花亭的秋况。哑黄色的落叶,有风也会掉几片,无风也会掉几片,无序而耽美地躺在小巷的石板路上。帘卷西风,不是说人就比黄花更瘦了么?想到这个句子,就会情不自禁向两边看,想象中的一挂门帘,帘后绰约的女子身影并没有,巷子两边都是老旧的宅子,有门,门掩着。西风一无所获地掠过巷道,而将一切可能中的盈袖暗香留在黄花亭紧闭的门内,这不免让人失望。



失望是因为此情此景,那袖中的暗香曾经被西风携过手么?



这条短短的小巷,在它流逝了的岁月中,还曾发生过什么?哪一处是鲜嫩伤痕,哪一次是陈旧快乐?哪种情绪生了又灭,哪一样感觉灭了总能再生呢?



有一段时间,我曾希望拥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当我从寂静得有些压抑的黄花亭走过时,我能因此听到隐匿在砖墙背面窃窃的私语,浅浅的笑,隐约的暗泣,和一件瓷器掉在客堂青色方砖上的声音。



又一段时间,我想过要在大雪之后,走进这条小巷,在雪上踩出我的轻轻脚印。



还想过,水边有座亭,亭里的女孩,眼光曾经有一秒钟的时间温暖过我。有那让我心驰神迷的眼光,我将不再害怕岁月漫长或短暂。



事实是,在我出生之前,黄花亭早已没有亭。而在我的少年时代,运河边上仍然奇迹般地长着油菜花。沿河能够看到的植物还包括:蓖麻、向日葵、青菜、萝卜、扁豆……将蓖麻籽从长着软刺的果壳中取出,是河边小孩乐此不疲的游戏,紫色扁豆花上恰巧飞来一只紫蜻蜓,码头上有洗衣洗菜的女人:这些我曾亲历的情境,如今回忆起来反而觉得像超现实虚拟。



大约是去年吧,记不清了,黄花亭,这条短短的、安静的、从不招惹是非、早晨有炊烟升起的小巷,拆掉了。一同被拆的还有黄花亭周围的那些小巷。



又一处能让我们迷路的地方消失了。



事实是,在我出生之前,黄花亭早已没有亭。而在我的少年时代,运河边上仍然奇迹般地长着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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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在羡智库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