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字当先圆通天下
——记费孝通与南通
陈有清
江南水乡,有着悠久的文化底蕴。自南宋以来,吴地读书人家就比较多,也出了不少的人物,到明清时期,吴江的松陵、同里、黎里一带读书之风更盛,出现了很多著名的读书世家,其中同里的费家、杨家就同属于江南典型的读书人家。费孝通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同里镇上有名的读书人,都考取过生员。外祖父杨敦熙早年熟读四书五经,国学功底厚实,期望“学而优则仕”,1885年乙酉科在每12年一次的乡试中考取了拔贡。1895年,到上海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他除了编写《汉字母音释》等初级小学教科书,参与《辞海》的编纂工作外,还撰写了《满夷猾夏始末记》一书,鼓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维新思潮和民主革命思潮的影响下,最终“背叛”了所依附的朝廷,成了一位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人士。
费孝通的母亲杨纫兰曾就读于上海务本女学,接受过早期西方进步思想的影响。她不是沉迷打牌、宴饮的一般的传统女性,她曾创办吴江第一所蒙养院(幼儿园)。1903年,著名的国学大师、诗人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鼓吹者金松岑的力作《女界钟》刊行,这是中国最早阐发妇女解放的专门论著,杨纫兰为其作序,她以酣畅淋漓的笔墨,如晨钟轰鸣,震响在清王朝气数将尽的沉沉暗夜,使《女界钟》发挥了深远影响。杨纫兰放眼社会,治家勤勉,用自己的才华、智慧与激情著就了一个吴江民国女性的新传奇,培养了费孝通兄弟姐妹一批享誉国内外的杰出人才,以其短暂而又璀璨的一生,在中国近代史上大放异彩!
费孝通的父亲费璞安曾经留学日本,攻读的专业就是教育,终生从事教育事业,人称“江苏近代教育史上一位著名的教育家”。
费孝通的大哥叫费振东,姐姐叫费达生,二哥名费青,三哥取名费霍。“孝通”一名是从何而来的呢?
究其来龙去脉,还有一段曲折的历史佳话,而且,费老以其漫长的一生,忠实地演绎着“孝通”二字。
费老先生是一位有着丰富感情的大学者。他的感情世界里,有三个地方占着很大的位置。一是吴江,这是他的故乡。他说过:爱国必爱乡。二是少数民族地区。他从读书到留洋,到执教京都,到出任国家领导人,少数民族地区是他念念不忘的地方,是他去得最多,研究最多,写得最多的地方。三是南通这个中等城市,南通是他心目中非同寻常的一方天地。
在费老的研究里,他都把南通放在“苏南模式”之中,把南通同苏州、无锡、常州一起放在“苏南”的篮子里。为什么会这么看南通?费老自有他的考虑。他认为南通虽地处长江以北,但毗邻上海,背靠大海,它的经济发展、社会发展的层次都与苏州、无锡、常州相近,而不是同苏北的其他市县相近。南通当时的小城镇发育程度,也类似苏南,而不是类似苏北。南通与苏锡常虽有“一江之隔”,但“隔江隔水不隔山”,在经济基础上是一脉相承的。费老的另一层考虑是他们的渊源关系。这就是从晚清即已兴起的张氏“大生实业”,同无锡的荣氏实业、常州苏州的刘氏实业,都是中国早期民族工业和民族资本的雏形,对江苏城市农村的经济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南通是中国轻纺第一城,也是文化教育的先驱,南通人的求学、求知、求新并不亚于苏南,他们是同饮一江水,比翼齐双飞。民盟中央的刊物《群言》杂志,在1990年的第12期上,有如下的编者按:“以上海为龙头,开发长江三角洲,这是费孝通教授代表民盟中央提出的一项重要建议,已引起各有关方面的注意。”
上世纪80年代费先生对乡镇企业和小城镇作实地调查研究。他率队对苏州各县调查后,便从扬中过江到南通,住在南通地委招待所。他到南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啬园参拜。进得园中,但见古树参天,满目青翠,阳光正洒在一尊铜像之上——晚清状元张謇的铜像矗立在这里。费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转过身来对着同行的人说:来,我们一起来向张謇先生三鞠躬,对状元公表示敬意。他还自任司仪,朗声高呼“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张謇的长孙、时任江苏省副省长的张绪武先生站在铜像右侧,向大家也鞠了三躬,说了三声“谢谢”。此时的啬园,松风徐徐,阳光片片,肃穆而静谧。
此刻,张绪武的心中并不平静,一股情感的浪花正悄悄地在他的胸中奔流。他想起前不久赴京开会,利用会间休息对费老的拜访。
那次,张绪武向费老简短的问候之后,便开门见山地提出请他为电视剧《子规啼血》写个剧名。本来已有几分倦意的费老先生听说拍了张謇电视,一下子来了精神,笑容满面地说:“好啊,好啊!早该为张啬公拍部电视了,哪里拍的?”
张绪武告诉他:编剧是南通人,导演、美工、灯光、摄像等来自长春电影制片厂,主演是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刚演过《四世同堂》里大少爷的郑邦玉。
“好啊,好啊!看来阵容强大,哪天拍好了,我一定认真看看。你知道吗,我跟南通可是有着特殊的情缘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头使劲地点击着茶几。
“特殊的情缘”张绪武过去也似有所闻,但亲聆费老所讲,那还是第一次。他像一个受训导的学生,恭恭敬敬地听着。、
一个好像是他人的遙远的的故事,犹如一泓清泉,潺潺地流着——费孝通本是吴江松陵镇人,他的父亲叫费璞安,生于清光绪五年(1879),小时候接受私塾教育。在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的科举考试中,他考得生员资格。1905年,清政府废除科举制度,设立学部,兴办新学,命各省都送秀才出国深造,费璞安有机会于当年东渡日本留学。当时,在“教育救国”思想影响下,他攻读教育专业。学成回国后,应张謇之请,于1909年1月到通州师范学校执教。一度时间,还被张謇聘为“西席”,教张謇的儿孙辈读书。
那时候,人们习惯称南通为通州,由于张謇致力于实业教育与创办模范县,使通州城乡风清气正,特别是文化气氛很浓,先后应聘来通州任教的有王国维、陈衡恪等名家,并常有梁启超、杜威等大师级人物前来演讲,加之政治上都主张立宪,拥护共和,因此意气相投,生活充实多彩,使得张费两家往来密切,交情很深。张謇的子侄辈排行“孝”字,为纪念父辈友情和通州执教经历,费璞安寻章觅句,推敲再三,为小儿子取名“孝通”,这就是他的大名“费孝通”的来历。
……
张绪武听罢,长抒了一口气。他谦恭地说:“您老跟家父都是‘孝’字辈,按规矩我应叫您‘爷叔!’”
费老乐呵呵地站起身:“不客气,不客气,我这一刻就写起来吧。”
饱蘸深情的四个字“子规啼血”跃然纸上。
“孝通”二字,还在生活中产生过许多趣事。
那年费老一行到南通调查了一个星期,第二天要离开南通去淮阴了,南通市的主人为表示一点心意,特地做“药膳”款待。晚膳时,大家坐上桌子,粗一看,同平常吃饭差不多,先上了几个冷盘,接着上来热炒、砂锅之类,但细细一瞧,每样菜中,都放着药物或药料,味道都颇鲜美。服务员说“这些菜都是中药,很补的”,劝大家多吃。大家一边赞叹,一边腾蛟起凤,乘兴而为。
到了第二天早晨见面,大家一看无不大惊失色:时任民盟中央副主席的高天先生满嘴起泡,数一数,狼(山)、马(鞍山)、剑(山)、君(山)、黄(泥山)一个不少。《嘹望》周刊的高级编辑张智楚女士、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潘乃谷女士都桃腮炸现,牙疼难忍。江苏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朱通华一夜猛喝浓茶不止,直至凌晨还腹胀如鼓,只好拍着肚子自嘲:“壕河水真有滋味!”。其他的北京、南京来客也都各有不适。有人对此窘态戏言“没福消受,全军覆没”,话音未落,一扇走道的大门打开了,费老从房间内踱将出来,大家定睛一看,老爷子竟是一切如常,安然无事,为之一片惊叹!奇就奇在费老是南通之行中最年长的一位,他高龄七十有六,却唯有他一人兼纳并蓄,照吃照睡,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费老笑笑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是南通的儿女。”
是的,南通人没有忘记这位给南通带来荣耀的儿女,没有忘记这位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给国家与社会带来的贡献。费老呢,无论他坐镇在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办公室里还是攀登在西南边境的大瑤山中,也无论是站在英国皇家人类学会或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的领奖台上,都没有忘记他那写在笔端、刻在心头的八个大字:
江海明珠,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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