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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薯叶之味828p13
2022-10-27 | 阅:  转:  |  分享 
  
记忆里的薯叶之味

 我要说的薯叶,是指家乡那些稀松平常的干、鲜红薯叶。

因疫情原因,这次去北海当候鸟返程时,历尽曲折才“飞”回到了老窝。

推开家门后,眼前堆放的杂物横七竖八,如同乱石滩一样不规则的东倒西歪着散落了一地,让我难以下脚。这些大包小包,大纸箱小纸箱里面装的和地面上堆放的东西,都是小女儿重新装修房子后被更新换代、弃之不用的日常生活用品。这些仍有使用价值的生活用品被她当作垃圾堆放在了我这里,专等我二个回来后从中“淘宝”。

这些被她丢弃的物品,我在大概中进行了粗略查看。当转到阳台时,眼前一亮双目放光:“哇!红薯叶,这么多的干红薯叶!”我一下惊叫起来。 想起来了,这些薄如牛皮纸,形似木耳呈暗黑色的干瘪的红薯叶,是去年往北海前老家人专门为我採摘下的新鲜幼嫩叶片,经由快递寄送我的。因我二个当时出行仓促,还未来得及享用,就把它摊放在阳台上让其自然凉干。

这件亊我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今天又突然见到了它,不由得在惊喜之余,想起了我在老家时曾採收和食用它的情景,尤其它那独有的诱人的味道。

这些触景生情的记忆,都停留在了我年少时期的漫动画面里。

我是农村子弟,从小生活在农村,直至十八、九岁。从记事起家里大人们整日奔忙的所有之事,围绕的都是在怎么让家人吃饱吃好这个“吃”字上作文章。

那时,农村生产力水平很低,尽管都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日夜劳作。每年收获的粮食除了交够公粮、留足种子外,所剩就不多了。人们不得不从一开始就要搬着指头掐着日月算来算去,也不得不从囤尖开始节俭用至囤底,很少听说过有那户人家会铺张浪费、大吃大喝今日有酒今日醉的程咬金——吃嘴不顾身(农村俗语)。

年少不知愁滋味,一心只为自已乐。那时,我还体会不到大人们整日土中刨食的辛劳之苦。心里总是期盼着生日、节日和重要客人的到来。在这时也只有在这时,大人们才会出自礼仪之道的考虑,做出一些比平时好些的饭菜,这样,我也可以趁机解馋饱口福了。

粮食紧缺的那个年代,农户们既少油无肉,又寻不来多少替代食材,家家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一些雷同的粗茶淡饭。在这种景况下,人们没有屈从命运的安排和大自然的吝啬,还是想方设法收集一些农作物的副产品,尽量把自家饭菜调剂的有滋有味。其中,没有华丽外表,也没有多少热量的红薯的下角料红薯叶,以其自身魅力与略有寡淡的味道,常现身于农户们的锅碗中,填充着人们的饥肠饿肚。

红薯耐旱抗涝,产量高易管理,平时熟而食之。它外表光鲜,食之甘甜,入口糯软,顶饥抗饿,且又适宜多种地形种植,尤其是家乡半坡的土地上。家乡每年都有大面积裁种,获取红薯叶自然也不是件难事。

在那“一年红薯半年粮”的年代,每年红薯生长季节,红薯叶在随风摇摆中,如同片片绿茵地毯点缀大地,伸向远方。在这如诗如画般的意境中,让人自我淘醉,心旷神怡,它总是引导着人们的眼珠随之起舞。

红薯叶是红薯的副产品。不管是鲜嫩的还是干瘪的,农户们用它做出的饭菜总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灌入鼻孔,送入口中,给人以绵软、滑润、柔韧感。粮食匮乏的“瓜菜代”年代,红薯叶自然成了人们的广猎之食。

和城里人相比,农村人的食材大都是当年当季所产的新鲜谷物与果疏,不少食材还是当天採摘即时食用。而城里人则没有这个应季而食,因时而适独占天时地理的先天之优。加之农妇们那双灵巧的双手,祖传的厨艺,她们用这些自家产品,总是会把每天每顿饭菜的色、香、味、型发挥到极致。直到现在,那些大鱼大肉所挥发出的浓香,都取代不了看似普通实在非凡的红薯叶回荡在人们舌尖上这种独有的“山珍海味。”

红薯这种农作物,早前我只认为适宜北方种植,不知道它处也另有洞天。随着科技的进步,交通的发达,物流的畅通以及市场和旅游业的开放,才知这不是我们北方的专利,南方及沿海地区也有它们家族身影和兄弟姐妹。这些地方种植的红薯不仅品佳质优、种类齐全,而且一年四季都在飘香,不断挑逗着人们的味蕾,刺激着人们的食欲。直至现在,我们在农贸市场上都可以随时买到,不分季节的摆上餐桌。

我在南方过冬时,不光是喜食当地出产的红薯,也更喜食当地市场出售的鲜嫩红薯叶。我常把它卖回家中以蒸、煮、炒、烙等厨艺,变它为我盘中美食,从中寻味家乡泥土的芳香。

家乡的红薯种于春末长于炎夏收于秋尾而藏食于冬,生长期连挎三季。红薯生长期间藤壮叶肥,是人们採食的极佳时期。

用刚採收下的鲜嫩红薯叶烙出的菜馍,也是家乡很普通很普遍的一种常见食品。它成本低食味独有且制作简单,但制作厨艺不低。不会擀烙菜馍的这种面皮,就难以品赏到麦香与菜香相互交炽的爽口滋味。

农妇们差不多个个都是面食制作的能工巧匠。她们在擀好的两张园形薄面皮中间,填上满满的鲜嫩红薯叶,经慢火烤热的鏊子烙熟后外软内糯且筋道滑润。再用由食盐、醋水、酱油、芝麻油或鲜红辣椒油,甚至有人还加入点少许芥茉等调合的蒜汁,一口咬下去满口香辣,全身通透,此时所有的疲劳和烦恼都被整日劳作的人们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在我记忆里,被家乡人称为的糊涂面条和浆面条,是农村人们极其普通、十分常见的三餐主食之一,冬、春两季食用最多。

这二种餐食名称不同,滋味有别,但在那以裹腹为要旨的贫脊年代,都少不了那些不起眼的红薯叶参和其中一一不管是鲜嫩的还是干瘪的。以至于现在菜鲜面丰调料齐全做出的糊涂面条和浆面条,因缺了红薯叶这一味参与其中,少了它的深绿色和爽滑的醇香,我似乎找不出了当年的感觉了。

糊涂面条和浆面条这二种餐食的明显差别,在于煮饭用的水和红薯叶的干鲜度不一样:前者是普通清水,用的多是刚採摘的鲜嫩红薯叶;后者则是农户们自己制作的浆水,用的是採摘凉晒后的干瘪的红薯叶,因为在这个时候已没有鲜嫩红薯叶了。但不管那种饭食,如果再加进少许泡胀的大黄豆伴煮,嚼吃起来那种薯味与豆味交织的浓香,立刻会充满口腔,沁入肺腹。

我这里说的二种面条,不完全是家乡人们现在为调剂生活趣味仍在常常食用的同名同姓的纯麦面条,而是年少时我记忆里的那种为裹腹和口福之需又少不了红薯叶为主角的那种杂粮面条。现在的这二种面条与年少时我享有过的那二种面条,似乎有点同族异种了。

糊涂面条之所以被冠以“糊涂”二字,只不过是和其它面食有一些区别。这种区别是菜、面、汤同锅煮后,再用红薯面或玉米面与它们邂逅相遇而成糊状。这种面条看起来是糊糊,搅起来烂乎乎,吃进嘴里软浓浓。

这种饭虽称是“面”,但也真让人有点“糊涂”。在那时,这种饭菜多面少或菜面相当,而多是以杂粮面粉和新鲜野菜为主。但不管放入何种野菜,如果少了红薯叶,所做出的面条就没有了家乡那种面条的天然味道。

糊糊面条人们一年四季都可食用,浆面条则不同。因受气候条件和食材限制,农村的浆面条只能在冬季才能品赏到它与众不同带有地域特色的味道。制作浆面条它需要早作准备。一般情况下,一种当家菜是少不了的,那就是已收存起来的干瘪的红薯叶。

每年“霜降”前后,正是採收红薯叶的大好时机。这时的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会倾巢而出抢採抢收,并凉干后收藏,待冬季雪天所用。冰天雪地的晚饭吃顿浆面条,浑身就会热乎乎,也减少了起夜次数。听老人们说,这个时候的红薯叶松软有度,滑润适口,叶香味纯。

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带我与她一同去地里採收因换季而即将消失的红薯叶,而且每天都是破晓而出日落而归。怕的是这些半燋半软的叶片破碎难收。

採收时,奶奶总是边採边示范边对我说:“生了虫的、泛了黄的及无光彩的老叶子另收作猪饲料用,光鲜的和薯藤上的嫩尖要一把捋下来单收。由于红薯叶片小、薄、轻又是挑来检去,一天下来也採收不了多少。不过由少积多,聚沙成塔,连续採收十天半月差不多就可以满足一家人冬天所用了。

贪玩贪吃是小孩们的天性。对这种“磨洋工”的活,我总是心不在焉打不起精神。所以,奶奶看到我这种状态后老是对我说:“咱要多摘些,冬天给你做面条吃。”

奶奶说的面条,既不是过生日时才能吃到的鸡蛋面条,也不是平日里常吃到的汤面条,而是我前面说的、家里人在那时常爱吃的除糊涂面条以外和入冬后才能吃到的浆面条。

提起浆面条,立刻会让人垂涎三尺。即使到了现在,我还会出现这样的条件反射。

很多人都知道,浆面条是我们洛阳地区特有的家常美食。这种饭食是以洛阳为园心放射于周围各县区,其美味外地人很多享受不了。也有人说:“到了洛阳不吃一顿浆面条,等于没有来过洛阳。”更有人夸张说道:“浆饭热三遍,拿肉都不换!”可见家乡人们对浆面条是何等的独有情钟。

六三年离家,八二年返乡,安家郑州。平时我也很少回家,在这期间我就很难吃到这种面食了。有幸偶去洛阳时,我都会寻吃一顿正宗的洛阳浆面条,有时洛阳亲友到我家来,他们会给我带上一桶洛阳粉浆。

洛阳那里做浆面条所用的浆,是绿豆粉面经发酵后散发出来的一种自然酸味。相对于我吃过的北京豆汁那种冲味要温和许多。用它烩制出来的酸味独特,咸香适口,汤水合一,浆菜齐全的面条,呈牛奶似的乳白色。再加上为它特准备的芹菜、小咸菜、油炸花生和韭菜花或红辣椒油,再佐以糖蒜为食,入口后顿时会让人感到异香喷薄,丝丝入味。这会儿你已品不到什么面香麦香了,只有一股酸味直冲脑门。

我曾听说过一个笑话,洛阳人用此饭招待外地贵宾时推出了这道饭菜,客人因闻不惯这个味道而难以下咽。回去便对人讲,洛阳人不厚道,用发了“馊”的面条招待他。

以浆为味做出的饭菜,不光纯属洛阳人专利,它对有的地区的人也独具魅力。

部队驻守甘肃省甘南地区时,曾在二郎滩种植大面积油菜。每年九月油菜籽成熟季节,部队就会调动大部兵力集中收割。这个时候,六六年的天水兵中,就有人会出来用玉米面粉与油菜叶子混合起来,酿造出的与洛阳同族异类风味的酸水,被他们称为“浆水”,以它为底做出的面条被他们称为的“浆水面”。这种浆水天水兵们那怕喝上一口就大呼过癔。这种饭我们河南兵总吃得津津有味,而南方兵却会掩鼻而避之,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食无定味,适者为珍吧。

思念交织于香甜,记忆缘至于味道。不管是洛阳的浆面条,还是天水的浆水面,对我都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每次端起碗来享用这些饭菜时,我都顾不得自己的吃相而狼吞虎咽着。我在陶醉中品赏,在品赏中陶醉!可是,当这些汤菜跟面条一起在嘴里翻滚那阵子,总觉得这不完全是家乡即农村的味道,似乎还缺少一种什么口感。

带着这个疑问,我向老伴求答案。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我:“过去是啥时候?现在是啥时候?”是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静心想了想,少时的我一日三餐尽是地里食材做出的茶饭和一些稀汤寡水,但在那时因饥不择食而只觉得凡食皆香。现在呢?食材来自四面八方,人们追求的又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偶尔品赏一些记忆里留有的过去饭菜,还有人戏称是在“忆苦思甜”,现在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那会有可比性呢?

离开家乡前的这二种面饭都少不了红薯叶来伺候,当时主要是为了裹腹挡饥,是传统的“贱”饭,登不了大雅之堂。时值今日,它已彻底脱离了实用性,成了“滋味饭″、“年代饭”、“怀旧饭”,它已经没有红薯叶的味道了,而做浆面条所用的浆水也没有了以前那种酸菜缸底般的味道了。

其实,这种特色独味的醇酸浓浆,是可弃可留的冲洗红薯淀粉后剩下的过滤水。

我在农村那些年的红薯收获季节,家家户户都首先把从收回的薯块中挑检出个头大、长相丑、带伤疤的这些歪鼻子钭眼们冲洗干净,研磨为糊状,再用井水过滤沉淀取出红薯最精华部分淀粉后,对剩下的过滤水再用大瓷缸存放、严封。经过一段时间发酵,这种浑浊的过滤水就会呈现出微绿色变成农村人称谓的“红薯浆”了。用它与麦少豆多的混合面粉擀出的杂面条,与被软化了的干瘪红薯叶同锅共煮,加之少许佐料后便异香远播。可惜,久居城市的我再也见不到这种红薯浆和那些干瘪的红薯叶了。

冬春季节正是“红薯浆”储存和食用的良季佳时,冰天雪地中一碗浆面条下肚浑身发热,趋冷避寒。前几年,一位学姐送我一大桶她依传统方法制作的“红薯浆”,可是,因当时没有红薯叶捧场,也没有寒冷的天气伴舞,我仍品赏不出家乡原有的浆面条的味道,找不出红薯叶那种柔韧口感了。

在我依据的记忆并在我的指导下,接连让老伴用阳台上这些干瘪红薯叶,为我做出五、六十年代的饭味,可不管我怎么指导,她怎么反复试验,我一直品赏不出出自奶奶或妈妈之手的那种味道了。

我说的糊涂面条和浆面条,我们河南人在食用时不叫吃叫“喝”。那时,家人做出这种饭食时,我总是呼噜呼噜的喝着,哧溜哧溜的吸着,大口大口的嚼着,我在沉浸中享受着。可现在呢?我再抖擞不起来了。

1959年至1962年,是被后来称为我国自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这期间也正是我初中的学生时代。离校远些的学生们都住校就读,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这些学生同灶同锅同食,所需粮、油、菜由个人自带交到伙上。象我这住在滩地的学生冬季里还能交出些如萝卜、白菜之类的青菜,坡嶺地带的学生因交不出稍鲜一些的疏菜,只好用干瘪的红薯叶来代替了。那时,干瘪的红薯叶在人们的生活中存有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我的初中同学王年芳对我说,红薯叶不但经济实惠,在我们那个年代它还解决了千家万户的吃菜问题,关键时候还能救命缓解饥饿。记得放学回家妈妈把黑色的干红薯叶在开水锅里煮一下,捞出控水后再拌些咸盐,我大口吃下去一时能顶饥饿。特别在冬春两季,又是菜又当粮,用它度饥荒,那时每家每户都儲存有好多红薯叶。胜利兄也说,我家棚上现在也还放有两麻袋红薯叶,不过时间长了也没有动过它,一直舍不得丢掉。它,已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上述二位老同学记忆的时代痕迹,正应了唐代诗人白居易《松斋自题》诗文中的一句话:充肠皆美食,容膝即安居。(意思是:能让我吃饱的都是美食;即使只能容下身子的地方也是好的住所)

“红薯汤,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的年代已经过去。今天,我又看到了红薯的副产品、下角料红薯叶。不过,它的时代标签已成过去。现留给我的只是对它过去的眷恋。

对它的味道也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张朝龙

2022、6 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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