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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派上海闲话的特点
黄 炜
笔者把上世纪 80年代开始成为主流的上海城区方
言（直到现在）看作新派上海闲话，之前的上海城区
主流方言是老派上海闲话，不再分出中派。以前，上
海处于不发达的海滩，开埠前是吴语里发展相对滞后
的方言。因此到现在还保留了很多古代语音、词汇和
语法，老派闲话更是如此，非常有传承和研究价值。
假如用新派上海闲话主持节目或者表演，就显得单
薄，尖团音不分，有时候清浊不分，韵母少了很多；
而用老派上海闲话表演节目或者主持节目就更加有味
道了。
语言不发展是没有生命力的。笔者尽管提倡老派
上海闲话，只是提倡其优美的方面。如更加丰富的发
音（减少同音），更有古韵味、更能体现老上海风情
的词汇（尤其用于特定的语言环境），而不是要固守
老古董（例如一些失去生命力的词汇），不是讲身边
人听不懂、不喜欢的老派上海闲话。讲老派上海闲
话，要讲就要讲得优雅，讲得有味道，让不会讲的人
也喜欢它、传承它。
成名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江笑笑、鲍乐乐、姚
慕双、周柏春、杨华生等老前辈的独脚戏，里面的上
海闲话就是老派上海闲话的 “化石” ，是值得细细
挖掘的宝藏。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实梗/跌能（这
样）”“哪亨（哪能）”“小拉里（还小）”“对刮
（对呀）”“噶佳（句末语气助词）”“吃偌（吃
呀）”“坐偌（坐呀）”等词汇，在江、鲍一辈的闲
话里一直出现。
当代的朱信陵和王燕老师讲的上海闲话故事，音
频资料非常多，也是研究老派上海闲话的重要资料；
许多沪剧、独脚戏、滑稽戏知名演员的音视频资料也
是我们学习的宝藏；我们还可以到苏州评弹里寻找老
派上海闲话源头，并从中受到滋养、获得启发。
江、鲍等老一辈的上海闲话里有许多苏州闲话讲
法，因此在上海闲话里基本上消失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前辈们的语调确实有老和土的味道，与那个时候的
上海文化挺匹配。接下来具体谈一谈老派上海闲话的
一些特点，其中许多规律也适用于别的吴语。
一、语音方面
（一）声韵母特点（采用不律吴语版拼音方案表示）
1.清浊声母之分
例如 ?[t]?是清音声母，是“德”“打”等字的声
母，它比 ?[d]?”发音清脆。 [d]?是“夺”等字的声母，
是浊音声母。浊声母发音开始就振动声带，带有音
调。现在许多上海人对有些字已分不清清声母和浊声
母了—浊声母被读成清声母了。下面两个例子能让
上海话学习者和使用者体会清浊之分。
吴语里“合并”的“并”和“并且”的“并”
不同音，前面一个读清音，声母是 ?[p]?，后面一个字
读浊音，声母是 ?[b]?。用繁体字或异体字写，“合
并”的“并”写作“ 併 ”，而“并且”的“并”写作
“並”。“四十”“三十”和“十月”“十四”：前
面一组词里的“十”读清音，后面一组的“十”读 ?
浊音。
连读时，清浊音可能发生变化，例如“忌讳”的
“讳”，清音转读浊音。前面笔者仅用两三个声母作
为例子分析清浊之分，实际上清浊对应的声母还有别
的几对。
2．部分特色韵母
普通话“资”“此”“斯”和“知”“痴”“师”
的读音在老派上海闲话里都是“司”类音，它们的韵
母都是 ?[y]?，就是个空韵，好像没有韵母。普通话里
读“猪”“处”“书”类音的一部分字在某些吴语里
读 ?[yu]?韵，即 ?[y]?的圆唇音——先发“斯”的音，然
后嘴唇慢慢收拢，就能发出“书”的读音。因此“斥
尿 ?[tshah?sy1]?”和“出书 ?[tsheh?syu1]?”的读音是不
一样的。还有“吹”“水”也读 ?[yu]?韵。
[oe]?韵母的例字有：安、暗、案、甘、杆、感、
敢、干、员、圆、园、媛、袁、缘、远、院、县、
炫，等等。这类字的韵母在上海松江方言里本身是 ?
[e]?韵母。老派上海闲话把许多 ?[oe]?韵母的字读成 ?[e]?
韵母的音，这也是受苏州闲话影响，例如最、展、
餐、参、税、岁、贪。
[uoe]?韵母例字有：碗、官、观、管、欢……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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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上海人已经分不清 ?[oe]?韵母和 ?[uoe]?韵母了。读 ?
[uoe]?韵母字时，下嘴唇往里收，上牙先轻触下嘴唇
边，再开始发音，同时放开上牙和下嘴唇。不过沈同
（1 981）认为，老派没有 ?[uoe]?韵母，所以“管”的
韵母和“桂”的韵母相同。
老派还有 ?[aon]?韵母（如“党”的韵母）、[ ie]?韵
母（如“烟”“健”）、[ ah]?韵母（如“石”）、[ ae]?
韵（如“甩”），等等。这些在新派上海闲话里基本
上是没有的，因而导致许许多多同音字。
（二）声调特点
中古汉语有四声，即平、上、去、入四声。吴语
继承了中古汉语的四声和清浊对立，这四声基于声母
的清浊不同，分化为八调。声母是浊音的是阳调，低
沉一点；清音声母是阴调，声音清脆一点。这样就形
成四声八调的格局：阴阳平、阴阳上、阴阳去、阴阳
入。四声八调的声调主要指单字声调。
吴方言一般保留七、八个声调，但是上海闲话的
声调已由开埠之初的 8个归并到目前的 5个 —— 阳调的
平、上、去 3个舒声调（舒声和入声相对）合并成一
个阳舒调，阴上和阴去调也合并了，这样就少了 3个
声调。以前上、去声是不同的，例如“广 ?[kuaon2]?”
和“逛 ?[guaon3]?”“洞 ?[don3]?”，“养”和“样”，
“也 ” 和“夜”（老派读成类似普通话的去声，例如
读“吃夜饭”时）。这三组字里，前面的是上声，后
面的是去声，不过现在很多上海人分不清了。老派上
海闲话保留 6个声调：阴平、阴上、阴去、阳舒、阴
入、阳入。阴上、阴去分别对应的一组例字是：董府
醒举鬼饱；冻傅姓据贵豹。
（三）两条连读变调规律
连读时上海闲话声调的形成和变化比较自由、宽
泛 ?[fae3]?。不过连读变调不是杂乱无章的，它在很大
程度上和单字调是有对应关系的，根据词或者短语里
各个字的单字调，可以推出这个词或者短语的连读变
调方式。接下来讲两条规律。
第一，第一个字是阳入声调的三字词组，新派经
常读降连调，而老派经常读升调；假如第二个字是阴
上、阴去或者阳舒调，老派基本上都读升调，例如绿
宝石、落水狗、立起来、绿眼睛、实验室。第一个字
是阳入声调的四字词组，老派基本上都读升调，例如
“轧弗上去”“勒陌生头”“着 ?[zah]?末生头”“着
生头里”，反例有“石骨铁硬”；新派经常读降 ?
连调。
第二，动宾式两字词组，前后字结合可松可紧。
结合松的，前后字都不变调；结合紧的，符合两字词
组连读变调规律的，前后字都可能变调。所以动宾式
两字词组的连调读法往往是两可的，例如：缲边、举
手、讨债、剃头、算命、磨刀、许愿、寻死、吃茶、
淴 ?[hueh]?浴、落雨、落雪。
别的结构的词也有两种读法，例如：看到、四
面、唱片、榨菜、 睏 觉、替换。
（四）尖音发音规律
在普通话和新派上海闲话里，尖音并入团音后，
尖音声母变成 j、 q、 x和 ?[c]?[ch]?[sh]?[j]?，前面一组是
普通话声母，后面一组是上海闲话声母。所以把这些
表1 尖音字简表
??声
?韵
ts tsh s z
i 济挤剂际祭 妻凄沏栖且 西洗细些 齐
i(u) 咀沮 取趣娶趋觑蛆 [tshi1] 需 [siu]须絮婿 徐 [zi]叙聚沮序绪 [ziu]
ia 借姐嗟 笡 且 写泻卸 邪斜谢榭
iau 焦蕉礁剿椒 俏鞘悄
小笑肖消销霄硝宵逍绡萧
啸箫潇筱
瞧憔樵
ieu 揪啾酒 秋鳅 修羞宿秀绣锈 就鹫袖岫酋遒囚泅
ie 尖煎剪箭荐 千仟迁阡纤扦签浅茜倩荃醛 先酰选宣线鲜仙腺纤 全泉前羡潜贱钱旋
ian 将蒋浆酱桨 抢呛炝跄锵枪 相箱湘厢镶襄 匠墙蔷樯像象橡祥详祥翔庠
in
津睛精菁旌晶尽（尽管）
进晋浸井阱俊峻骏竣浚
侵寝亲青清鲭请氰沁
心芯辛锌新薪星猩腥醒惺
询信囟省性姓讯汛迅
秦情晴靖静尽（穷尽）烬净
殉旬寻浔巡循驯蕈
iah 爵雀（麻雀儿） 雀鹊 削 嚼
ih
节疖接迹唧积绩即脊嵴瘠
鹡稷 蝍 （ 蹔蝍 ）
辑缉七柒漆戚嘁葺切窃妾
薛雪昔惜析晰蜥膝息熄悉
蟋锡媳楔泄屑亵恤戌
疾蒺嫉集藉籍寂捷睫婕截绝
拾夕习席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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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具体是哪些字，这就要根据经验判断或者查上
海闲话字典）的普通话和新派上海闲话声母 j、 q、 x
和 ?[c]?[ch]?[sh]?[j]?转成 ?[ts]?（对应j和[ c]，例如尖音字
“津”的声母） ?[tsh]?（对应 ?q?和 ?[ch]，例如“枪”
的声母） ?[s]?（对应x和 ?[sh]?，例如“想”的声母） [z]
（对应q和 ?[j]?，例如“秦”“晴”的声母），就恢复
[voh]?到原来的尖音了。表 1并没包括所有例字，仅举
一部分而已。
二、部分老派特色词汇
晏开天（早晨多云，后转晴）、星搬场（流
星）、十月朝（十月初一）、马脚壳（马蹄铁）、
牛骨屑（牛骨髓）、胡蜂窠（马蜂窝）、鱼颌 ?[keh]?
鳃、橘子露（汽水）、薄粥汤、撑压棒（手杖）、石
卵子（鹅卵石）、来路货（进口货）、洋货店（布店
旧称）、墙门间（宅院大墙门里厢个一间房子）、门
豁豁（门缝）、鐾 ?[bi3]?刀布、电轧刀（剃头个电推
子）、脱线脚（开线）、大脚 髈 、眼仙人（瞳仁）、
牙膛骨、肉里眼（眼皮厚个眼晴）、长粒块（青春期
面孔浪长个痤 ?[zu1]?疮）、癞（搭瘌痢头个“瘌”，
字形、字音侪弗一样，瘌读入声）疥疮、沟漏匠（修
理、疏 ?[su1]?通下水道的工人）、人家人（良家女
子）、忌一脚（有所顾忌）、好白话（好讲闲话，
好商量）、百有份（啥个事体侪有伊个份）、搬嘴舌
（搬弄是非）、戳鸟窠（怂恿人家卖脱房产）、黑鱼
精（弄得大家弗太平个女人）、和宿 睏 （着仔衣裳 睏
觉）、合扑 睏 （俯卧 ?[fu2?ngu3]?而 睏 ）、拖 ?[tha1]?身
体（大肚皮，怀孕）、落头颈（落枕）、盘势坐（盘
腿而坐）、做夜作（夜里做生活）、跪踏板（跪垃眠
床半边踏板浪——嘲笑怕老婆个人）
三、常用句式（语序 ?[ziu3]?）和语法
看仔细。
作业要做好快，停电哉。
寻侬弗着。（找不到你）
看伊勿起。
饭吃过??？
伊拨侬药吃。（他让你上当）
拨伊眼颜色看看。
侬阿是（是不是）学生？
侬啥地方去？
马屁拍 ?[phah]?勒马脚浪。（话题句，“马屁”是
话题）
心里 覅 （ ，不用）讲有几化（多少）开心啦！
（和“弗要忒……”句型挺像的，还有“开心头势
（状态） 覅 谈勒！”）
方言语法体现在构词法、词类、虚词、句式、语
序、语气表达等所有的层面，带有一定程度的体系
性。实际上我们不需要对照普通话研究上海闲话语
法，因为这种方法有可能掩盖上海闲话的一些（深
层）规律。方言、古汉语的语法规律原本就在那里，
比普通话的历史长得多。
普通话的语法也是源自古汉语，所以使用、研究
上海闲话语法不必以普通话语法为标准。上海闲话，
不管口语还是书面语，在某些方面很精简，并且有非
常多的省略现象，包括省略主语——不过根据语境并
不难理解，也并不容易误解。许多方言都有这个特
点。这一点不难理解，文言文是非常简洁的，古汉语
口语，包括很多方言，也不会太复杂，《世说新语》
等书就反映了古白话的这一特点。
前面谈上海闲话口语，接下来笔者稍微谈一谈上
海闲话书面语。实际上书面语和口语是完全相通的。
笔者建议尽量按口语风格写书面语的文字，说得直白
一点，就是把口语搬到纸上。要不然容易写成普通话
风格，古文功底好的，容易写成文言书面语风格，看
上去都挺顺眼，不过都大大失去上海闲话韵味。整体
而言，现代汉语语法比古代的复杂很多，换一个角度
看，假如我们写出来的上海话太复杂，包括语法和句
式都非常严整（按现代汉语语法标准判断），就要想
一想，是不是受普通话语法和思维习惯影响了，然后
调整写作风格。
作者简介：黄炜，男，管理学博士，上海工程技
术大学管理学院讲师，研究领域为上海闲话传承、公
司管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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