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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景中:董其昌心中有个与他不相容的灵魂03
2022-12-03 | 阅:  转:  |  分享 
  
范景中:董其昌心中有个与他不相容的灵魂董其昌最重小楷,亦必于晋宋间寻求极致,在反复比较中,他排王献之《十三行》为第一:「惟子敬《洛神十三行》
,隽逸骀宕,秀色可餐,贾似道所藏,至赵文敏得之陈灏集贤者,为正书第一。」董其昌此言写于「天启五年,岁在乙丑暮春之朔,书于天津舟次」
。三年之后,他再次提起《十三行》,并于临写后跋云:子敬《十三行洛神赋》初时为两,自贾秋壑始得合为一。元陈灏集贤得之,以寄赵文敏公。
后来摹刻各异,惟晋陵唐荆川家藏宋拓本最不失真。孙宗伯又刻于家,几所谓下真一等者。余今年定小楷之宗,以此为法书第一。每每落笔,辄用其
意。跋文中,董氏又述及馆师韩世能(528—1598)所藏《洛神赋》,平生鉴赏以为第一。写完这些,意犹未尽,又强调说:「二王小楷,余
颇疑传世诸帖多经唐宋摹临,未有确论。若子敬《十三行》似迥出诸迹,无可致疑,学者当以为极则。」因此,董其昌临写《十三行》有树立标杆之
意,那时董氏已年过古稀,他自信地说:「李伯时画,每每附以楷书,皆精绝,虽米元章无以过也,然晋人风韵去之远甚。余补《十三行》别有意致
,以待鉴赏家评之。戊辰二月廿五日,思翁,时年七十四。」董氏初学书,以颜鲁公《多宝塔》为阶梯,更二十年,发现米元章,懂得「书势」。五
十岁时,又从杨凝式悟得险绝,继又简淡。七十又立《十三行》为晋人小楷书极则。甚至说自己「余亦不甚临《乐毅论》,每以大令《十三行洛神赋
》入为宗极耳」。董氏从十七岁学书以来,所历路程大略如是。回顾董其昌与《十三行》的因缘,大约在他翰林院学习期间,馆师韩世能常把古人书
画携至公署,教习督课之余,同门人披玩。正是此间,董其昌借得晋代杨羲(330—386)的《黄素黄庭内景经》,还借《洛神十三行》。此后
,他一直寻求《十三行》的佳本,竟二十年未遇,一旦得到宋拓满意者,宝若照乘之珠的心情即跃然纸上:余得右军小楷四种,宋拓最后,求《十三
行洛神赋》,廿年未有绝佳者,仅以宝晋斋宋拓本附之。然字已漫,不足称完璧。兹从楚刘金吾购此本,与晋陵唐少卿家藏无异,乃以所刻米、褚小
楷帖二种前后护之。古人张画于壁,必以品在下中者先挂壁上,亦此意也。戊午(1618)三月二日,娄汀道中识,玄宰。此系1618年事,十
三年后的崇祯四年,董氏七十七岁,他的行箧还不忘《十三行》,其在临颜真卿《争座位帖》后跋云:「辛未十月,将应掌詹之召,检诸古帖,只留
《争座位》与大令《十三行洛神赋》纳行箧中。」董其昌的时代,《十三行》以晋陵唐荆川得宋拓本为海内第一。清人则多重康熙年间进入内府之葛
岭所出《玉版十三行》。然而,王澍(1668—1743)所记二本,亦称第一妙迹,其一为:「余所得宝应乔征君全本,真、行、草、章兼备,
精古殊绝。与世所流传《十三行》本不类,疑是右军书,或即大令所书所本,皆未可定。要之,自是无上太古第一妙迹,正不必凿取一人为主名也。
」又一本:「唐临墨迹,梁溪安氏所藏,邵曾训以油笺模得一纸,余从京师见之。虽离方遁圆,不守绳墨,而自出胜概,全是《禊帖》、《内景》妙
处,定从真本模得者。唐人为法度所窘,不能及也。或者目为褚公所临,褚公天才超逸,其模《禊序》可谓具体而微,及其自运则但有右军之一体。
此本变化诡异,意在法外,谓褚公所模则可,谓褚公所临则不可。《十三行》传本不一,要未有出此上者,有此天工,正未可以人力争也。」王澍所
见此二种,今不知所在。董其昌自己所得本,则与唐荆川本同,那自然是其心目中的最佳本,因此,他即以此为准,来评量所传的几本《洛神赋》:
文氏二王帖有《洛神赋》,称为子敬,非也;此李龙眠书。《宣和谱》所云「出入晋魏」,不虚耳。又,龙眠摹古则用绢素,《洛神》卷是绢本,或
唐人书,李临仿之,乃尔遒隽耶?要须以《十三行》帖称量之。晋·王献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董氏如此推崇《十三行》,他当然羡妒《十三行》
原迹曾为赵孟頫所得,也知道赵氏对《十三行》的称美。然而《十三行》的柔闲萧散、神趣高华、风流天成,非学力可到,正是董氏批评赵氏为法所
束、位置等匀、且如一字的凭借:赵文敏得宋思陵《十三行》于陈灏,盖贾似道所购,先九行,后四行,以「悦生」印款之,此子敬真迹。至我朝,
惟存唐摹耳。无论神采,即形模已不相肖。惟晋陵唐太常家藏宋拓为当今第一,曾一见于长安。临写石刻,恨赵吴兴有此墨迹,未尽其趣。盖吴兴所
少,正《洛神》疎隽之法,使我得之,故当不啻也。三董其昌的自负,今人必有非议。但实际上,董氏并非一概如此。正如元鲜于枢跋赵氏小楷《过
秦论》:「子昂篆、隶、正、行、颠草具为当代第一,小楷又为子昂诸书第一。此卷笔力柔媚,备极楷则。」董其昌也是啧啧称赞赵氏《过秦论》,
且还宝为藏弆。可惜,此卷亦不知存天壤否,今日甚至尚未见好的拓本。陈元瑞曾于万历四十年刻于《玉烟堂帖》,此帖董其昌作跋,其中的《过秦
论》未见精彩。董氏所述及的赵氏诸小楷书,以所寓目者论,首先想起元拓本《七观帖》。《七观》效仿《七发》,显示的是驰骋汉魏,超轶班扬,
书法也必须匹配,才能双双偕美,因此,赵孟俯以《十三行》的风神运笔。此《七观帖》在董氏的大量题跋中似乎只出现了一次,而且还是草草带过
。由于原碑在嘉靖年间已缺损啄磔,不复成字,董其昌本人很可能亦未见过原拓。现在见到的大都是谭氏的翻刻本,其缘起丰道生在跋中说得很清楚
:赵子昂以书名胜国,诸体妙绝而小楷尤入神品。初师姜夔,次学褚登善、钟绍京,卒入二王之室。石刻传世殆百本,惟《七观》、《度人经》真与
《黄庭》、《洛神》抗衡。此刻在庆元郡斋,岁久文浅,前守孙槐溪使薛晨洗之,抉损啄磔,不复成字。二华谭公深所悼惜。余乃出元拓本付吴鼒父
子上石,如鉴传影,不爽毫发。谭公奉诏治兵两浙三年之间,精卒数万,不惟东夷歼灭,而江右闽广诸大盗亦借此削平。公清介寡欲,独留意文事,
可谓本立枝茂,纲举目张,于是□云。嘉靖壬戌(1562)七月望日南禺病史丰道生谨识。此跋提出了《七观帖》的书法价值,即「真与《黄庭》
、《洛神》抗衡」。这正是董其昌最看重的晋人规格。自丰道生首作此论以来,由于《七观帖》原拓罕见,翻刻本传世不多,评论者亦鲜见,故有明
珠蒙尘之憾。可但凡寓目者无不赞美。梁巘说:「松雪《七观帖》笔意多本《玉版十三行》。」王文治则把《七观帖》与《乐毅论》相联,并议论时
弊:「赵承旨书由唐入晋往往法胜于趣,此刻端雅处全是唐法,而沉厚峭劲处则《乐毅》之精华也。近时学赵书者但于姿制求之,去之远矣。」王文
治书承董其昌一脉,是学董高手,因此他的评论眼光值得注意。而钱大昕亦与其相类:《「七观帖》松雪晚年得意书,用笔浑厚,直入晋人之室,明
中叶以后为郡守载去,今不可多得矣。泰定刻石时,松雪已归道山,清容跋即集帖中字成之,模勒无毫发异,刻亦出茅绍之手也。」《七观帖》因无
原迹传世,只能凭石刻得其彷佛,因此钱大昕特为拈出刻手其名。茅绍之为元代刻工,摹勒精妙。至大二年(1309)刻赵孟頫书珊竹公神道碑铭
,延佑五年(1318)刻《乐善堂帖》(此帖多为赵氏致顾善夫书札),天历二年(1329)刻赵氏奉敕所书张留孙碑,赵碑多出其手。据说,
求赵氏书碑者,非茅绍之刻不书。然而,能像钱大昕那样见到原拓的人似乎不多,故王文治批评说:「重刻本单弱欹侧,脚根立不能定,乃世犹争相
仿习,可悯也夫。」不过,翁方纲所见虽是重刻本,仍给了不错的评价,他说:「今重刻本有嘉靖壬戌丰道生记,则泰定初刻又为难得。然以赵氏子
昂及大雅印例之,则重刻之失真已可概见。而此小楷尚具有师法《黄庭》之意,信为赵楷第一石墨矣。」咸同年间,收藏家曾鼎山房主人陈骥德亦在
重刻本《七观帖》后题曰:「此书虚和婉逸,饶有《黄庭》、《十三行》风旨,是松雪刻意摹古之作,贤于自运十倍。」笔者猜想,董其昌大概也会
有这样的意见。著名碑帖鉴定家张伯英著录的也是重刻本,他的赏鉴与陈骥德如出一辙:「松雪小楷传世固多,惟此有《黄庭》、《洛神》之遗,无
平时侧媚习气,允为合作。」说完此话,又变相地评价了重刻本的价值,称:「元拓不复可见,南禺谓吴鼒父子。此刻如鉴取影,不爽毫发。鼒与应
祁,以精勒擅名,其刻小楷尤称绝技。文衡山晚岁之书多出其手。翁覃溪评此赵楷第一。」故宫博物院另藏一册,亦是重刻本,有收藏家徐宗浩(1
880—1957)题跋:文敏公小楷《七观》,延佑四年公年六十有四,时书用笔结体与《汲黯传》等。《汲黯传》墨迹尚在人间,以之相较,则
刻本终不足尽其妙,吴鼒名手尚能得其十一。元拓现不可得,得此以备览观,亦慰情良胜无耳。辛卯十一月廿五日石雪居士识于归云精舍,时年七十
有二。其实,谭二华的重刻本也不易得,徐宗浩说「得此以备览观,亦慰情良胜无耳」不是虚语。由于罕见,就像《过秦论》找不到好本子一样,现
在难得有人会重视《七观帖》。不过,碑帖鉴定家王壮弘先生是个例外,在其《帖学举要》中曾列举刻帖十八种,最后一种即为《七观帖》,他说:
元泰定二年勒石,石久佚。明嘉靖四十一年丰坊重刻之,重刻之石旧在浙江宁波府,精审不如元刻。乾隆时石亦毁。元明二刻拓本皆难得。明安世凤
《墨林快事》云,文敏楷书极多,而《七观》独着,有王大令遗意,而骨力尤胜。《七观》「有王大令遗意」,正与前文所谓笔意多本《十三行》相
合。该帖是赵氏六十四岁所书,董氏立《十三行》为极则也在七十岁前后。他们最终都走向了《十三行》和《黄庭经》,可谓殊途同归。阅赵孟頫年
谱,知其皇庆二年癸丑(1313)春应召返京,其时六十岁。延佑六年己未(1319)还家,居吴兴。仕于大都期间的一个收获是见到了《十三
行》真迹。当延佑七年,其得到陈灏托人带来的此帖时,记下了这段奇缘:「孟頫数年前窃禄翰苑,因在都下见此神物,托集贤大学士陈公显委曲购
之。既而,孟俯告归。延佑庚申(1320),忽有僧闯门持陈公书并此卷,数千里见遗。」《七观帖》的书写时间与他在大都见《十三行》的时间
正好契合。赵氏的几卷精妙小楷都写于延佑年间六十岁之后,例如《墨缘汇观》著录的《小楷书清净经》卷、《楷书汲黯传》卷和《书嵇叔夜绝交书
》卷,从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赵孟頫越来越注重研究小楷,并下功夫临习《十三行》,就像张雨所说:「公藏大令真迹,凡九行,尝为余手临于松
雪斋。」这也让他越来越放弃本家笔法。元·赵孟頫《书嵇叔夜绝交书》而董其昌也反复说,小楷书最难,他自己最佳之作也是小楷。这显然既有对
赵氏的崇高评价,又有对自己超越赵氏的抱负的肯定和声明。我们从小楷书入手,找到了赵氏和董氏的共同基础,由此再来看董氏的一些比较性论述
,就别具意味。此处先拈出董氏的一对概念:生与熟。董氏言:「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生与熟用在
不同的艺术门类中,要求不同。此处的「熟外熟」,可理解为董氏说倪云林晚年「聚精于画,一变古法,以天真幽淡为宗,要亦所谓渐老渐熟」之「
熟」。乃未老已熟,老而一熟,即一变古法。书法则不然,晋宋规格的萧散古淡一直是其终生追求的模范。有些版本把「画须熟外熟」改成「生外熟
」,或有违原意。有此前提,再看董氏本人与赵氏的比较:吾于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
以此让吴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画具体而微,故不求生,具眼人似指赵孟頫。此一段话还较客气,虽想超乘而上,但对
赵氏仍有尊意,而在他五十七岁即1611年的比较中,出言就有些矜伐:余十七岁学书,二十二岁学画,今五十七人矣。有谬称许者,余自校勘,
颇不似米颠作欺人语。大都画与文太史较,各有短长。文之精工具体,吾所不如;至于古雅秀润,更进一筹矣。与赵文敏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
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
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古人云:「右军临池,池水尽墨。假令耽之若是,故当胜。」余于赵亦然。这是董其昌留给后人印象至深的话,本文
前引安岐评语正是对此而发,只是安岐觉得董氏并没有「故当胜」说,二人打了个平手,都有欠缺,只有赵书变生,董书存熟,才能进入羲献之室。
身为收藏大家,安岐喜欢二公的书法,故不为偏袒。但书法家不然,他们下笔即有风格的取向,故臧否褒贬,由人而发。王文治是董其昌的崇拜者,
《快雨堂题跋》充斥着对董氏的揄扬。他比较董赵时说:「董文敏熟里生,赵文敏熟里熟。」但又说「赵董两文敏,皆以李北海得笔,然赵得其皮,
董得其髓」,还是认为董氏高明。稍晚一些的书法家翁方纲于《化度寺碑》用力特深,他对赵书的赏鉴是:「品赵书者以苍劲古厚为上,其专取圆秀
者,非知言之选也。」而批评董氏的空虚流弊说:董文敏处于明末熟习帖括之时,其天骨神秀,兼画理禅观而出之,是以论者谓书道结穴于华亭也。
其实在前有宋仲温,同时有孙雪居、娄子柔,并研隶楷,岂尽以行草为胜乎?士生今日,经学日益昌明,皆知考订训诂,以求实得,则书学必当上穷
篆隶,研究晋唐以来体格家数,勿为空言虚机所惑,不可以运掉空灵而忘结构,不可以矫语神肖而废临摹,且楷本隶体,自必以方整立定间架,而后
可言圆美。凡此数义,皆言董书者所厌薄不屑闻者,而实吾学侣所宜切讲,且于士君子持躬植品所系,非细故。翁氏对文字、书体的讲究,已迥然不
同于董其昌的时代,它显露出书法是书法史的书法的真正开端,书法家要研究文字学即从此开始。然而,这却解决不了「生」与「熟」的风格偏爱,
在此可以现代术语试作解读,即「生」可定义为偏爱原始性,而「熟」则是古典主义。元·赵孟頫《洛神赋》王文治和翁方纲都是书法家,他们的成
功之路除了多年临池之外,还要谙熟书法的历史,自然要讨论两位文敏的优劣得失。现代书法家沈尹默也大致相仿,他研究二王的用笔呕心沥血,两
位文敏也在他的观照之下。近见其手稿评论梁巘《评书帖》,有两则正是论此,援引如下:梁巘:子昂书俗,香光书弱,衡山书单。?尹默评:世人
皆云子昂书俗,子昂书凡四种,一曰娟秀如线串七宝,且行,且楷,且草,笔精墨润,精妙绝伦,《洛神赋》是也。一曰朴厚,搀用鲁公北海法,笔
力沉雄,取式舒展,规模谨严,法相庄严,《胆巴碑》是也。一曰朗韵归依魏晋,行笔沉着爽利,直与右军相抗,亦即至虚舟所谓晚年困于简对者,
笔力稍软,结构亦略拖沓,其长篇简札中多见之。尹默曰:子昂功力深沉,其书具佛菩萨相,端正庄严,古今罕有其匹,何涉于俗哉!梁巘:学董不
及学赵有墙壁,盖赵谨于结构而董多率意也。?尹默评:阳曲傅青主先生云: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似,及见松雪、华亭墨迹,爱其圆转流丽,稍临
之遂乱其真。盖学书初,不宜古亦不可依彷时人,古则缥缈难知意兴,近则俗滥难味品格。楷则子昂,行则华亭,正其宜也。然不可太似,太似则不
知出路。只待了悉楷行之书理,测悟结构连转,运笔随意,然后上溯晋唐,则豁然开朗矣。沈尹默是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书法家之一,他的态度堪供
研讨。再看二十世纪鉴定界两位巨擘,一位是徐邦达先生,他喜爱董其昌,《古书画过眼要录》精心著录多件。另一位是张珩先生,他大概更偏爱赵
孟頫,曾多次以生熟论董氏,此处也援引其评董其昌楷书《郎官壁记》轴,云:「此轴能于生中见熟,为文敏第一等书。余于董书,惟大楷及行草可
厕古人之列,小行书为最次,而世多推之,诚可异也。」董氏书往往不刻意求工之书乃佳。到了晚年,他可能也对此彻悟,由衷地感到了他的假想敌
手赵孟頫把控全局的厉害,不只是仅得其正局而已。他说:「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得其形模,便目无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书法之妙。每见寂寥短
卷,终日爱玩。吴兴亦云,俗子朝学执笔,夕已自夸。今知免矣。」明·董其昌《舟泊升山图》董氏投老残年,心灵深处也许日益感受到了前辈大师
的艺术影响,尽管这令他震惊、痛苦,也令他喜悦,令他奋进。他似乎注定只能通过前辈大师的意识而了解自身深处的欲望和追求。书画就在他心中,但他却体会到了发现其自身之外的伟大书画而带来的自卑和光荣,终于与赵孟頫和解。可惜上引此句未收入《容台别集》,也未入《画禅室随笔》,很少为人重视。大概,安岐能贴心地理解其胸怀,故在《墨缘汇观》中作了中肯的评论。安岐的《墨缘汇观》是一部洋溢着董其昌精神的「南宗」绘画史性质的著录书,他似乎冥冥中受到了董其昌的指导,有时他请董其昌援手,有时又会和董其昌争论,其中的焦点正是赵孟頫。安岐重视赵孟頫所标举的「作画贵有古意」,在《墨缘汇观》中强调了兼含古意的「南北宗」论,而他著录的作品,则是对此论的图像阐释。行笔至此,回翻稿件,觉得此文谈书法的笔墨远远大过绘画。搁笔静思,所能推诿的,也只能是下述两个原因:一、《容台别集》中关于书法的文字远远超过绘画;二、《墨缘汇观》中著录赵氏的书法作品也远远多于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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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ldtsg1957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