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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 花 点 点(小说)
2023-02-01 | 阅:  转:  |  分享 
  
梨 花 点 点(小说)





院墙外,锄头与石头磕磕碰碰,丈夫德样的干咳象打隔——每次哥哥德宽回家,德祥都要捱捱蹭蹭弄出些动静。兰英坐在门坎外木墩儿上,望着那棵梨树发果。丈夫的小心眼,她已熟恶,但还是有什么把心刺痛了,就是口咬舌头说不出来。

德宽出外打铁时顺手“捡”来了她,“捡”给德祥作了老婆。

“哥呢?”德祥蹲在地上,找块瓦片刮锄板上的泥巴。

“到河里去了。"一条小河横贯小镇,乡下人上镇都说到河里去。

“中午炒点么菜?哥喜欢喝两盅。”德祥闷声问。

“顺佬到河里玩,我让他捎点肉回来。”顺佬是德样的堂侄,憨憨的大小伙子,常帮德祥夫妻干些力气活。

德祥挑起眼皮看了兰英一下,心想哪来钱买肉?他们前年盖房欠了债,春上备化肥又用了钱,日子很紧巴。

兰英已经抱着柴禾进了灶房,德祥没有再问什么。德宽回家的日子,德样两口肚里打官司,生些别扭,什么都不好直接问。

这时德祥想起前天浸的谷种,赶忙猫腰钴进牛棚。一会,皱着眉头钴了出来,冲灶房喊:“谷种没长芽咧!都是你烧杀猪的开水,把谷种泡死了。快拿簸箕给我,重舀谷种再催芽,要不然只等插晚稻了。” 丈夫喊舀谷种,兰英的心秤砣般往下一沉,平白生出惶恐,她茫茫然无主意地用腰布搅着双手,在灶房打了两个空心转子,才说:“你歇着,我来浸种吧。”

兰英拿着簸箕,直穿后门而出——她只有到左右隔壁人家借谷种了。雨后平溜溜的青石板路,塑料底单鞋走在上面,有“得得”声响。她走得很快。一边还问自己:德样掀谷种瓮看了么?

她作女儿时,正是北方缺粮吃的当口。她曾趁着黑夜,抛开姑娘的脸面,背着布袋去刨外村的红薯。恐惧的记忆永不磨灭。但今天,我行得正,站得稳,为何也有做贼般恐惧? 走近菊花家门口,兰英抬手叩门。门虚掩着,自己开了。菊花笑着立在门口。菊花比她小十几岁,76年讨饭到这里,男人给她顿饱饭吃,她就要求留下她,不走了。

“菊妹,借几升谷种给老姐姐。”她撩撩一绺头发。

“鸡没得食料?”菊花笑着。

“作种子哟。本来留着的,听说桥头粮站搭棚收高价谷,贪钱用,凑了两担。家里只剩半缸米。”回来的路上,兰英的脚下灌铅般沉重。她感到很困乏。侧身进门将盛满谷种的簸箕放在堂屋的旧方桌上,丈夫和锄把不在,他闲不住,一准是去做秧田了。她长长呼了口气。唳,该向德祥说清楚道明白,免得这样不人不鬼的。可又有什么可说的?说当年我怎么寻绝路,哥怎样救我?说他一向将我作弟媳?说他曾告诉我,出外打铁,流血流汗,最大心愿是让弟弟有个老婆?她心里苦笑:老夫老妻,说这些做么事哟。

太阳西斜了。德宽不见回来,买肉的顺佬也没影。兰英浸好谷种,煮好饭,又坐到木墩儿上望梨树。 这棵梨树,是她来的那年德宽栽下的。日子一晃悠,梨树的枝梢过了屋管,每年能摘下两担挑梨子。女儿春月在家那会,总心痒痒攀梨树枝儿。 德宽每年回家,都是梨树开花的时节。他在外面年份长,当了集体工人,户口也迁走了。一生没成家,老了要退体,就让春月去接替了。今年,依然是梨花开时回家。这不,一点一点,洁白的梨花雪片般飘酒在院落里,飘酒在兰英的额头上。 德祥很快回来,带一身的泥点。许是在田坝上坐过,后衣摆沾了些许野菊瓣儿。

“哥还没回来?”

兰英摇摇头。

德祥端了脸盆到梨树底下洗手脚。兰英把木墩儿向前挪挪说:“桥头收粮又涨价了呢。” “随他怎么去涨,反正又没有粮卖。今天恋高价,明天饿得胜皮贴肚皮,鬼怜惜。”德祥随手把盆里的水泼在地上。

沉默。 “哥在外面过得好象很寒酸。”兰英象是自言自语,眼睛望着丈夫。 “春月在那里,就不问问伯伯的冷暖?”

“哪还记得伯伯哟,一结婚,连我们两个不都忘到后脑勺上去了。"兰英说:“为她办婚事,哥把积蓄都填进去了。开始说好一块过的。前天我问哥,他说他又到一边烧小灶了。” 德样刚想说什么,院外响起脚步声。德样兰英同时爬起身、兰英拂拂头上飘落的梨花。 栅栏门外,是身高马大的顺佬。他肩上压着满满一担谷。一手推院门,一边就粗声大气嚷开了:“刚准备卖呢,德宽伯过来了。我同他讲,兰二娘托我卖谷,买肉,打酒。德宽伯催我快挑谷回来,说是兰二娘捎信,不卖了。” 德祥惊愕地看着兰英,兰英也正在看他。 “德宽伯还叫说一声,他厂里碰巧有辆车在河里,他随车一道回去了。哎,他还叫把这捎给你们。” 顺佬从衣袋里掏出的,分明是皱皱巴巴的一叠人民币。德祥和兰英,两人谁也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梨花,还在点点飘落。

19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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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松兹明月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