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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婴:我爹家的那些人和事
2023-08-16 | 阅:  转:  |  分享 
  
周海婴:我爹家的那些人和事01、父亲喊我“乖姑”母亲告诉我,我是她和父亲避孕失败的产物——母亲觉得当时的环境很危险、很不安定,他们自己的生活
还很没保障,将来可能还要颠沛流离,所以一直没要孩子。母亲在1929年生我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拖了很长时间没生下来,医生问父亲保大
人还是保孩子,父亲回答是大人,没想到大人孩子都留了下来。我的名字是父亲给取的,“先取一个名字‘海婴’吧!‘海婴’,上海生的孩子,他
长大了,愿意用也可以,不愿意用再改再换都可以”。从这一点来看,父亲很民主,就是这么一个婴儿,他也很尊重我将来的自主选择。父亲跟我讲
的是带绍兴口音的话,他喊我“乖姑”,有点像广东话称呼孩子的方式。七十年前的上海夏天湿度非常大,那时又没空调,整天身上、背上都是湿漉
漉的,每年一到夏天,我总要长一身痱子,又红又痒,又抓挠不得。晚饭以后,跑到二楼,躺在父亲床上,那时天色已暗,但为了凉爽并未开灯。这
时候父亲就准备一个小碗和海绵,把一种药水摇晃几下,用药水把海绵浸湿,轻轻涂在我胸上或背上,每搽一面,母亲用扇子扇干,因为有机会亲近
父亲,可以不怕影响父亲写作而被“驱赶”,我躺在父母中间,心里无比温暖。直到天色黑尽,父亲又要开始工作了,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三楼自己
的房间里睡觉。这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02、朱安是一个善良的女性父亲去世后,母亲除了我这么个病孩子之外,也负担了朱安女士的生计,
生活得比较艰难。朱安也是一个善良的女性,她托人给母亲的信总是表示感激之情,说“您对我的关照使我终身难忘”,也很体谅母亲,“您一个人
要负责两方面的费用,又值现在生活高涨的时候,是很为难的”,收到生活费后她也回信告知是如何安排开支的。我也从来没见过朱安,连见到没见
过,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印象。不过从她与母亲往来信件看,她对我还是很关爱的。一次她给母亲写信说:“我听说海婴有病,我很记挂他。您要给他
好好地保养、保养。”我十五、六岁后,她就直接给我写信,有一次还问我是否有同母亲的像片,给她寄来一张,“我是很想你们的”。我知道在她
心里,她把我当作香火继承人一样看待。1947年朱安病故时,母亲受国民党监视不能到北京,拜托一些亲朋帮助料理了丧事。03、周氏三兄弟
周树人与周作人“兄弟失和”是一个悲剧,某些鲁迅研究者推测,是他看了一眼弟媳沐浴导致的失和。但据当时住在八道湾的的房客章川岛先生说,
八道湾后院的房屋,窗户外有土沟,还种着花,人是无法靠近的。当时情况究竟如何,我没有发言权,个中原因也许永远是个谜。但我觉得导致他们
分歧的根本原因还是性格问题。周作人性格软弱,被他的妻子左右,他也不能脱离他自己的优越的生活环境——那时,周作人家里有厨子、保镖、车
夫、佣人,他还没作汉奸的时候,人家劝他到南方去,他说家口在这,他不愿意走,他不愿意离开他的天地。1912年家人合影。后排左为周建人
、右为周作人,前排左起:羽太芳子、母亲鲁瑞、羽太信子1948年,我随母亲到北京,某个冬天下午,章川岛先生问我是否要到八道湾看一下。
我从小就听说八道湾,心里也早有种亲切和向往,于是跟着他去了。走进里院,只觉得空空荡荡,很寂静,西北角一个老太太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
她把章先生喊过去,大概询问来者是谁。只看到章先生礼貌地回答几句后,老太太突然站起来对我破口大骂,汉语之后又换了日语。章先生赶忙把我
拉到外院,我才知道,她原来就是周作人夫人羽太信子。自此,我再没见过她,八道湾房产也在解放后被我们捐给国家。我跟周作人的后代一点联系
也没有。周作人夫妇一直不承认我和我母亲,他们自始至终对母亲是蔑视的态度,认为她是作“小”的,我不是周家正统的人;周建人也很早被赶出
周作人的家里,在上海作小职员,我父亲写信给蔡元培,让他介绍工作,周建人才在上海找到工作。他在上海也找到了一个夫人,原来的那个妻子(
注:羽太信子的妹妹)和他早属于无效婚姻,周建人到了上海还几次写信要她过来跟他生活,但姐姐不让她去,一直把她留在周作人家,等于作他们
家的高级保姆,这个姐妹俩也在北京先后去世。现在想起来,祖母对父亲还是偏爱的,周作人无论多么风光,她没有住在周作人家里,哪怕是大儿子
不在、在上海,她还愿住在大儿子家,朱安陪着她,说明她和周作人的关系非常冷却。羽太信子把鲁迅赶走,把周建人赶走,把房契也改了,想独霸
一方。她又诅咒鲁迅是断子绝孙,出这本“大相簿”,实际上也是回复很多人,告诉他们,鲁迅的后人生活得很好!04、身为鲁迅之子说来奇怪,
在父亲去世前几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有个声音对我说:“你爸爸要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何方。也许是那一
段时间健康欠佳的父亲给我的心理暗示?1936年的大半年,我们的日子总是在忧喜之中度过。每天我从三楼上下来总是蹑手蹑脚。父亲的房门一
般不关,我悄悄钻进卧室,听一会他的鼻息。父亲的床头凳子上有一个瓷杯,水中浸着他的假牙。瓷杯旁边放着香烟、火柴和烟缸,还有象牙烟嘴。
我自知对他的健康帮不了什么,但总想尽点微力,于是轻轻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插进被熏得又焦又黄的烟嘴里面,放到他醒来以后伸手就能拿
到的地方,然后悄然离去。中午吃饭的时候,总盼望父亲对自己安装香烟的“功劳”夸奖一句。不料,父亲往往故意不提。我忍不住,便迂回曲折地
询问一句:“今朝烟嘴里有啥末事?”父亲听后,微微一笑,便说:“小乖姑,香烟是你装的吧。”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比什么奖赏都贵重,心里乐
滋滋的,饭也吃得更香了。1936年10月19日早晨,许妈上楼低声说:“弟弟,今朝侬勿要上学堂了。”我才知道,我没有爸爸了……我冲下
楼,看到父亲躺在那儿,像以往入睡一样安祥,妈妈流着眼泪搂着我说:“现在侬爸爸没有了,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以前我不知道父亲是个那么有
影响的人,如果有转折点的话,那就是父亲去世,很多人把他从家里抬出来,送到万国殡仪馆,后来还有一个非常盛大的葬礼。从这个葬礼当中,第
一次知道父亲的地位和影响。父亲墓碑上的字是母亲让我写的,她后来说别人写都不合适,她那时可能已经意识到,实际上谁写对谁都是一辈子的影
响,她不期望别人来写。实际上是更多的为了对方的安全。身为鲁迅的儿子,是我无法自己选择的命运。对于这个身份,我自己一方面很淡然,另一
方面很回避。我始终不愿意人家说“这是鲁迅的儿子”,因为我有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毕业于北京大学核物理系,后来在广电部工作。我觉得不
是靠父亲的光环才取得自己今天的生活,但很多时候,大家更是冲着“鲁迅的儿子”来的,而很多情况下我也身不由己,耗了很多时间、精力;可是如果不去,人家觉得不给面子,有时我也很苦恼。我早已意识到,鲁迅是世界的,父亲是一个没有隐私的人,他的所有日记都一字未改地发表。作为鲁迅的儿子,我希望大家不仅研究他的思想、他的文学价值,更希望大家看到凡人鲁迅,生活中的鲁迅,那才是一个完整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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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ldtsg1957首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