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安陆十年诗文透射的时代精神朱绍斌“酒隐安陆非久隐，蹉跎十年不蹉跎。”李白“酒隐安陆”、诗意十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吟万首诗，在其存世的
千余篇诗文作品中，据当代李白研究集大成学者詹锳、安旗、郁贤皓等考证，创作于安陆十年的大约有二百首。这些经典诗文作品，不仅勾勒出李白
行走天下的行踪坐标，更展示李白复杂而丰富的心路历程。李白研究大家裴斐指出：“李白是我国历史上个性最鲜明的诗人，是同自己的时代、自己
的人民联系最紧密的诗人。同时他也是全面继承了我们民族文化遗产的诗人。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超越自己的时代和民族，成为今天深受世界人民
喜爱的伟大诗人。李白的鲜明个性，其显著的特点就在于思想解放，热爱人生，积极进取，对于追求理想有独特的热情。所以我觉得李白的思想性格
是非常符合我们今天时代精神的。”李白安陆十年，正是盛唐国力强盛时期，李白诗歌洋溢着盛唐情怀、人本情怀与浪漫情怀，透射出五个方面的时
代精神。一、情系家国、志在天下的爱国主义精神家国情怀贯穿了李白起迭宕的一生。早在少年时期，李白即立志济苍生、安黎元，在《别匡山》诗
中说：“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是李白深藏心底的夙愿。他渴望立功异域、远扬国威，如《塞下曲六首》：“愿
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他期望国家早日扫除内乱、平定边患，如《送梁公昌从信安王北征》：“旋因献凯入，麟阁伫深功。”直到晚年，李白仍
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身处“安史之乱”，李白在《永王东巡歌》中说：“南风一扫胡尘净，西入长安到日边。”“但用东晋谢安石，为君谈笑静
胡沙。”《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诗题说：“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爱国之忱，至老弥坚。二、执着逐梦、百折不挠
的理想主义精神“大鹏一日从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李白一生以大鹏自诩，展翅奋飞、翱翔宇宙的大鹏可以说是李白的精神图腾
。在《大鹏赋并序》中，诗人梦想像大鹏一样“激三千以奋起，向九万而迅征。”抨击长霄、施展才华、实现抱负，是李白终生的梦想，动漫电影《
长安三万里》有形象的演绎。李白的政治理想在初隐安陆所作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得到明晰阐述：“穷则独善一身，达则兼济天下”“申
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终生循着这一人生路线图上下求索、孜孜追求。“酒隐安陆”时期，
李白干谒范围十分广泛，上至朝廷达官，下至州郡官员，都是他上书求荐或结交求助的对象。安州就有郡督马公、李长史、裴长史等。李白逐梦人生
影响最大的经历，就是开元十八年三十岁的李白“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来到帝都长安这一更广阔的天地寻求政治出路，求见宰相张说、卫尉卿张
垍、帝妹玉真公主、宰相之子崔宗之、秘书监贺知章等。隐居待时，干谒求荐，成为李白安陆十年生活的重要内容。即使屡遭冷遇，报国无门，李白
那颗冰冷的心仍然炽烈如火，734年北上襄阳，干谒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在《与韩荆州书》中底气十足毛遂自荐：“日试万言，倚
马可待。”736年北游太原、空手而归，激愤出好诗，在《将进酒》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飞还复来”。直至生命最后时刻，诗人仍视
自己为精神不死的非凡神鸟，“大鹏起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临路歌》）理想，这种沛然莫能御之的“道”，支撑李白愈挫愈奋、最终
将自己形象定格为“一击九千仞，相期凌紫氛”的盛唐诗歌世界的大鹏！三、诗吟四海、富于创新的浪漫主义精神“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安
陆十年是李白从天才少年成长为一代十年的化茧成蝶的嬗变时期。一是自成风格。从文化视角看，李白诗歌表现出来的“饮似长鲸快吸川，思如渴骥
勇奔泉”（陆游《吊李翰林墓》）的气势与楚文化有着深厚渊源。荆楚文化是中华文明最具活力的地域文化之一，以庄子、屈原作品为代表所表现的
浪漫想象的迷幻色彩、离经叛道的创新意识、彰显自我的独立人格、念祖思源的爱国情操，对中国古代诗歌发展产生不可替代的巨大影响。李白诗歌
表现出的丰富精神特质，如“不屈己，不干人”（《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的超强自我意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
游天姥吟留别》）的独立人格，“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三首》的桀骜不驯、愤世嫉俗心态，以及“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
沙”（《永王东巡歌》）的慷慨豪迈与自负、自信，都深深植入荆楚文化的精神基因。经过安陆十年诗歌创作的淬炼，李白将庄子的消极浪漫主义和
屈原的积极浪漫主义有机融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诗歌艺术高度，成为中国古典诗歌创作不可逾越的标杆。二是自创新辞。李白对乐府情有独钟，三
分之一以上作品都是乐府体裁，但不循规蹈矩，而是不落窠臼，立意创新，其中有很多诗题都是自创自制。如家喻户晓的《静夜思》（一名《夜思》
），系李白自创。安旗、薛天纬《李白全集编年注释》以为作于安陆寿山。又如《江上吟》（一题《江上游》），作于李白一入长安、无成而归途中
。《横江词》，詹锳先生、郁贤皓先生以为作于726年初游江东之时，朱宗尧先生以为作于安陆十年再游江东之时，也是李白自创的乐府新辞。其
他如《江夏行》、《幽涧泉》、《黄葛篇》、《登高丘望远（海）》、《君道曲》、《湖边采莲妇》都体现了李白独辟路径、拓展诗歌新境界的不懈
努力。三是自高境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毛泽东主席对李白诗歌创新和特色有非常中肯的评价：李白的诗“（李白之诗）文采奇异，气
势磅礴，有脱俗之气”（《毛泽东读诗——记录和解读毛泽东的读诗批注》）。李白咏物诗、抒情诗也罢，与王维、贺知章等相比，一个显著特点，
就是意象的人格化、意境的人性化。如同借景抒情，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木樨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诗中有
画、画中有诗，一切都是原生态的，大概阅读感受环境的宁静、诗人的闲逸。李白笔下的月光《静夜思》：“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
，低头思故乡。”李白的《静夜思》达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景中有曲”的更奇妙境界。全诗寥寥数句，勾勒出一幅如诗如画、恬淡清丽的《
月夜思乡图》，又似无声演奏一支《霜月思乡曲》。可是，细品诗意，可以感受到深沉宁静、清新明快的基调里，隐隐透出一丝怅惘。宛若天成的意
境里，掺杂丝丝凄清。为什么自视大鹏、豪放不羁、昂扬向上、情绪激昂的李白，诗歌主色调无时不在传递盛唐气象与盛唐精神，《静夜思》却忽然
从豪放转变为婉约呢？读者情不自禁，会被带入诗中的情境，去探寻创作背景，从而引起潜移默化的共鸣。余光中《寻李白》说：““酒入豪肠,七
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李白诗歌极大地拓展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边疆，李白诗文作品勾画出一千多年前盛
唐风情图，可称用诗意文字描摹的盛唐《清明上河图》，从少年的蜀中、青年的安陆、壮年的东鲁、盛年的长安到暮年的当涂，不但极富浪漫情怀地
展示了一代诗仙遨游八极、诗酒放逸、精彩绝伦的一生，而且犹如山水长卷，烟雨朦胧之中，演绎着大唐万里河山的盛世气象。我想说，每个中国人
都可以在李白诗歌里找到没有遮掩的、真面目的、真性情的自我。千百年来，每个中国人都从李白诗中吮吸精神营养、诗歌魅力和浪漫基因。人人心
中一个李白！意气昂扬、豪情满怀的乐观主义精神乐观豪迈、心无纤尘是李白这位天才诗人的性格标签。以李白“一入长安”经历看，最初信心爆棚
，在去长安的中途，嵩山巧遇邺中王大（王昌龄），在《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诗中说：“富贵当自取，建功及春荣。……临别意难尽，
各希图令名。”到长安以后，虽然有终南山苦雨、苦等玉真公主不遇的的挫折，仍然信心满满，《酬坊州王司马与阎正字对雪见赠》：“风水如见资
，投竿佐皇极。”《留别王司马嵩》：“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愿一佐明主，功成还旧林。”《赠新平少年》希望像韩信一样：“一遭龙颜
君，啸咤从此兴。”一入长安，无成而归。在经历痛苦的思想挣扎之后，李白依旧《豪情万丈、重拾信心。《行路难（三三）》：“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直到李白晚年，遭受“安史之乱”、长流夜郎致命打击的李白，仍然不失豪情，“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与夏十二
登岳阳楼》）只要有酒，李白就会超然、释然；只要有月，李白就有诗情、激情。失意的李白，从来没有失望；失态的李白，从来没有失格；失路的
李白，从来没有失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才是本真的李白！五、张扬个性、放飞自我的自由主义精神李白的豪气、逸气，往往与
傲气、傲骨紧密结合。在孜孜干谒的同时，李白始终保持个性尊严、精神自由，流露平交王侯、傲视权贵的傲岸意气。开元十五年（727）初到安
陆，李白便借醉撞车驾干谒安州长史李京之，写下《上安州李长史书》，并献上诗作，以求荐举。谦卑之中流露自负、自许之意，“白，嵚崎历落可
笑人也。虽然，颇尝览千载，观百家，至于圣贤，相似厥众，则有若似于仲尼，纪信似于高祖，牢之似于无忌，宋玉似于屈原。”开元十八年（73
0）裴某莅任安州长史后，李白“承颜接辞，八九度矣”，直到“谤詈忽生”，裴长史将“逐之长途”，李白不得不写下《上安州裴长史书》雪谤明
志，通过申述自己轻财好施、存交重义、养高忘机以及富有才情种种品行，辩解自己遭受诽谤谗言，蒙受不白之冤的情况。因为裴长史带有成见，李
白自然流露不平之气、不屈之气：“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遂之长途，白既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
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李白弘扬魏晋风骨，个性张扬，酷好自由，失意之时发出愤怒的呐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
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人生低谷之时，发出牢骚：“古来圣
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将进酒》）被迫害之时，尽显狂傲本色：“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这些诗句写
尽他狂放不羁、傲然独立的人格。李白热爱生活、亲近朋友，于旷放中洋溢着童真般的情趣，跟朋友“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
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跟意气相投的官员“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一个
人孤寂之时，“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月下独酌》）李白热爱大自然，笔下的山水都具有理想化的人性，“
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人乘海上月，帆落湖中天”（《浔阳送弟昌峒鄱阳司马作》）“君不见黄河之
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山流”（《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李白，以胸中豪气赋予山水风光以崇高
美感，超凡的自然意象和傲岸的豪侠性格浑然一体。中国李白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教授钱志熙曾经说过：在当下，李白文化在国内外的影响力非常
巨大，李白是中国第一诗人，也是世界第一诗人，具有民族性，也具有世界性。安陆作为李白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要重新深入地挖掘李白文化，让李
白文化得以传承发扬，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李白文化名片。我想，重新发现李白文化，就从探讨李白诗歌的当代精神做起吧！（朱绍斌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李白文化学者，编著、出版《李白文化丛书》系列《李白故居白兆山》、《李白与安陆》、《李白安陆十年诗文鉴赏》（以上均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李白与荆楚》、《李白游历荆楚诗文鉴赏》、《李白诗文作品作地辑考》《李白安陆诗百篇》（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等专著；创作、出版长篇小说《盛唐李白之楚天吟》（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第二部《将进酒》、第三部《逍遥游》）、四十集电视文学剧本《我本楚狂人》（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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