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

大医

　　民国年间，清江浦医家辈出，十步有诊所，百步有药行，从业人等，鱼龙混杂，有医家多于病家之讥。

　　同行是冤家。鲁、杨两家从清朝就开始从医，两家爷爷是师兄弟。 本来，这两个师兄弟蛮好的。鲁师兄得子早，因此早把诊所让给成年的儿子，自己悠游林下，好不自在。师弟这一头，人丁不旺，老年得子，犹在襁褓。

　　一日，鲁师兄闲聊无奈，想捉弄师弟，涂了黑脸，躺于病榻，命人抬到师弟诊所。

　　师弟闭眼搭脉，半晌叹息：“回去准备后事吧。”

　　“师弟呀！”师兄从病床上坐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弟这才发现是师兄，道了声“无聊”，去看下一个病人。

　　师兄觉得自己的恶作剧好玩，一路狂笑不止，到了家，好好儿的一个人，竟然笑死了。

　　而师弟本来学艺不精，这次以为是师兄存心来看他笑话，趁无人时竟也服毒自杀了。

　　两家打了官司，最后，结下了仇。

　　好在两家的医馆，一在花街一在西长街，相距较远，辐射的客户群也没有重合。两家人又好静不好动，一般极少出去闲玩儿，绝少有见面的机会。

　　两家人性子绵软，虽有深仇大恨，就算是偶尔碰见，假装不认识掉头而去也就罢了。

　　直到民国年间，鲁家的当家人是鲁长泰，他认为到花街上的诊所里看病的多是附近的长三和二条（专业妓女和野妓），自己还学过花柳病之外的一些病征疗法，因此，到西长街来拓展业务了。 杨家的坐堂医生叫杨传铮，闲下来，只喜欢画几笔山水，写几笔小楷。

　　他爷爷死得早，那一点家学，基本是没学到的。

　　鲁长泰把诊所开到他家门口，众人发急。杨传铮依旧画他的山水写他的小楷，逼急了，他就笑，说我不用他给人治病的方子就是了。

　　杨家命人在鲁长泰的诊所外蹲守，每一个病人出来，杨守铮都要看人家的方子，然后拍拍手，开出不一样的方子，而且是免费的。

　　一样的病，竟有不一样的疗法。

　　病家也摸不着头脑，找药店里的伙计一核计，他们多喜欢杨守铮的方子。

　　这样一来，鲁长泰的诊所一时竟很难打开局面。

　　鲁长泰很郁闷，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好在西长街苦撑活挨。

　　好不容易又来了个病人，鲁长泰强打起精神，望闻问切，开下了这样的诊方：人参三钱、茯苓三钱、白术五钱、甘草三钱。

　　四君子汤。

　　病人道谢要走，鲁长泰不放心，又把人喊回来，望闻问切，开的还是“四君子汤”。

　　“您的这个病，只有这几味药能治。”

　　可是一转身，病家又去了杨守铮的诊所。

　　拿到一张新药方。

　　鲁长泰很不解，难道真的是我技不如人？

　　鲁长泰离开西长街的时候，杨守铮破天荒地来送行。

　　“你的方子，开得都是对的。”

　　“譬如那四君子汤，人参我写成鬼益、茯苓我写成杨木包、白术我写成松腴、甘草我写成国老，这些不过是同样的药材不同的名字罢了。”

　　“那别人为什么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这可能是病家的一种心态吧？你开方在先，病家当然会怀疑。我开方在后，就算我跟你开一样的药方，病家也会以我的为准，因为我的诊方，类似于在评判你的诊方。”

　　“你走了，我真的舍不得，这些年，我看你的诊方学到了不少经验呢。”

　　鲁长泰一惊，他没想到打败自己的，原来是自己没有揣摩透病家心理。

　　“那我就不走了。”

　　鲁长泰笑笑，转身回了诊所。

　　“唉，你还是走吧。” “我们杨家的医术比不上你们鲁家，可是你们鲁家开了三代诊所，我们杨家也开了三代，靠的是什么呀？” “我能把人心揣摩得透透的，这是大医。”

    大医医心，小医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