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fq(番茄·不要以为还是愤青), 信区: rock 标 题: 评论与吵架zz 发信站: 饮水思源 (2006年05月24日23:23:58 星期三) 评论和吵架 文学论坛常有对简评的争议:有人简单地跟一贴“差”“烂”,引起作者的不满,甚至 吵架。作者当然有理由不满。你说烂就烂吗?你说的烂是什么意思?这样叫评论吗?这 时,对方的态度常有两种,软的和硬的。软的是立即承认,这个烂无非是我没读爽,不 喜欢,更多的道理倒也没有;硬的是坚持自己判断的客观性,你的小说给我的感觉就是 烂,而我是个有感觉的人,我的感觉肯定有道理,不过懒得跟你罗嗦。 首先要指出的是,看似“软”的态度,背后也可能隐藏着另一意义上的硬:根本无所谓 客观的好坏,好坏等于爽不爽,这种事根本上没有道理可讲。所以我没读爽,就等于你 的小说烂,当然我只是无数读者中的一个,但别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追究下去,这种观点有其固有的困难。“读着爽”是一个借喻。“爽”的意思是某 种刺激性的感觉。什么叫“一篇小说给人的刺激”?跟一束强光给瞳孔的刺激类似吗? 这里的问题是“感觉-刺激”。 自笛卡儿以来,特别是受经验主义的影响,我们把感觉看成“动物及人体接受外界传来 的及发自体内组织和器官的刺激之特性”(引自“高级汉语词典”)。但是,把感觉等 同于刺激,直觉上就不大对,感觉似乎总会牵扯到道理——正因为感到“爽”更接近“ 刺激”,在作上述评论时,我们才倾向于用“读着爽”来代替“读着感觉不错”,以避 免可能的误会。 看到一个女人,觉得感觉不错,这话的意思不等于“她给了我某种让我愉快的刺激”。 “刺激-愉快”是机械式的反应,而感觉好似乎总有道理可讲,虽然可能讲不清楚。 感觉不错的女人可能刺激了我,使我痛苦。爱情不能还原为激素,或对某种刺激的平息 。色情小说和情色小说的区别在于是否造成性冲动?这个定义不无道理。但要警惕的是 ,这并不是说情色小说就给了我某种不同于性冲动的冲动(刺激)。什么叫“一篇小说 给人的刺激”,它怎么刺激你的?在阅读的哪一刻刺激你的?当然是每一刻,每一个词 。这背后隐藏着语言的刺激-反应理论,好像语词作用于我们,就像肉骨头作用于狗一 样。 一根骨头是不是根好骨头,只要看看扑上去的狗多不多。于是,一篇小说是不是好小说 ,理论上说,只要点一点说好的人数就行了,操作上讲,看看点击率、销量就行啦。不 服的人提出相反的理论,指出受冷落的反倒是好小说。——这些都是一开始就走错了方 向。 回过头来看那种硬的态度。他们承认感觉是有道理的:我的感觉肯定有道理,不过懒得 跟你罗嗦。这当然是合理的,我们常常有这样的经验,有很多感觉,但要说清楚却很费 劲。所以,对于那些不值得我们费劲的小说,倒不如省省力气。 但这种立场也不是没有困难。问题在于:我们真能说清楚吗?情况往往是,说了半天, 费了半天劲,却又觉得没说清楚,就算自己觉得清楚了,别人又未必认同。对艺术的谈 论没有数学证明那么对错分明,常常不能达成共识。问题甚至可以更为尖锐:艺术是可 以谈论的吗?或许一言不发才更符合其本性。这反过来为那种软中有硬的态度提供了心 理安慰。 一个更彻底的论证是这样的:不仅“好、坏”这样的评价词指称自己的内在感觉,所有 的语词都指称自己的内在感觉,而说到底,我的感觉是我的感觉,我的痛苦是我的痛苦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虽然我可以告诉你,比如说,写一首诗,于是你知道了。但你知 道的只是语词,而我的痛苦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你不可能知道。你不可能知道我的这个 痛苦,因为你不是我,你不能感觉我的感觉。表面上我们用着相同的词,但根本上说对 于每个人这些个词的意思都是不同的。因此,所谓交流只是个假象,我不可能真正读懂 你的诗。既然如此,评论实际上没有意义,不必当真,倒不如当成个游戏随便玩玩,而 最经济的游戏当然是:直接投票——虽然投票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论证当然是荒谬的。维特根斯坦的私有语言论证早就指出,那种只有自己才能理解 的私有语言是不可能有的,而我们的日常语言当然也不是私有语言。不过,这种荒谬的 观念却是我们反思时的普遍倾向,并且影响着我们的行动。 一首短诗是对一个内在感觉的表达吗?似乎是的(其实不是)。但一首长诗、一篇小说 呢?似乎很难说是。如果把诗定义为对内在感觉的表达(抒情诗),那么我们会倾向于 说,长诗是不可能的。仅仅是因为长度?或许真就这么简单。“内在感觉”总是一瞬间 的,只有短诗可与之对应。而小说则是另一回事,那是叙事,是讲故事,是玩。小说似 乎更富有主动性,而诗则是被迫发出的声音(嚎叫)。……这些想法显得相当混乱。但 我们常常并不乐意深究下去,只满足于达到某个说得出口的看法。 回到评论。到底能不能够真正地评论?如果私有语言是不可能的,那么语言就是公共的 ,读者当然能够理解作品的意义。但能理解其意义不等于能谈论其意义,不是吗?维特 根斯坦在他的美学讲座里认为,美的意义不能用清楚的语言形式说出来。当你想要解释 一幅画里的一张脸的意义时,不能通过指向别的什么东西,如果你非要指什么东西,那 就只能指那张脸。艺术自有其实践。一个人是个好的艺术家或读者,并不是因为他说了 什么,而是体现在他挑选、选择的方式、在他行动的方式之中。问题是在于他怎么“看 ”的,而非怎么说的。但是,需要小心的是,不能谈论其意义,不等于不能谈论。一首 诗的意义的确无法谈论(但这不是说它没有意义!),这从它不能翻译就可以看出来— —不仅是不能翻译成外语,也不能翻译成本国语。但我们还是可以谈论我们是如何看它 的。谈论的并非为什么它如此美(或丑),而是我们如何看到它的美(或丑)。评论当 然是一种眼光,也是一个手势,但这个手势并不总是简简单单的一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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