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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想

 康岭 2006-12-15

摘自:读者2006年第22期

不知从何时起,生活中已经渐渐离不开茶每天清晨,洗漱完毕,我会为自己煮开一壶水,然后,徐徐注入那个加了茶叶的绿色小茶壶,看着细碎的芽叶在滚烫的热水中翻腾舒展,最终旗枪分明、芽叶朵朵、亭亭玉立;心,也不由得沉静、清和起来………

茶的时代

对于茶的记忆,开始于一个粗糙的年代那时候,邻里街坊,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个茶迹斑斑的大茶缸,白色的搪瓷,上面一定还印着光芒四射的红星,红星四周是一圈激昂的口号——“为人民服务”只不过,随着年月推移,茶缸外面鲜亮的色彩渐渐斑驳暗淡;而茶缸里面的茶垢则如同树的年轮一般,日复一日地累积、凝固着;厚重暗淡的尤如日子

托着这种茶缸的人,一定是面孔粗糙、躯体壮硕、脾气暴躁的父辈们相信他们也曾经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壮志凌云的青年,只不过,生活的河流渐渐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不知不觉间,他们紧致的脸部开始虚浮、下垂;他们结实的小腹开始长出一圈又一圈的赘肉;“上有老、下有下”的生活重担把他们坚挺的腰压弯了,脚步压慢了;他们甚至不能健步如飞地追上自己调皮的儿子了

于是,他们唯有粗粗地慨叹一声,然后,捧着那个肮脏不堪的茶缸子,沉迷地蹲在一堆象棋或是扑克旁,一任时光荏苒,一任妻子、孩子们投来不屑、愤怨的眼光

如今想来,父辈们的消沉也是无奈那个时代,太粗糙、太僵硬了,泯盖了一切精致与灵动

后来,日子渐渐明快起来,一些精巧美妙的东西如同嫩芽,悄悄萌发在生活的枯树上我听到了“甜蜜蜜”;看到了梵高了“向日葵”;捧起了泛着油墨香的唐诗宋词;了解了古人“醉对数丛红芍药,渴尝一碗绿昌明”的浪漫无羁;更明白了《红楼梦》中妙玉用陈年梅花上的雪为宝、黛、钗泡老君眉的用意,而“茶”,在我心中,也逐渐由“下里巴人”上升到“阳春白雪”

然而,当我东施效颦般地埋好两瓶梅树上的积雪;当我盛情地邀请朋友们一起品尝一道好茶时;当我在充斥着酒精、咖啡、冰淇淋、红牛的宿舍中端着一杯清茶时;当我在游玩途中,往矿泉水瓶中灌满一瓶山泉时,我分明看到同龄人脸上嘲笑的神情

“阳春白雪”固然美,但却过时了,陈旧了

是啊,中国清淡的山水画哪里敌得过西方的油墨重彩;中国清雅高洁的“高山流水”哪里拼得过电子合成音乐带来的快感;而古人“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人生哲学怎么适合这个物欲横流、赤裸裸的e时代?

茶,不如咖啡时尚;不如红酒高贵;不如可乐刺激;于是,“寒雪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的身影越发让人不解而好笑了

我深感悲哀,但这并不妨碍我每天为自己煮上一壶好茶尽管没有同饮人,但我依然可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尽管连婴儿都知道冲着麦当劳大叔和肯德基爷爷开怀大笑,但这不会妨碍青碧的茶叶在云蒸霞蔚间,雨露甘霖中静静地生,静静地长不是吗?因为它是“茶”,本来就“花开花落两由它”

煮一壶好茶

何为“好茶”?按照古人们的标准,“好茶”必与好水、好火、好茶具、甚至好环境环环相扣

“茶且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霄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

“摘带岳华蒸晓露,碾和松粉煮春泉”

很美,是画,是诗,是琴声茶,不用品,芳香就能够被感悟到;人,不用介绍,“一壶浊酒喜相逢”

如今要想达到古人对一壶“好茶”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相比于中国茶寄情于山水而言,日本茶道似乎更加聪明在研习完中国茶艺精髓后,在日本成功培养起茶树后,日本茶道大师缓缓说出“品茶心”三个字眼

品茶心,便是“和、静、清、寄”只要有了这样心境,那么无论在幽静清雅的山林间,还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都能品到一壶好茶;而有了这样的心境,那么即便品不到茶,你也拥有一颗象茶一样清雅的心

曾经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邂逅一场终生难忘的茶

许多年前了,那场雪下得真大,鹅毛一般漫天飞卷,遮住视线,遮住方向夜色中赶路的我不得不缩着脑袋蹩进一家亮着灯的小店避雪进去一看,小店竟然是一家典雅干净的小茶铺

一位白发老人,正寂寞地坐在一个斑驳的花梨木茶墩前候着一壶开水

看到我进来,老人很高兴,伸手招呼我过去喝茶我欣然答应

茶是普通的铁观音,茶具也是普通的紫砂;就连水,也不过是水管中接出的自来水;但是老人却用一双苍老的手将茶冲泡得如同行云流水,看着团团的茶叶在茶壶中尽情地翻滚、舒展;闻着袅袅升腾起来的氤氲茶香,听着老人缓缓地回忆故乡茶场的风貌;我深感一种难得的默契

待到茶端上来时,说实话,味道已经被整个氛围冲散了这雪、这人、这缘份;茶不醉人人自醉

前些天在束河旅游,无意中闯入一家幽静的茶室贴了壁纸的墙上挂满了经文、经图;几条中国刺绣的榻沿着房间四面排开;茶室中央是一个古董般的大肚子黑翁,一把菖蒲,斜插在粗犷的水罐中

这时,一位颇有风度的男人走来,向我介绍,茶室是喇嘛们开过光的;经文是他请活佛撰写的;翁里是他从玉龙雪山脚下的黑龙潭取来的雪水;专门用来冲泡极品普洱

“极品?”我问

“是的,要上千元才能品尝到”他尽量语气淡淡地说

我笑笑走开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极品,在品茶人的心中,它无关乎水;无关乎器;无关乎金钱

煮一壶好茶,需要用的,莫过于一颗纯净的心

茶的禅

三毛曾经说:阿拉伯人品茶有三道,一道苦若生命;二道甜若爱情;三道淡似微风

妙玉曾经在栊翠庵教训别人:“饮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妙玉的话我自然不敢赞同,如是赞同,那么估计人类便全部都是牛骡之类牲畜了;但是三毛的解释倒是颇有禅味

佛教中一直都有这样的修炼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而王国维也曾经提出人生的三种境界:“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其实无论是茶,是诗、还是禅,都是通过思考让人心回归至纯至简想想吧,“寒雪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是多么清淡,又是多么丰盈

曾经品尝过白族的三道茶,第一道苦茶,为纯烤茶;第二道甜茶,在茶中加入核桃、乳扇与红糖;第三道为回味茶,加入蜂蜜与花椒据说,声名远扬的“三道茶”不仅是白族对客人最尊贵的礼待;更是整个民族对人生的总结因为人生,就是苦尽甘来,晚年,细细回味的过程

其实这样的说法非常有禅意的,但是茶本身就是禅,每个人品茶,会有自己一番感悟人人生而不同,感悟自然也不不同;怎么可能通过强加的一些调味品让每个人得出相同的感悟呢?

始终忘不了在大理时遇到的那个茶商他卖普洱茶饼,一块块如四四方方的砚台摆放在铺了金锻子的木匣子里

看那茶饼作得古怪,我上前问:“这茶如何卖?”

他冷冷地斜扫我一眼,问:“你懂不懂茶?”

“懂又怎样;不懂又怎样?”

“懂,你坐下和我一起边尝边谈;不懂,请自便”他傲慢地从壶中倒出一碗茶汤,有葡萄酒般的醇紫清透,果然是好茶

我知道普洱茶被称为“可以喝的古董”;而且目前已经挤身于收藏品、奢侈品之列但,又怎样?又怎样?难道对一种茶的身价、家世、发酵、贮运等等如数家珍就算懂了吗?

想起川端康成的小说《千只鹤》了,茶道师傅近子研究了一生的茶道,对于茶,她算是懂了吧,但是她有一颗肮脏的心,这颗心,就象她胸前的黑痣,一生也无法消除而美丽悲怆的太田夫人尽管不懂茶,尽管与两代男人发生暧昧关系,尽管被近子等卫道士们咒骂污蔑,但她至始至终,美丽如初

两人相比,哪个更接近纯净清幽的茶?

呵呵,茶意如斯,不管是渐悟还是顿悟,一切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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