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终没有禁止一种名为“二甘醇”的有毒化学物质在出口的牙膏中使用。而包括美国在内的诸多国家也仍然坚持着自己的高标准，扣留并呼吁国民不要购买此类来自中国的产品。无标准和高标准的背后，中国出口贸易和信誉都受到相当影响。 丹阳市成事家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成事公司”），位于江苏省丹阳市开发区内的大泊村。当地村民一直都将其称作“牙膏厂”，而不习惯于叫它的注册名称。 每年年底，大泊村的村民都会被“牙膏厂”通知领取“福利牙膏”。 “最多的一年，村里每人发了10支牙膏，我家5口人领到了50支。”村民王保国说。 因为可以不用再花钱去商店购买，最初领到牙膏的王保国非常高兴。但在使用几次后，王保国就不再使用这些福利牙膏了，将它们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味道刺鼻子，刷牙时觉得恶心，需要多次漱口。” 一些村民舍不得扔，或“咬牙”坚持使用，或送给外村的亲戚、朋友。 “都是洋文，认不得，听说都是出口给老外用的。”王保国和其他村民并不知道他们领到的牙膏是什么牌子。 这些出口给老外用的牙膏“出事”了。 2007年5月底，《纽约时报》报道称，成事公司生产的Mr.Cool和Excel两种品牌的牙膏，在巴拿马和多米尼加等国，相继被查出含有“不应该在牙膏中出现的”二甘醇。在实验室中，分别被检测有4.6%和2.5%的二甘醇含量。 6月1日，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发布进口警报称，从大陆的牙膏中检出了最高含4％的二甘醇，并警告消费者不要使用大陆制造的牙膏。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已对大陆的牙膏采取了扣留措施。 虽然目前尚无含二甘醇牙膏引发的死亡报告，但是美国FDA药品评估研究局的主管道格拉斯·斯洛克默顿博士称，某些巴拿马牙膏中的二甘醇成分含量是安全标准的50倍，“儿童有可能在刷牙时吞下牙膏，这是令人担心的事。 二甘醇，食用后会破坏人体的肾脏功能，严重时可致病致死，含有这种成分的牙膏被境外媒体称为“毒牙膏”。 工厂如同宅院 “毒牙膏”事件发生后，以前并不为多少人知道的成事公司，突然出名了。 成事公司的宣传网页介绍，公司位于经济发达的长江三角洲——江苏丹阳经济开发区内。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紧依长江，京杭大运河穿流而过，距离京沪铁路4公里，沪宁高速公路1.5公里，交通十分便利。 但想找到这家公司并不容易。到达开发区后，还须经当地村民指点，才能找到位于大泊村村委会（现在改为居民委员会）后面的成事公司。 由于正处麦收时节，通往成事公司的路上放满了村民晾晒的稻草。 成事公司大门两侧贴有“望前程一帆风顺，创大业万里生辉”的对联。 从外表上看，这家公司很像一个先富起来的富有农民所建造的大宅院。但院内“一丝不苟，品质皆优，务实高效，诚信周到”的标语，则显示着这里确是一家工厂。 “我们不接受采访，厂里没有人，老板也不在。”门卫样的男子称。公司大、小金属门都关了起来，外来人员禁止进入。 成事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老板叫陈耀祖。 村里一位胡姓的村支部书记介绍，厂房是大泊村建造的，由陈租用，每年租金10万元人民币。 陈是江苏省淮安市人，今年50多岁，原供职于主要生产牙膏的江苏淮阴利民家用化工厂。 2000年，陈与一名来自上海牙膏厂的上海人和一名江阴人联合投资，办起了成事公司。注册资金60万元人民币。主营业务是牙膏、剃须膏、洗手液、护肤乳液、脱毛剂、香膏等。 后来，因为发生矛盾，另外两个人先后离开，陈开始独自经营公司。但在当地工商部门注册登记中，公司的法人代表并不是陈耀祖本人，而是其继女。 原成事公司员工李红兵称，成事公司主要承接外贸订单，订单是从国内两家较大的经营出口业务的外贸公司那里取得的，多是从事贴牌产品的生产。委托客户集中在中东、欧美、南非及澳洲等地区。 成事公司生产的牙膏品牌很多，并不限于Mr.Cool和Excel两种。一般情况下，“外商要什么就生产什么。” 在一个村民家里，主人从床里底下装废旧物品的的塑料筐里，找到了两年前成事公司发下来的一支牙膏，上面标记的品牌是“Smile”。在另外的村民家里，丢弃角落里的还有“CoolMale”品牌的牙膏。 “这些品牌都是国际通用品牌，因为使用时间长，使用者背景、成分复杂，谁都注册不下来，自然谁都可以使用，并不是成事公司独家拥有的品牌。” 李红兵说。 这些品牌的牙膏虽然是中国生产的，但包装上并没有“Made in China”的标记。李红兵称，这是因为“不少外商指明不要在包装上打印真实产地、生产厂家。” 成事公司雇用的工人并不多，也就是3040名工人，淡季时更少。 “公司的工资待遇很低，没有生产业务时，给工人的保底月薪仅350元人民币，现在一般工人也没有超过1000元。” 工人主要来自陈耀祖的家乡苏北一带。因为待遇低，附近的村民并不愿意到成事公司上班，而是选择虽然离家较远、但是可以多拿薪水的工厂挣钱。 问题最多的是作坊式“牙膏厂” 成事公司拥有先进的ZG700三合一真空制膏机、三色混装机、DGF32复合软管、铝管封装机、反渗透离子交换纯水处理等设备，自动化程度高，可生产各类型、各档次、各规格的牙膏。 牙膏盒等外包装也是由成事公司由自己的印刷车间印制。 印刷车间在大泊村村委会院内，是名为“丹阳市第三印刷厂”生产车间的其中两间。车间破旧，印刷机是半手工半机械的老式设备，手工调色。在车间，还可以找到被曝光为“毒牙膏”的Mr.Cool牙膏的包装样纸。 李红兵称，成事公司设备在同行中不算差，虽然工厂规模不大，但设备齐全，并不是作坊式牙膏厂，如三色混装机，甚至连一些老牌牙膏厂也未必能引进。 成事公司有问题，但问题更多的是一些作坊式的牙膏厂。 与成事公司所在地一江之隔的扬州市杭集镇，是大陆牙膏生产厂家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据称，这里从事牙膏生产（灌装）的民营工厂、作坊超过千家。 杨新民是土生土长的杭集人，20年前，杨即开办过这样的牙膏厂。 杨称，周边开办的工厂不能叫牙膏厂，都只是作坊。“生产牙膏很简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在杭集，生产牙膏膏体所需的原料：磨料、二甘醇、粘合剂（卡拉胶）、香精、发泡剂等，在当地都可以买到，非常方便。 过去，不少作坊里的牙膏膏体都是手工做出来的，将这些原料，按一定比例放到塑料桶里，用木棍搅拌一下，即生产出了膏体，再灌装即成，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机械设备。 但现在，由于质监部门查得紧，加上自制的膏体质量不稳定，已基本上没有作坊会这样生产了，而是直接到正规的厂家购买成品膏体，然后根据客户的要求，回家灌装成各种品牌的牙膏。 杨新民说，出售膏体给作坊式牙膏厂，是一些正规厂家的主要业务之一。有的厂家为扩大生产量，甚至回收小作坊出来的牙膏，再贴上自己的牌子出售。 每支牙膏的成本极低。从厂家购买的成品膏体一般每桶80公斤，根据使用原料的不同，价格从200500元人民币不等。如低档牙膏，磨料一般使用碳酸钙，每桶在200元左右；高级牙膏，磨料一般使用二氧化硅等，价格就要高一些。 每桶膏体可灌装出4万支每支5克的一次性旅游牙膏。有的作坊为了偷工减料，仅在管子的两头各打一点膏体，从两头看也是满满的，这样可以生产出5万支小牙膏。每万支能有1020元人民币的利润。生产者就会卖出去。 当地牙膏的生产，不需要多大地方。有的“生产车间”就在卧室里，几个工人就能“生产”，业务量大些的作坊也不过雇3、5名工人。 作坊里，每个工人一般情况下一天可以灌装1万支牙膏。从灌装到包装，每个工人平均每天可以生产出4000支成品牙膏。 牙膏厂一般都如成事公司一样，喜欢做代理加工业务，因为一些正规牙膏厂也未必有自己的品牌，有了品牌也未必就能畅销。所以生产Mr.Cool这样的国际“大路货”，在大陆牙膏行业很普遍。 以前相关部门查处不力，睁一眼闭一眼，不少作坊会假冒诸如“两面针”、“中华”这些名牌牙膏。现在查处、打击力度加大，基本上没有人再敢冒牌生产，“查到了罚款太重，划不来”，杨新民说，现在多是根据客户的需要，代理加工，或是使用“旅游牙膏”这类没有品牌保护纠纷的名称，“赚点加工费”。 “加工费”现在提高了。以旅游用的一次性小牙膏来说，以前加工费是每万支40元人民币，现在涨到45元。“主要是工人工资增加了，以前几百元就能雇用到工人，现在工资要在1200元左右一个月。” 这些作坊生产出来的牙膏质量自然是无法保证的，成品也没有专用的仓库存放。一般3个月后膏体就干结了，正规厂家的产品则可以保质3年。 作坊式牙膏厂出来的牙膏全是“问题牙膏”。 使用二甘醇是行业公开秘密 Mr.Cool和Excel两种品牌被曝光为“毒牙膏”后，成事公司即被令停止生产，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包括江苏省副省长张九汉在内的多名高层官员，先后亲临成事公司。 2007年5月22日，由国家质检总局牵头，海关总署、食品药品监管局、卫生部、商务部等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赶赴丹阳。江苏省质监局“食品处”参与调查。 知情人称：“生产车间和仓库当时都被封了，连厂里的工人都不得进入。” 5月31日，国务院新闻办在北京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了联合调查结果。结果显示，Mr.Cool和Excel两种品牌的牙膏确系成事公司生产，里面含有二甘醇成分。 “在牙膏中使用二甘醇并不是什么行业秘密，别的大陆厂家也都在用。”李红兵在成事公司干了6年多，直到“出事”前，因为薪水过低才离职。李称，成事公司生产的牙膏中一直含有二甘醇。 陈耀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使用二甘醇是合法的，小剂量添加也是安全的。 二甘醇主要是起到稳定剂的作用，作用类似于甘油。目前价格每吨在60007000元人民币，甘油则在70008000元。价格相对较低，而且稳定性优于甘油，使用它可延长牙膏的保质期，保湿成型功效好，因此，二甘醇比甘油更受生产厂家的青睐。 二甘醇属于有毒类化学物质，在防冻剂中广泛使用，人体大剂量摄入会损害肾脏。欧盟食品科学委员会制定的标准规定，每人每日摄入量以不超过0．5mg/kg体重为限。在美国，则禁止在牙膏中使用二甘醇。 大陆牙膏企业一开始在牙膏中使用二甘醇，主要是出于成本和利润上的考虑。 由于海外市场有限，大陆的厂家竞相压低出口价格，利润最低的时候每万支只有几十元人民币，甚至亏本出口。10年前，二甘醇的价格比甘油要便宜近一半，很自然，生产厂家想到了用二甘醇替代甘油的生产思路。 大规模使用二甘醇在2002年前后，缘于一篇名为《二甘醇保湿剂对人群健康影响的流行病学研究》的报告。 出自上海相关专家之笔的该报告称， 在使用含有二甘醇牙膏和不含有二甘醇牙膏的两组人群中，尿样检测结果无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报告得出结论，二甘醇在一定浓度以下使用时，对人群健康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行内人士称，这个报告起到了指导性的作用，从此二甘醇公开进入了大陆牙膏厂的生产车间。 但目前，由于二甘醇与甘油的市场价格并无太多的悬殊，一些大型正规厂家，已自觉参照国际标准，弃用二甘醇，使用安全性更好的甘油。现在继续使用二甘醇的一些正规厂家，则大多是考虑到二甘醇的稳定性优于甘油的特点。 牙膏生产许可证呼之欲出 2007年5月31日，国务院新闻办举行了发布会。国家质检总局副局长魏传忠称，联合调查结果认定，成事公司生产的牙膏里含有二甘醇，“成事公司的产品均按照该公司与外贸代理商签订的合同约定生产，凭样交货。上述两种产品均按外贸代理商要求在产品包装上标注了包括二甘醇在内的原料成分。” 卫生部曾组织专家对牙膏中二甘醇的危害性进行了分析。结果表明：二甘醇属于低毒类化学物质，进入人体后由于代谢排出迅速，无明显蓄积性，迄今尚未发现有致癌、致畸和诱变作用的证据。长期使用二甘醇含量低于15.6%的牙膏不会对人体健康产生不良影响。 调查组没有认定成事公司在这次事件中有什么责任和过失。 “但到目前为止，大陆都没有一个详细而明确的国家标准。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出台的牙膏生产技术标准(GB8372 -2001)有感官指标、理化指标、卫生指标的规定，但其中并没有涉及二甘醇的指标，未禁止在牙膏中添加二甘醇，具体怎样做都是企业自己控制的。”业内专家称，出现“毒牙膏”风波主要责任确实并不完全在企业自身，牙膏中的二甘醇含量在国际上一直是一个敏感问题。 大陆目前牙膏生产行业除没有明确“国标”外，缺失生产许可证制度也是一个问题。谁都可以生产牙膏，这也是导致大量作坊式“牙膏厂”存在的根本原因之一。 国家有关部门早已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江苏省质监局一名官员透露，在发生“毒牙膏”事件前，国家质量总局已就行业标准和生产许可制度进行了调研，首批申领生产许可证的厂家已在着手进行软、硬件改造。“毒牙膏”事件将加快牙膏生产许可制度的出台，2007年内会有首批厂家领到生产许可证。 行内人士称，生产标准化和许可证制度将带来很深的影响，大陆的牙膏生产行业将面临一次洗牌。 而最新消息称，检测牙膏中二甘醇含量的技术已经得到确认并将用于日常检测，牙膏出口将实行强制性的检验制度，二甘醇的含量高于6mg/kg将被禁止出口。 2007年6月6日，本刊记者再次致电成事公司。接电话者称，几天前已接到官方的通知，国家联合调查组不认为成事公司有责任，没有关闭生产，公司“没事了”。 扬州一家知名牙膏厂负责人称，“毒牙膏”风波给大陆的牙膏产业带来了严重影响，不只出口创汇受阻，信誉也因此受损。“我们本来计划2007年出口额在2006年的基础上翻一番的，现在看来实现不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