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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

 吴歌荡舟 2009-02-19

半岛东部原住民被称为莱夷人,他们的来路颇费猜详。考古学家认为其中的一部或大部,在更为久远的时代曾经奔走于贝加尔湖以南,直到胶东半岛这样一个极广大的地区,属于强悍的游牧民族。当年辽东半岛以南的老铁山海峡还没有发生陆沉,就是说从古登州到东北,整个这一大片水域是不存在的,那时还是通途。这些人或从南向北,或从北向南游荡,最终从严寒地带一路南下,在四季分明土地肥沃的半岛地区定居下来。新的地理环境让驾驭骏马的民族渐渐收心敛性,植桑种稻,成为精致农业的初创者。考古发掘已经不断证明,与同期相比,这里出土的陶器是天下最为精美的。他们在这里建立了莱国,最兴盛的时期地域极为辽阔,不仅囊括了现在的半岛东部,而且西达黄河、南抵泰岳,差不多与后来齐国最强盛时期的疆界吻合。

  这个莱国在狄戎东进的过程中时有变故,经历了不少残酷的战争,原先与之联合的部族也发生过背叛行为,所以疆土还是一点点萎缩了,渐渐只剩下了胶东半岛部分。最危急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一批精锐还曾穿越老铁海峡北上,也许要为一个民族的大撤离做好探路的准备。当然这都是后来人根据考古的推断,只比一般的想象坐实一点罢了。

  不管怎么说,莱国人比较起来还是不够安分的一类,这就不同于一般的农耕民族。他们游牧的野性潜伏在血管里,一经呼唤触动就要蹿跳出来,恢复起游走的老习惯。所以即便经过了许多代以后,当后来半岛出生的人早已忘记了先祖的来路时,血脉的力量还仍然在起作用。这就好比一个人夜里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境在醒来后总是不愿消逝,并且觉得这个未曾去过的梦境之地不知什么时候真的光顾过一样,因为那里的一切实在太熟悉了。这种情形可能就是血脉的作用,是血脉的记忆。

  莱夷人的骏马后来少了,并非人人都能骑在马上,但是远行的心事却是人人都有的。翻翻史书,会发现这里有这么多的男男女女抵达了四面八方,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由于举事不凡,最终青史留名了。秦国统一中国之后,都城不再是临淄,而是远在天边的咸阳。这个西部城郭对大海边上的人而言是多么遥远和陌生,不过就像当年游走临淄一样,他们很快就不畏艰难地一路跋涉到了咸阳。他们总是像孩子一样好奇,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政治经济中心,看看自己能否对这里施加一些影响,多多少少改变它一点什么。

  结果就是齐国方士的大批西进,是齐国商贾频频出现在咸阳街头。这在当时,对于相对封闭的秦国而言是个不小的冲击。如史书所记,他们当中的不少人直接影响了秦国的政治,与当政人物多有接触,甚至和秦始皇本人取得了密切的联系,一度还让其言听计从。莱夷的这些人游走成癖,玩耍游戏的心也太重,这就与纯粹农耕立国、严刑峻法的秦国人在脾气上犯冲。所以说后来发生的焚书坑儒事件,也不能完全从政治背景上寻找原因,其中还有一些虽然微小,却不能不予以正视的问题,这就是海边的人与西部的人脾气犯冲。

  不甘寂寞,生性好奇,活泼多动,同时又野心勃勃,可以说是齐国东部人的特征。这些特征后来真的影响了齐国的文化和政治,以致于可以说,齐国的政治文化观整个就是莱夷人的。看齐国从王子到大臣,一个个都是这样的风格,他们衣袖常舒,甩甩达达,像是一天到晚被海风吹拂一样。这些人虽然身居高位,言行却颇不稳重,有时冲动得很,行为常常有些夸张。比起邻居小国鲁国来,齐国显得水气太重,远没有以土为本的鲁国夯实,可以说不够庄重。齐国越来越像一个游玩的地方,而不是法纪礼仪的严整之邦。当然这是指它的后来,是从齐桓公齐威王一路下来,到了齐闵王这个时期的情状。

  近代人有一个壮举,就是东北三省的开发。这是一个漫长的、艰苦卓绝的过程,很难简单加以概括。但有一个事实是难以否认的,就是无论是起初还是最后,走在前边并且人数最多的,还是齐国东部,即被古代称为东莱的这些人,具体点说就是今天胶东半岛地区的那些人。这些人在两三代以前就开始过海,最先踏上了东北阔土,然后一代代接续,使这场规模浩大的移民活动持续了整整两个多世纪。如果我们从更早的氏族血脉和文化上寻找答案,就会想到老铁海峡陆沉以前的那些故事。可以说,没有比半岛上的人再熟悉东北、再想念东北的了。那是他们的祖先曾经反复穿越的一个开阔的空间。

  除了向北,再就是向东。东方的淼淼大水阻隔了跋涉,却因此而引起了更多的想象。造船业发达起来之后,东莱的渔业国内第一。可是有些连航船也难以抵达的深处,也就只有依靠幻想了。他们以为海市蜃楼只是远处场景投射在这里,更深远处必是仙地了。后来在稷下学宫名声大振的邹衍,就出生在齐国的一个贵族家庭里,他最有名的学说就是“大九州”说,提出了阴阳五行自然学说的理论模式,但又与道家有所区别。在他看来,中国只是一个“小九州”,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只占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他到底是怎么推算出这个比例来的且不论,但其开放的宇宙观倒是令人钦佩。他认为中国之外的九州,“乃有大瀛海环其外”。这种博大和浪漫并非人人认可,比如同为齐人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批评邹衍:“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心奢”与“辞壮”尽管用在这里是贬意,但实事求是地说,也算道出了齐人特别是莱国人的某些特征。

  至今,走遍日本及朝鲜半岛,可以发现当地有许多人的祖先系齐国东部移民。一个游走四方的民族的确发现了不少新奇,他们边走边看,不断寻找新的机会,主要是商机,是肥沃的土地和壮丽的山河。如果有机会从政,可以管理社会和民众,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露上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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