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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林语堂《苏东坡传》的八点随想

 南丹山人 2009-07-20
读林语堂《苏东坡传》的八点随想

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看完了。这两日,又从头温习了一遍,颇有感触。兹录如下:

一、诗写的好,官往往做的不好;反之亦然。东坡为世人所知所佩,主要以其诗名,而非官声。尽管他一辈子都在官场,也有成为宰辅的机会,但必须承认的是,东坡终其一生,都不擅做官。官越做越小不论,还两度流放,最后连命也搭在了南归的路上。今人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用之于东坡,真是分毫不爽。东坡为人浪漫、洒脱,喜怒形于色,好直言,不拘小节,遇有不惬心意之事,便觉得“如蝇在食,不吐不快”,这种性格,宜写诗,实不宜做官。纵观东坡一生,除了自己当权的那两年,其他时期都属于“愤青”,王(安石)党、吕(惠卿)党当权时,他不断被贬黜,被迫害;等到他的苏党当权时,他也不招其他党人(司马光等)待见,还是遭到贬谪,怎“命苦”二字了得。以我浅薄的人生体验来看,写诗和做官,的确是风马牛不相及;诗人与政客,也根本是两类截然对立的人。诗人感性而政客理性,诗人浪漫而政客功利,诗人多情而政客无情,诗人贵独立而政客求附和,这二者原本就极难统一于一身。纵观中国历史,诗优而政劣的不少,如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宋徽宗等;政优而诗劣的也不少,如秦皇、汉武、清乾隆等,但鲜有集于一身者,若有,必是不世出之豪杰,如曹孟德、毛泽东。像我这样的,就只能归入既不会写诗,也不会做官的序列了。惭愧之余,觉得还是努力学写诗,比较让人开心。

二、出名要趁早,做官要趁小。前半句是张爱玲说的,经过半个世纪的传播,已经近乎真理了;后半句是我总结的,不一定对,但绝对有感而发。苏东坡21岁中进士,虽然旋即丁忧3年,中间又几起几落,但仍在50岁登上权力顶峰(以翰林学士知制诰)。若非“出道”早,无论如何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对比他的父亲苏洵,屡试不第,年近50方获得权臣青睐,特别举荐,免试为官,不过得一校书郎之职。后世论之,公推老苏之才不在小苏之下,然仕宦一途,终是泥云之别。何也?事业经不起太多的失败,人生经不起太多的等待。

三、在地方为官,对国家的贡献,比在中央要大。苏东坡在朝为官,无论是任职使馆、奏院监官,还是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基本都没做出什么政绩,倒频频惹出祸端;但是,其在地方为官,不论是在密州、徐州、湖州做太守,还是在登州、杭州、扬州做太守,都颇有建树,包括减免税赋、兴修堤坝、提点冤狱、扶持商业、繁荣文化等等,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在中央掣肘太多,而地方相对自由的缘故。今天的情形,大致与之相仿,更有过之。在北京,部级以下干部只能算普通干部(不允许配车和秘书),权力有限、资源有限,受到的约束也较多。在地方,就别是一番滋味了。省长、市长、县长、乡长,不论官阶大小,号令一方,莫敢不从。譬如同样身为厅(局)级干部,京官只能管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地方官却往往管着几十万、几百万人,此中差异,直如天地。若尽心为国为民,通常情况下,地方官比京官做出的贡献更大。当然,若有贪腐,危害也更大。

四、文合时宜写,诗向对人吟。纵观东坡一生起伏,皆以文成,亦以文败。其文名先著,后获拔擢;再因文狱,屡遭贬谪。最糟糕的是,他竟不知收敛悔改,率性而为,终至于屡起屡扑。譬如在乌台诗案中,若非子由(其弟)相救,皇后援手,东坡几遭不测(在监狱里遗书都写好了)。可这位老先生出狱当天,又写下“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的句子,浑然不知(或者不在乎)他又犯了对圣上不敬、诋毁重臣的老毛病。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据明人曹臣所编《舌华录》载,东坡一日饭后散步,拍着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婢女应声道:都是文章。东坡不以为然。另一婢女答道:满腹智慧。东坡也以为不够恰当。爱妾朝云回答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捧腹大笑。此外,吟诗的对象,需要十分慎重的选择,否则,轻则鸡同鸭讲,不知所云,重则曲解肇祸,人头落地。举两个例子,坏的例子,比如东坡,在吟诗对象选择上极为随意,简直滥吟(还好,不是滥淫,呵呵),由于他的诗文流传太广,使当权的小人无法忍受,授意李定等人故意将东坡诗句曲解为讥刺新法(当然,有一部分诗的确是写新政之下的百姓之苦)。于是在元丰二年(1079年,此时东坡任湖州太守还不到三个月),当局以“文字毁谤君相”的罪名,将东坡逮捕下狱(这就是“乌台诗案”),坐牢103天,险些要了老命。好的例子,比如歌妓周韶,在东坡路经杭州时,与杭州太守陈襄等一起喝花酒,周韶陪酒献唱,席间,周邵向太守和东坡请求,脱出妓籍,并当场吟了一首绝句,感动了众人,在东坡力劝下,太守同意周韶脱籍。这首诗写的很凄凉,记得是“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开笼若放雪衣女,长念观音般若经”。总结一下,可能大多数文人都有些不合时宜,也都一些自恋吧,所以才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写诗、吟诗,最后,除了感动自己以外,没有剩下什么。我也一样,常常干强迫别人看我歪诗俗曲的蠢事。鉴之,戒之。

五、文人相轻,美人相妒;男人相害,女人相救。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文这玩意儿,没有一个可量化的标准,来明白无误地评判高下优劣。所以,文人和美人一样,大家敝帚自珍,孤芳自赏,都认为自己的诗文最好,自己的容颜最美,所以相轻相妒。比如苏东坡与王安石。林语堂说,“苏东坡和王安石的冲突决定了他的一生,也决定了宋朝帝国的命运”,此话大致不错。平心而论,苏东坡的诗词比王安石强一些,王安石的文章比苏东坡强一些,同时代这两大巨头,一时瑜亮,偏偏不能和平共处,用了半生的时间,相互掐架。可惜可叹!偏偏东坡一直比较弱,基本上始终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好在他另有法宝,不仅保住身价性命,最后还成功翻盘(尽管最后又被翻盘了)。这个法宝,就是女人,还都是美女,还都是有权势的美女!历史上看,苏东坡总是得到历朝皇后的庇护和搭救。在他因乌台诗案受审时,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的命。王安石失势后,又是英宗皇后拔擢东坡,使他得势。在东坡晚年谪居海南的时候,也是神宗的皇后摄政时,赦免东坡,许他南归,否则东坡真要客死蛮荒了。不服不行!联想到今人所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恐怕也是这个道理吧,但又不完全是同理。真让人费思量。好在想不明白也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改掉既不团结男同胞,又不招女同志待见的坏毛病,有意识搞好和女同志的关系,说不定其中也有未来皇后什么的呢,呵呵。

六、文学家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比经济学家大。苏东坡是文学家,王安石是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可是,王安石的经济新政,给北宋王朝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苏东坡的诗文在千年以下,仍然陶冶无数国人情操品性。相形之下,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文学(指真正的文学,不包括黄色小说之流)不论流派种类,总是开卷有益;经济学则不然,对症则治,反之则乱。所以,总体来说,文学家对人类社会的贡献,往往比经济学家大。就如同我记得的文学家的姓名,远比经济学家多一样。这个结论,放在今天,也应大抵正确。从上世纪90年代,经济学成为国内显学,经济学家也炙手可热起来,纷纷指点江山,要战胜市场,要预测未来。可惜的是,除了少数有良知、有见地的经济学家以外,几十年来,多数经济学家始终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更可恶的,许多所谓的经济学家沦为权贵和外资的鹦鹉,无视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为利益集团煽阴风,点鬼火,窃取国家机密,散布误导性观点,祸国殃民,真可谓罪恶滔天。而近30年来,就算文学界没有什么大师,也没能写出什么传世之作来,至少也没有造成大的祸害。不是吗?

七、入仕与不仕,对立统一;庙堂与江湖,都不自由。好友曾经质问我,说我在诗文里写“身在宦海,身在园林”,可在实际生活中又贪恋薄禄,不愿离开机关,并因此认为我为人自相矛盾,写诗是无病呻吟。我得声明,我的诗文虽不好,但都是有感而发,字字看来皆是血。我也得承认,我厌倦官场,却又不愿意或者说还没有勇气离开机关,并认为这之间并无矛盾。古人讲出世(仕)和入世(仕),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出世(仕)是为了更好地入世(仕),入世(仕)是为了更好的出世(仕)。何况,无论是入仕还是不仕,都需要谋生的手段,都会有干一行恨一行的不如意;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有春恨秋悲,得失宠辱,身心都不自由。譬如东坡,为官之时,屡遭贬谪,饱受打击,常常是这边刚刚定居(做好了房子,接来了家人),那边贬谪他地的圣旨又到,无奈又拖家带口,重走长征路,其中的压抑苦痛,自不难想象。同样,等东坡去职,失去俸禄,真正成为一个农民“躬耕于东坡”的时候,他带着一家老小十数口生活,为节省开支,他把钱藏在瓦罐中,每天只能取用—百五十文。这种生计维艰,委曲求全的愁苦,也不问可知。所以,为官时,东坡感叹“我本麋鹿性,谅非伏辕姿”,“颠倒不自知,直为神所玩”,“旁观信美矣,自揣良厌之。人生各有志,此论我久持”,想辞官归隐;但是,当他在黄州做农民,欣喜“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时,接到朝廷起复他为登州太守的诏令时,他又欣然应召。这前后的变化,乍一看,难道没有矛盾吗?再思量,难道有矛盾吗?

八、人生须养浩然之气,才能穷且益坚,逆境不忧。周国平曾经谈到,“读苏东坡豪迈奔放的诗词文章,你简直想不到他有如此坎坷艰难的一生”,读罢苏东坡传,我深有同感。东坡一生,屡遭贬谪,一入牢狱,两经流放,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勉强回到中原,也是客死异乡。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仍是巨笔如椽,豪气干云,环境越恶劣,处境越艰险,他的诗文境界越清远,曲调越高亢。这种豁达乐观的精神,非常人能有。抛开“文曲星下凡”的无稽之谈不说,东坡自己给了答案,他说他善养浩然之气,并说“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带生而存,不随死而亡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狱,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正是胸中养成这股浩然之气,才能张胆明目,穷且益坚,才能遇挫弥坚,万古不朽。记得曾经和朋友探讨,怎样才能摆脱逆境的干扰,达成心中理想。讨论的结论很陈腐,就是当我们无法改变事情结果时,我们可以做到的就是,改变自己面对事情结果的态度。说起来,有点精神胜利法的味道,有种事到临头,不得不接受的被动。但东坡不然,他毕生都在自觉自在地培养这种正义、达观、从容的气质,从而达到宠辱不惊,甘苦如饴的境界。在文化断代、道德缺失的今天,我也该一点一滴地培养属于自己的那点浩然之气,这样,或者我可以少一点牢骚、埋怨和虚弱,多一点淡定、满足和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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