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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水长流:龙旗下的广州城

 虾子 2009-07-28

作者:罗辛文

19世纪初,广州的十三行已住满了外国商人。由于不少外国人都是第一次来中国,看到的广州感到非常新奇,与我们今人回看历史同样感到陌生和不可理解。那么,随着史学家的笔触,我们也一起回到近两百年前的广州浏览一番吧。

商船“游散日”

外国船在黄埔停靠要5-6个月,等待丝绸,这段时间很难打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一个木器市场,那里有许多樟木箱子,衣箱甚至桌子,船长和水手们经常到那里游逛,时间一长也很厌烦。一个船长特别憋气,有人问他对广州印象时,他答:“上帝在星期六夜里创造完世界之后,肯定用剩下的碎木片造了广州。”

但随着对广州的熟悉,洋人也有了新看法———

城西的十三行,是洋人唯一能住的地方,这儿有各国的商馆,但中国官员一再劝诫他们“不可冥顽不驯,以免干犯圣怒”。在茶叶贸易结束之时,他们一定要离境乘船回国,至少撤到澳门。每座商馆有8个中国人照料,挑水、扫地、做饭等,再有一名买办管理一切。照章规定,洋人不能进城“呈递禀贴”,但其实一旦有事,他们还是会到衙门见官。广州老百姓一见红须绿眼的“番鬼”当然围观,清兵就会前来保护。中国官员也很奇怪,会请他们进去,一边温和地责备洋人不遵守规章,“任性妄为,有违天子圣意”,一边接受了禀贴,还会请洋人喝茶,接受洋人递过来的雪茄。然后,对放洋人进衙门的士兵再执行“杖责”。

商船完成任务之后,会有一个“游散日”,让船员到广州城去。这简直是节日,整个航程大家就期待着,甚至准备把一个月的薪水都花掉。那天,12至15名船员由船副带着进城,先乘小艇离开大船,驶向岸边。岸边全是中国人的大小船艇,像蛛网似的密密麻麻,外国人的艇艰难地穿过之后,才见到那三名中国人———老头、阿开、阿细,他们专门负责看守外国人的小艇,还到前面江边的税行领取通行执照。有了它,就不会受江上巡逻的刁难,也可以放心到新豆栏街。

这条街是一列长长的中国店铺,专卖烈酒,古德汤姆、烈性红酒之类,都是迎合水手口味的废物。在这里,中国人老友般的接待,“老兄,来一点?记得上次接待过你!”其实全是套话,但老板过来先握手,再扯到店上,一会,热气腾腾的炒猪肉和大米饭就上桌了。店主慷慨斟酒敬酒,然后热心推销店里向外国人兜售的披巾、帆布鞋、拜神的香、宣纸国画之类。当水手发现自己全买了有趣的中国货时,身上的银圆已经化为几个铜板了,老板还装模作样地大骂:“如果上次那坏家伙再让我抓住,非拧断他脖子不可!”然后向洋船员殷勤道谢:“下次,下次你们一定再来!”

上图:这是1842年火烧十三夷馆后在原址重建的新广州商馆

龙王看戏

1833年,广州一带有8个月的旱情,公家粮仓的存粮已经颗粒未剩。总督、巡抚和高官,每天到庙里烧香,祈求上苍给焦渴的田野降雨。百姓抬着龙王爷的神龛游行,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龙王全身涂金,但那些燃着的香散发出来的缕缕蓝烟,直熏到气度庄严的龙王的鼻孔里。

据说龙王爷要看戏,他老人家被放置在舞台下最显眼的位置上。任由台上的乐曲震天响,锣鼓喧天,龙王爷仍凝心静气,和尚道士整天在旁斋戒,念经祷告。一直闹腾到深夜,龙王爷才被村民们送回庙里休寝。

然而,雨还是没有下。

广州知府这回贴出告示,恳请各方君子寻找法师。这天,终于来了一位。做法事那天,大批官员到场。只见法师身穿法衣,口中念念有词,手里的小铜锣不时敲打,“当当、当当”,据说这声音就能驱除旱魃。糊弄了好久,雨却依然未下。百姓们终于得出结论,龙王爷脾气不好,任性固执,对百姓疾苦漠不关心。于是,有人开始用激烈的话骂龙王。渐渐,在每一阵喇叭声和锣鼓声中,在众人的嘲讽的笑声里,有人开始在龙王的背上狠狠抽打,边打边骂,边骂边打,折腾老半天,还是没雨。只好把他送回龙王庙,但放在一个比往常矮得多的神龛里,大概属于坐监吧。

乡村也受干旱之苦,灾民成群结队来到广州城,男女老少,挤在十三行的商馆前的广场,祈求外国人的捐资,直到官府前来干涉。一次,有500或更多的人袭击了宝顺馆的宝顺洋行,士兵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赶走。

上图:19世纪中叶的广州街景

审问印度水手

福建巡抚的差官带来一名印度水手,说不知被何人扔在福建海岸边。当时全国只有广州通商,所以带来这里的行商公所。因为无人通晓他们的文字,耽误了一段时间再审问。

广州知府和当地的官员在场,也有几个外国人来听热闹;担任翻译的是“老汤姆”,其实是中国的蔡懋,开有宽和通事馆,他是聪明又冷漠的人。印度人个子高,肌肉发达,穿着破烂不堪的裤子,身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器官,能使女人相形见绌———舌头,他口若悬河,但人们分不清他讲多少种语言,有些在场的外国人其实能听马来语和孟加拉语,而印度人好像把各种语言细屑都偷来了,吵作一团。这些话,老汤姆当然一句也不懂,于是把一位工匠阿树从木匠广场带来,他常和各国水手打交道,什么话都懂一点。

老汤姆给阿树穿上官服,戴上帽子,拿一把扇子,装作是一名助手。印度人今天在官员面前是站立而不是跪,算是优待,还有两名书记官在做笔记。法官首先请阿树问印度人的籍贯姓名年龄职业,阿树却用孟加拉语问:“你要什么,要水吗?”他其实不懂说法官所要问的话,于是讲自己惯用的几句问候话,以证明自己是可以和印度人沟通的。印度人明确地回答不要,但阿树却“翻译”成:“大人,夷人说他叫拉姆·汗,30岁,职业是水手。”法官又问,既然印度人是由一艘番鬼船拉上岸的,是哪一艘?阿树又用孟加拉语说:“要樟木箱吗,还有象棋盘,一流的货色,太漂亮了!”印度水手有些莫名其妙,做个鬼脸,乱应几句后,对在场的外国人说:“我不懂他的话!”阿树立即跪下来向法官禀报:“大人,他说从孟加拉来的。”那印度人有些不知所措,发出连串的语音,有些是马来语,有些是僧珈罗语。老汤姆听了两回,也心领神会阿树“翻译”是怎样回事了,于是自己“翻”起来:“大人,他说船上装的是大米,途中起了大风……”一边讲,还发挥了编故事的天才,情节还满复杂,听得广州知府高兴地对知县说:“你看,通晓番话还真有用啊!”然后对阿树说:“告诉他,夷人像老鼠一样,老想私自闯入中华国土。天子把广州开放给他们,还不知足,如果我们把夷人赶走,让他们几年喝不上茶,用不上大黄,他们就知道该感谢大皇帝对他们的怜恤了!”可阿树这回对印度人是介绍自己商店的地址和商品:“记住:九号,木匠广场,有樟木箱、航海箱,最便宜的……”

上图:这张照片记录了刽子手砍头时的瞬间,这是一种公开的、以惩世人为目的的闹市砍头情形

死刑的现场

广州河南的商人浩官指着附近一幢富人的房子对一个外国朋友说,一个贼进屋偷窃,临走时,一件重物掉在地上,把家人惊醒了。仆人们把门都守住了,贼脱不了身,无计可施,又怕被抓,竟然走进上房,用一根腰带把自己吊死了。而另一家繁华的小街,一个壮汉用手肘狠狠撞了迎面而来行人的胁部,把对方撞死了,当场秩序大乱。刚好有巡役经过,用一根铁链锁上他的脖子带走了,第二天被拉到刑场斩首。

听完这些令人沮丧的故事后的几年,这位外国朋友真有机会在广州看到一次死刑———那是54名“叛匪”被砍头。

在一条窄窄的巷子,一头已经被墙堵死(倔头巷)。当装在笼子里的囚犯,从城里被运到这里,每个人穿着蓝色的新衣,是监狱统一制作的囚衣,双手捆在身后,脑袋后插着一条长长的木片,写着姓名、籍贯、年龄以及罪名。从笼子里拉出来时4人一行,相距米余,背对几个官员的座位。窄巷的尽头的墙前有块厚木板,放着几把大刀和小刀,刽子手就站在旁边。

远处传来了锣鼓声,一溜骑马的官员来到了,一个就坐在囚犯背对的椅子上,另一个递上一份宗卷,那里都有记载犯人的资料。官员看资料只用了很短的工夫,刽子手同时握大刀做好准备,站在了四人一列的囚犯前面,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手拿小刀的刽子手。接着,拿大刀的把刀举起,停留在半空,对准犯人的脑袋,双眼紧张地看着那位官员。当案卷读完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喊一声:“杀!”大刀就像闪电一样,落在排最前头的囚犯头上,那脑袋一碰刀子,刷地就滚落在地上,血流如注,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拿小刀的刽子手上前检查,把没有砍下的脑袋用小刀割下,他其实只用了两三次。两个人密切配合,杀几十个人只用了两三分钟。

官员们带上随从走了,按惯例部分亲友带着棺木到刑场装尸,无人认领的埋葬在公共坟场,那蓝色的囚衣成为葬衣。有一两个首级会扔在笼子里,作为对众人的警告。

奇怪的是,广州还有一种人叫替死鬼,他们为了一笔很少的钱甘愿替人去死。他首先到监狱自荐,批准后就可以去赴死。这样做,许多是为年迈的父母赚取生活费,百行孝为先,法律也容许。但规定,反叛朝廷的罪犯不能被代死,而且要凌迟,把人割成碎片。这种刑罚也适用于弑父弑母者,且不得替代。

(观宇/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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