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狂恋》：两颗绝望的心

《探戈狂恋》：两颗绝望的心


　　探戈发源于十九世纪末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在那个时候(十九世纪后期)，两股人潮汇流涌进首都，一是来自阿根廷中部彭巴草原的高卓人(Gauchos，年轻牧牛人)，二是大批来自欧洲的移民人口，例如来自西班牙，意大利等地的年轻人。一般相信探戈音乐就是以高卓人的米隆加舞曲为底，加入来自古巴的Habanera以及黑奴所带进来的非洲Candombe舞曲，形成了探戈节奏与旋律的原型。所以基本上它像是许多不同文化的汇总，例如，探戈音乐中最重要的乐器之一手风琴(Bandoneon)就是在十九世纪末由德国传入的。
　　而舞蹈的部分，许多人相信最早是源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地的妓院。我们刚刚提到这些来自彭巴草原及欧洲的移民，很大部分都是男性，在男多女少的社会结构下妓院成了当然产物，男人们来到这里寻求慰藉，排解寂寞，忘却移民生活的愁苦，而原本高卓人的米隆加舞曲也演变成了舞姿更为亲近，舞步更为自由的探戈。
　　阿根廷探戈主要分为show tango以及salon tango。在剧院看到的表演多半为show tango，里面纳入一些夸大而耀眼的动作，舞蹈也往往是事先编排好的。Salon tango为社交性质的tango，着重在即兴以及男女之间共舞的感觉。
　　一直爱极了阿根廷探戈，却也一直怕极了它——那么痴缠，那么火热，那么如梦如幻、如蔓如缕的绝望激情——在爱怕之间，它成了我唯一未敢尝试和涉足的舞种。毕竟，到哪里去找一个足够亲近的人，一颗足够默契的心，能够琴瑟相和地共舞那一曲布宜诺斯艾利斯酒馆中的风情呢？所以，时至今日，我也只能流连徘徊于最爱的西班牙大师绍拉电影所营造的光影传奇之中，和银幕上的舞者共舞，和自己内心的欲望与热情角力。

　　《探戈狂恋》(Tango，1998年)是绍拉晚年之作，很奇怪一直醉心于于本国弗拉门戈艺术的他，突然拍出了这么一部探讨阿根廷国粹文化的电影。但就是一转念间，其实世间万物相通，何况是艺术，何况是舞蹈？虽然是部经典的老片，知道和看过的人也很多，却不知道喜欢的人有多少？大段大段的舞蹈场景，弱化的故事情节，欧洲电影典型的“半拉子”对白，人物关系的似是而非，甚至还牵扯到灰暗的政治背景……喜欢的人，也多半会爱上其中的镜头语言，一窥大师想要探讨的命运或者哲学思辩意义；在我，却不过是简单迷恋着那一段段无休无止的探戈而已。

　　电影中最经典的探戈场景有三处，当然除了这三处，其实电影中的探戈处处有神来之笔，比如那段小孩子跳探戈的场景，这就是见人见智的问题了：
　　第一处是在影片开始不久的酒会上，探戈大师奈利受邀为来宾即兴表演了一段探戈，这处探戈其实就是上文所提到的“Salon tango”；那位满脸沧桑沟壑的老人，怀抱年轻丰润的舞伴，短短几分钟里，舞尽探戈百味，真正做到了沙龙探戈所要求的那种即兴和男女共舞的感觉。镜头大部分时间对准舞者两双纷飞缠绵、不离不弃的脚，捕捉每一个流畅的步伐，就好象停不了的天籁，一点一点，沉静温柔，把你的心越缠越紧，又悲伤又甜蜜，探戈舞特有的无奈与悲剧之美，至此无复可加；可是当镜头转向男女舞伴互相凝望的眼神，又让人坠入了另一重天——看着我，望着我，想着我，即使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即使人生不过是浮云流水、苍海白驹，但在这长长舞曲的1分钟，也请你，爱上我！

　　相较于第一处的感伤缠绵，第二处出现在影片中间部分的探戈则轻快明朗得令人吃惊。这是一段男主角马里奥臆想中的舞蹈，绍拉以剪影的形式来表现男女舞者轻快跳脱的舞姿，仍然是纷飞如蝶的舞步，仍然是郎情妾意的痴缠，却充满了年轻的朝气和热情。尤其是女舞者如同春天森林里小鹿般轻盈跳动的身姿，每一步似乎都是在观者的心尖上舞动。简单的16个八拍舞步组合，却能衍生出这么无穷无尽变化的美妙舞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倒也颇有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学风范~~而且把这一段轻快的舞蹈和马里奥在前半段经常臆想出的那几段舞蹈相比，明显可以发现绍拉希望通过舞蹈来表现人物内心感情冲突的煞费苦心之处：从被妻子抛弃的嫉妒绝望、舞台创作遇上困境催生压抑、灰暗、隐隐带有血腥和狂暴气息的心情，到遇上年轻美丽的伊莲娜所带来的如饮甘琼般的活力与创作灵感。这些在舞蹈中传达出来的信息，让人开始有点相信，原来爱真的很伟大！
　　第三处是后半部一段舞台排练时的三人探戈舞。都说探戈是两个人的舞蹈，我也这么觉得，确切地说，应该是两颗心的舞蹈。可是这一段三人探戈一样经典地令人叹为观止，两位女舞者，一个年轻娇艳，一个冷艳迷离，在一方小小舞台上互不示弱地争夺爱和被爱的主角，红玫瑰与白玫瑰，谁不想做那明月光和朱砂痣？；而男舞者，就这么游离其间，难割难舍，坐享齐人之福的男性自私愿望，在女性决绝得没有商量，因而也更加完美无暇的舞步进逼中，唯唯地，仍是没有答案。台上是爱恨迷离、颠倒众生，台下是目幻神迷、人戏不分。马里奥在前妻和新欢的感情旋涡中挣扎，在艺术良知和现实压力中踯躅，他目随心动，在银幕下的我，又何尝不是？原来这三人探戈，仍然没有脱离和违背探戈“两颗心舞蹈”的原则：那不是两颗心吗？男人和女人的心；爱人和被爱的心；爱与不爱的心；幸福和痛苦的心……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两颗绝望的心，一段天幕草书的孤独，写就的这华彩纷呈的旷世之舞罢了。

　　到最后，究竟爱的是电影，是探戈，还是可共鸣的心，自己也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