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挥泪木扎尔特河
8月14日一大早,探险队急匆匆地离开营地,想乘清晨冰川融化前渡过河,不料渡过前面小河后,行走不到一小时,被一条河流阻断了去路。这条河是从主河道分出的一条支流,支流的东侧是100多米高近90度的绝壁,河水沿着80多米长的绝壁下缓缓流过,在转弯处泛起白色的浪花。徐泳第一个到达水边,他凭着年轻人的勇气,开始爬上悬崖,想在绝壁上找到一条线路。董务新是第二个到达河边,不由分说挽起裤腿就向水中走去,边走边大声喊,让徐泳下来跟他涉水过河。老董出发时就穿着一双凉鞋,当大家换鞋的工夫,他已向西渡过了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登上了河道中央的沙滩,高声告诉大家,水不深,催大家抓紧时间过河。老董涉过几处浅水,又到踏上了河中的一处沙滩,这时李诚、杨华、胡禅也赶到了。绝壁下的河道由于长年的冲刷,形成了很深的水沟,上面的河水看起来似乎很平缓,只是在在转弯处泛起白色的浪花。从这个沙滩向东涉过十五米宽的河流,就可以绕过绝壁到达河东岸。老董试图直接向东渡河,没走几步就踏上入了水沟的边缘,水顷刻就没到了大腿根,他急忙退了回来,这时岸上的人都大声疾呼,让他不要再过了,赶紧上岸,老董似乎没听到似的,继续顺水向下走去,走了十几米后,他试图向东靠岸,离岸还有5—6米时,他又踏进了水沟,他急忙又退了回来。滔滔的河水淹没了队友的疾呼声,老董头也不回地继续顺流向下走去,当河水淹过大腿时,他意识到了危险,转身返回的瞬间,无情的水流将他漂了起来,急速地向下游冲去,岸上的队友都大声呼喊起来,死死盯着漂向远方的老董。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曾经纵渡天池、横渡喀纳斯湖的老董会有生命危险,都期待着老董爬上对岸。 眨眼的工夫,老董被冲到了二百米开外的大转弯处,远远望去,他似乎停在了岸边,好久不见动弹。站在沙洲上的李岚急得哭了起来,李旗大姐不知所措地一个劲喊“怎么办”。老董正等着我们去帮助,我二话没说,卸下背包,脱去衣裤,借着助跑的力量扑向激流,挣扎着向对岸游去,激流将我向下冲了十几米,我第一次努力试图抓住对岸凸出的大石头,由于石头太光滑,未能奏效。激流又将我裹下了十几米,经第二次努力我死死抓住一凸出的石角,爬上了对岸。事后看,这个凸出的石角是最后的希望,再往下的河道都是平坦的沙滩,岸边没有任何能助他上岸的东西了。 我上岸后,急速地向老董停留地点跑去,到跟前才发现,老董并不是在岸边,而是在一支流河道的内侧,他只是抱住了一块大石头停了下来,此刻,他正拖着沉重的背包往河道内侧的沙舟岛上靠。我和他相隔不足100米,由于波涛声太大,即使喊破嗓子对方也听不到。老董登陆的沙舟不足20平方米,远远看去,他正在寒风中,颤颤微微地整理背包,我拼命打手势呼喊,他也不理睬。此时老董在近零度的水中已浸泡了十几分钟,体温已下降了许多,似乎都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在沙舟上铺上防潮垫,盖上浸透水的睡袋恢复体温。对面岸上的我,也难忍寒冷的袭击,脱去湿淋淋内衣,赤裸裸地趴在冰冷的卵石上避风,这样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又爬起来沿着河床来回狂奔。 看到王铁男在对面沙洲上来回活动,而老董又情况不明,留在原地的队员开始感到不安。李旗大姐心急如焚,她告诉大家,老王他俩在这样低的温度下坚持不了多久,便一边招呼上绝壁探路的杨华下来,一边组织人员准备结组从距离最短的河流拐弯处强渡,给两位队长送去衣服。这一自杀性的决定在事后遭到我的严厉责备,但我也被队友的真情和勇气所打动。当时,李旗的这一决定只得到了在场女队员的支持,男女队员之间发生一些小小的争执,可是她们不顾胡禅、邓辉等人的反对,开始换鞋、调整背包高度,做好即使落水也要把东西送过去的准备。由于李旗也算是一名冬泳高手,最坏的打算是把她一人送过去。最后男队员们见无法阻止这一举动,也被迫加入结组,这其中包括刚从山壁上下来的杨华。 李旗、邓辉、兮兮、胡禅、刘馨、杨华六人拉着手一字型地向河中走去。我一看情况不妙,一边挥手一边向渡河点奔跑,企图阻止这一自杀的举动,但他们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刚下水不久,冰冷刺骨的河水没到膝盖,尽管移动缓慢,六人还是渐渐靠近对岸的拐弯处。可是仅当李旗离岸边只有几步之遥时,她一脚踏入了水沟中,整个人被冲倒在水里。大家急忙转身,试图将李旗拉出来。此时的水位已在不知不觉中涨了起来。转身之后浪已击过大腿。体重最轻的兮兮立刻被冲得飘起来,俯跌入水中。胡禅早有防备,紧紧将她拉住。此时,走在前面的李大姐被水冲到,为了不把后面的队员带倒,李大姐毅然松开了结组,被卷入了激流之中。这时我也赶到了渡河的石角处,仅仅差一手距离,没将李大姐抓住。李大姐背着大包,背朝水流的方向顺流漂去。我发疯似地沿着河岸奔跑,和李大姐并排相距只有几米的距离,我边跑边大声呼喊着让李大姐弃包,此刻,从李大姐痛苦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已经完全绝望了,只是口中念叨着“我没办法………我手动不了……… ”。李大姐被水冲了100多米后,河道来了个90度的大转弯,借水流的力量,李大姐瞬间被激流冲到了岸边。我当机立断跳入水中,一把抓住李大姐的背包带,我俩被激流冲了十几米,幸好我脚下蹬住了一个大石头停了下来,我艰难地爬上岸,将李大姐从水中捞了出来。再晚一步,前面几米就入了进入了主河道,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水中的胡禅因为用力地拉着兮兮,也被带倒在水里,但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兮兮的头托出水面,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岸上的李诚跳入水中,和杨华、胡禅一道才将兮兮救上了岸。险情来得快,结束得也快。瞬息之间,将队长与队员们分开,彼此谁也无法得知对方的消息。 大部分队员身上装备都有不同程度进水,体温急速降低,大家只好退回到绝壁下的高地,暂作临时营地,想别的办法。来时轻松易过的几条支流此时也已水位暴涨。几位男队员冒着有可能卷入激流的危险,经几番努力将我过河时留在沙舟上的背包搬回到临时营,保住了全队唯一的行军地图和全部活动经费。领队们都离开了队伍,杨华担负起总领全队的责任。 12时,天气开始变暖,河水迅速上涨,沙舟上的老董已躺了半个多小时。岸上的我和李大姐扯破嗓子地呼喊着老董的名字,催他快点起来。眼看着沙舟就要被洪水吞没,老董不知是听到了呼喊声还是看到了水势,他爬了起来,丢弃了睡袋等物品,开始逆流上行,企图从上游30多米处的河道较窄地段强行渡河。长时间的冷水的浸泡,老董的体力已严重透支,行动变得很僵硬,他逆流在河道里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被河水冲回了原处。老董此刻已开始感到绝望,向我们挥了一下手,盖上睡袋又休息了二十多分钟。经观察,下游50多米处的河道呈“人”字型,内侧的支流直通主河道,外侧河道较宽,水流相对平缓,到主河道还有一段距离。十二点三十分,眼看着河水将要吞没了沙舟,岸上的我和李大姐拼命地呼喊。老董没办法继续停留了,他顶着睡袋坐了起来,远远看去好像他在吃东西,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背上背包。我打着手势大声呼喊让他弃包,老董没做任何反映,迟钝地向水中走去,我和李大姐迅速赶到下游外侧河道,我拉着李大姐的手,已站到了河里,为接应老董做好了准备。河水已到了老董的膝盖,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似乎让上天保佑自己,或是在向我们告别,毅然扑向了河中。在卷入激流的瞬间,他也许意识到了死亡的逼近,本能地解开了背包,背包快速地向主河道漂去,老董在水中几乎没有做任何挣扎,随后也顺着内侧河道卷入了主河道。我爬上岸,呼喊着董务新的名字,沿主河道向下游跑去,主河道水的流速极快,我拼命地奔跑,勉强能赶得上老董,只见他侧着身子,一会沉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没有任何动作,此刻我意识到,老董已深度昏迷或死亡。十几秒钟后老董被搁浅到主河道内侧的浅滩上,只见他侧着身子,右手抱着胸,卧在水中一动不动。 我和李大姐哭着呼喊了好久,老董再也没有起来。一个人的生命在无情的自然面前显得如此地脆弱,不堪一击。老董悄然地走了,残酷地离开了我们,最后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唯独他那下水前抱拳的身影不时地撞击着我们的心灵,勾起我们对这次远征的痛苦回忆。 临时营地里的队员不知道对岸发生的一切,只好寄希望于明天一早水位低落时能渡过河去。为了积蓄体力,杨华让大家回到各自的帐篷好好休息。他则到处采集野果煮汤给大家补充体力。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每个人的心头也仿佛是阴云密布,一丝危险的味道正在慢慢逼近。想着我们可能已经向下游狂奔寻找最近的放牧点去了,这是队员们的一线希望。 每一个帐篷里都是安静的,可是大家的心里又都是多么的不平静。锅里的野果子沸腾翻滚着,杨华与胡禅等已经决定连夜撕毁帐篷搓绳子,准备明天黎明过河。那将会是一场与时间抢生命的战斗。在水中多待一分钟都会给大家带来危险。 过河的我和李大姐此时也陷入了困境,根据地图判断,离夏牧场不远了,最后我们决定到下游找人救援。我裹着李大姐带来的睡袋,我俩怀着沉重的心情向下游奔去。一个多小时后,一条发源于东面山谷激流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水势很大,根本无法通过,无奈又返了回来,此时已到了下午4点。残酷的现实已危及到我们的生存,我心急如焚,又不知河对岸队伍的情况,生怕队员再次冒险强行渡河。我毅然决定冒再大的风险也要返回到营地,能否成功关系到整个团队的生存。 面对100多米高几乎垂直的绝壁,从南边看去,唯一可以上去的路线是一条20多米高的狭窄裂缝,裂缝顶部卡着一个球形的巨石。凭李大姐的攀岩技术是不可能上去的,我让她在此等候,自己甩掉裹在身上的睡袋,穿上李大姐带来的运动短裤,沿着裂缝艰难地往上攀登。到了裂缝顶部,我抓住长在石缝中矮小的荆条,小心翼翼地从球形的巨石旁爬了上去。站在高处,唯见悬崖下方的滔滔河水,找不到下去的线路,我继续向上攀登,到达绝壁顶部,俯首向南望去,岸边的高地上有几个小红点,我断定,受阻队伍后已在安全地带建立了临时营地。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想从近90度的绝壁上徒手下去是非常恐惧和可怕的,我连续三次都快接近底部,但一段超过90度的仰角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无奈我第四次又攀到悬崖的顶部。我穿着短裤、T恤在寒风中拼搏了已4个多小时了,一天滴水未进,胆汁的过度分泌,使我口中发涩,行动也变得僵硬起来,加上渡河时穿的塑料凉鞋已开始断裂,此时我真的绝望了,看着夕阳下营地上的队友,我大喊了一声,选了一条线路做最后一次拼搏,我想这次如再不成功,我就从崖壁上跳下去,因为我再也没有力量上来了。 下午,临时营地依旧是安静,既然作了决定,大家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忽然在听到一声大喊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走出帐篷来寻找声音的源头。可是四处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由于这喊声太大,每一个人都无法说服自己将之作为幻觉。说实话,此时此刻,如果我们回来倒真的未必是个好消息,起码是说我们救援失败了。大家又四处看了好久,依然没有动静,摄影小刘拿出四百倍的镜头来看也还是一无所获。 忽然有一个红影闪过眼前,对面的绝壁下竟站了个人,他是刚出现的。但是可以肯定那喊声决不是他所发出来的,因为声音无法传那样远而又那样清晰,山上应该另有人在。小刘冲下营地,试图靠近一些观察。一会儿,他告诉大家那是李旗,可是却看不懂她的手势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一时间队员们都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情,和李旗之间的手势与喊话持续了不少时间,可是大概双方都无法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好作罢。 天色将暗,突然有人注意到营地的正上方的绝壁上有人正在攀爬。因为绝壁实在太高,一时间大家都努力辨认来人,却无法确认到底是老董还是我。只是都替石壁上的人捏了一把汗——这样的绝壁,这样的徒手攀岩,寒风中只有T恤、短裤、凉鞋,这在平时都是无法想象的。 小刘终于看清了绝壁是的人是我,他大声喊着告诉队友们。营地里的队员有带着衣服和水冲出去接应的我,留在原地的队员很快便做好了分工,一边烧开水泡咖啡,一边铺好睡袋防潮垫。我的举动的的确确是将大家都震撼了,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已经被感动。 悬崖下几双眼睛盯着我,当我下到悬崖底部的瞬间,因为力竭瘫倒在地。队员们含着眼泪拥了上来,此时的我,四肢上伤痕累累,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岚哭着给我穿上冲锋裤,李诚含泪询问老董的情况时,我再也撑不住了,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哽咽着说出了老董遇难的噩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队员们一时难以接受,整个临时营地一片哭声。 勇敢的徐泳经两个多小时的攀登,终于在绝壁低端探出一条相对容易的线路,将李大姐带了回来。当她在帐篷中见到我时,两人抱头痛哭,她以为我攀岩时经遇难了,因为徐泳接她时,我还没返回到营地。 当晚我召集杨华、胡禅和李旗开会,做出了三项决定,一是让兮兮负责清理食品;二是撕毁两顶帐篷编制绳子,做好明天凌晨渡河的准备;三是稳定队伍情绪,防止恐慌蔓延。当晚大家都处在极度的恐慌之中,杨华几乎一夜没睡,不时地下河道观察水情,期待着凌晨河水水位的回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