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有个骂人的词，叫做“土鳖”，笑话那些过时落伍、赶不上潮流的老顽固。中国有个夸人的词，叫做“大仙儿”，褒奖那些我行我素、放浪形骸的大能人。想不到，被目为人间天堂的美利坚合众国，竟然也有“土鳖”，也有“大仙儿”，而且是二者合一。这怎能不叫人倍感蹊跷呢？ 美国，代表当代最发达的工业文明、最先进的科技水平，似乎，除了博物馆的展柜与好莱坞的电影，阳光下，根本就没有玩冥不化的老古董。偏偏就在美国的高楼大厦与灯红酒绿之间，就生活着一群“土鳖大仙儿”，他们像外星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对所谓福利社会、高科技、夜生活……连瞅都不瞅；居然像别里科夫那样的“套中人”一样，执拗地坚守着五百年前的古老生活方式。他们住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州等几个地方，外界称之为“阿米绪人”。（下图：美国“阿米绪人”的田园生活）   为什么“阿米绪人”属于美国的“土鳖”兼“大仙儿”呢？这与完全表现在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上。 别看“阿米绪人”聚居的宾夕法尼亚州“兰开斯特县”距离费城只有一小时的车程，他们那里却是典型的乡下。别看这些村庄也是公路笔直，还有造型精巧的乡间别墅，“阿米绪人”的生活却极端保守。他们恨不得找一处同外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世外桃源；可惜，想在美国找那种地方，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不能彻底隔离，“阿米绪人”只能将就点儿。他们走在街巷里，一眼便可认出来。他们梳妆打扮，很有说道。衣服只有黑、白、蓝等简单的颜色，彩印花布和时尚靓装，根本就甭想，哪怕牛仔裤都不让穿。女装，没有纽扣，只能系搭襻和绳索。男装，不系腰带，都套吊带裤。未婚男子，不准留胡子。已婚男人，必须蓄胡子——虽然两腮、下巴是一把大胡子，可是，嘴唇上要剃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妆扮，还停留在北欧先祖16世纪那种样式。 过日子，也大不一样。作为美国农民，“阿米绪人”不用汽车和拖拉机，不用电灯、电话、收音机、电视机、电冰箱、微波炉等家用电器，至于手机、电脑、游戏机，更是天外之物，碰都不碰，问也不问。他们情愿驾着黑色马车，在现代速度与喧哗中，细数落花，静听马蹄。 “阿米绪人”是个温顺、谦卑的群体。他们反对暴力、拒绝反抗，能妥协就妥协。比如，他们不用电，却接受在马车上安装干电池车灯。再如，把厕所移到室内，接受了地下化粪池。虽说，事儿不算大，却有关信仰和价值观念。能如此妥协，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些信条，就很难改变。比如，拒绝参战。“阿米绪人”是绝对和平主义者，他们决不能参与暴力和战争，不管是什么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前后动员了1400万人参战，阿米绪人拒绝参战。战时物资紧张，美国实行战时配给制度，阿米绪人拒领政府派发的配给券，理由很怪异：配给券上，印着飞机坦克等图案，这就是宣扬暴力。他们宁可缺衣短食，互相周济，也不肯消受配给物品。他们不但获准免除兵役，1955年，美国国会立法：“阿米绪人”不必缴纳社会保险税——这的确是“法外之法”、“化外之民”，在傲慢的美国社会，非常牛气！ “阿米绪人”为什么如此“各色”呢？说清这些事儿，必须查查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他们既不是新奇的人种，亦非独立的民族；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宗教群落”。（下图：“阿米绪人”常用的古典马车）   追溯到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上帝的信徒因为解释上帝而闹翻了天，这在笃信上帝的欧洲，绝对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信仰危机。以约翰·加尔文、马丁·路德和茨温利等人挑头儿，公然与罗马天主教会唱起了对台戏，他们另立门户，组成了影响深远的“新教”。臭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磨刀霍霍，大批新教徒被抓进监狱，甚至惨遭杀害。不老实的男人（比如，创立“日心说”的布鲁诺），被绑上了火刑架；不太规矩的女人（比如，“奥尔良圣女”贞德。她被杀，比宗教改革早了很多年，但是，杀人元凶依旧是宗教裁判所），干脆被种进土里活埋……很奇怪，死亡的幽灵，并未扼杀民间虔诚的信仰。信仰，犹如沙漠里的种子，悄无声息地隐忍、等待着，哪怕苦熬五千年，只消一夜春雨，便可满目葱茏。 1525年，瑞士的一个激进派主张：不必通过天主教会建教堂，婴儿洗礼纯属强加于人，应按成年之后的意愿重新受洗才算数——这就是“再洗礼派”。这个教派，信众自治，组建松散成人组织，不包括未成年人。他们极力推崇：内心真诚，一诺千金（这很像儒家的君子）。生活俭朴，顺应自然（这类似中国的道家）。信众可在家里祈祷，按圣经自己领会上帝教导。教堂要像家一样朴素，不必建造富丽堂皇的教堂，不必举行繁文缛节的仪式，在哪儿修行都无所谓，用不着集会布道、赌咒发誓，只要时时刻刻想着上帝就行了。 这个资历尚浅、处境艰难的教派，终于盼来机会，从欧洲漂洋过海，到陌生的新大陆，落地生根了。1681年，有个叫威廉·宾（William Penn）的英国人，在北美建了一个殖民点，这就是后来的宾夕法尼亚州。他打出旗号，试行“宗教宽容”。消息传出，大西洋对岸的欧洲信众，立刻拔锚起航，赶来投奔。据档案记载，1736年，第一个“再洗礼派”家庭，到达了宾夕法尼亚。此后，应者影从，络绎不绝。这些信仰殊异的移民，被称作“阿米绪人”。 美国宪法规定，国会不得制定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的法律。换句话说，美国不能立法支持或者禁止一种宗教。正因如此，“阿米绪人”才能在美国落地生根，如今，他们已达到了20万人。 《圣经》宣扬：假如有人打你的左脸，应该乖乖地忍受，而且，再把右脸给他。“阿米绪人”就有如此虔诚的宗教信仰。2006年10月2日，在兰开斯特一个阿米绪单室学校，发生震动全国的枪击案。一名卡车司机进入教室，捆绑10名6岁至13岁女孩，对她们头颅开枪，随后开枪自杀。5个孩子当场死亡，教室里每一张书桌上都溅满了血。枪手不是阿米绪人。 事发之后，教堂天天都挤满了祈祷者。一名受难女孩儿的爷爷居然劝慰家人：“不要去恨那个枪手，不要把他当做魔鬼。宽恕他，就像上帝宽恕我们一样。”事发后数小时，就有阿米绪人来到枪手的家，安慰枪手的妻子孩子。枪手的葬礼上，除了家人，大约七成五的哀悼者是阿米绪人——这个真实的故事，令人对所谓“土鳖”、“大仙儿”，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