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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戈辉七年前专访高锟 诺奖预言成真

 SHANGGLH 2009-10-12

    许戈辉:得知高锟获奖是在10月7号的早晨,记得当时我刚刚挣开双眼,迷迷糊糊之中翻看手机新闻。当高锟诺贝尔奖几个字,印入眼帘的时候,我几乎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喜悦传遍了全身。所以我就忙不迭地给所有的朋友发送短信,分享这个好消息。这么兴奋,首先当然因为高锟是华裔科学家。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理由,那就是2002年,我在香港专访他的时候,恰恰提到了这个问题。要知道这是整整7年前的事情。

高锟:拿不拿诺贝尔奖没什么意思

 

许戈辉:您发明光纤,发现光纤可以做传输介体的这个理论,您觉得这个是不是应该得诺贝尔奖呢?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得呢?

高锟:这事你要去问诺贝尔奖金的评判人。

许戈辉:但您自己心里怎么来评判?

高锟:我心里觉得一个人有这样子的好运,能够做一件事是前所没有的事情,而且做出来的影响是非常非常大的,这是一件非常,对我自己个人说,是一个,怎么样说,我很满足。我有这个机会,来创一个新的领域,而且这光纤的生成使得世界要有很大的变化。

许戈辉:是。

高锟:所以我很满足,我拿到奖没有拿到奖,完全对我说是没有什么意思。

高锟:我大概不是个固执的人

许戈辉:虽然高锟自己说,获不获诺贝尔奖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重要。然而他的获奖发明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显然意义非比寻常。2002年专访他的时候,恰逢因特网兴起,朝气蓬勃。然而这位带着我们进入新纪元的光纤之父,却不像我们通常印象中互联网人类那么新潮、犀利,反倒更多的像一位传统的科学家,严谨、温和,甚至有点谦恭。

许戈辉:高博士,我们刚才一来,把机器堆得满处都是,会不会让您…对不起

高锟:这个脚要怎么放…

许戈辉:没有问题,都可以。

高锟:随便,好的。

许戈辉:您在生活中,或者是在工作中,经常会这样征求别人的意见“我该不该这样做该不该那样做”吗?我以为科学家都应该是很固执的嘛。

高锟:我不是,假使科学家太固执的话,不能够想像不同的将来,因为脑子里面想的东西是幻想,所以假使一个人很固执的话,他大概是可能很容易想不通的,很容易想不通。

许戈辉:但是如果你不固执的话,怎么能够在没有别人的支持的情况下来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呢?

高锟:但是假使我能够把事情看清楚了之后,我有一个意见的话,那个时候我可能拿得很紧抓住这个意见,来要求人家相信我的。

许戈辉:还要做很多的说服工作。

高锟:是,这个好像是推销员,就是说卖东西给人家的,你一定要说服他,说这个是对的,这是你应该要买的东西。

许戈辉:不过这两种品格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科学家的那种清高,一个是您刚才说的像推销员一样厚着脸皮,还要去跟人家去说服,您觉您身上哪一种品格要多一些?

高锟:这大概要观众来视察一下,我自己不能够讲自己是哪一种,大概我不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高锟崇尚自由 儿时自创小炸药

许戈辉:高锟说自己不是一个特别固执的人,我相信这一点上他是实事求是的。而当我们向中文大学的师生,征询他们对高锟印象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基本上也是高校长是一个特别随和的人。他曾经做过系主任,因为太年轻了,好多学生都不认识他,以至于拍着肩膀跟他称兄道弟。还是有一次在全校的集会上,有闹事的学生,抢过了他手里的麦克风,高校长不仅当时没有反抗,事后也没有惩罚。对此他的理由很简单,学生嘛就应该自由天性。

许戈辉:我猜想您小时候一定很崇拜像爱迪生这样的发明家,会不会?

高锟:不能够这样形容,这样太过奖。我觉得我自己的兴趣是很受人家的影响,我在小学的时候已经是对化学、对科学方面有很大的兴趣,所以,这也是因为我的同学中间有几个朋友都是常玩这种东西的。

许戈辉:我听说您小时候还曾经把那个化学的药片塞到泥巴里,好像做成那个像小炸药式的东西,然后就丢到街上去,真的是有这样的事情是吧。

高锟:这样的试验很危险,自己不懂得真正的危险性而去做,但是当然是一个很好的自发性。

许戈辉:那个时候很淘气,对吧,是一个顽皮的学生,是吗?

高锟:看人家的看法,顽皮是,可以说不听话就是顽皮,或者做一点不正常的东西人家没有做过的,那个不应该算是顽皮的,那个是小孩子的自由。

许戈辉:但是我在想,您看今天因为您有了这么多的成就,尤其是有了发明、有了创造,大家回想起您小时候的所作所为,就说,你看这个孩子那个时候就很好奇,就有创造力,但是如果一个孩子现在还很小,他去做类似这样的事情,弄了炸药往街上扔的话一定不会有老师和家长鼓励他说“你这样做很好”,对不对,说不定他要被打屁股的。

高锟:大概那个时候人口少一点,住的地方大家不能够直接对我的所作所为有反应,所以我可以做很多东西,人家不知道的。

许戈辉:所以您觉得?

高锟:所以他们也不反对。

许戈辉:所以在童年的时候,还是挺幸运的,是吧?

高锟:是。

许戈辉:渴望自由,结果还就真就自由自在地成长起来。

高锟:是。

许戈辉:没有受到过太多的约束。

高锟:是,这也是真的。而且那个时候买化学材料的时候,很容易买,没有人问你为什么要买这样的东西。现在你要去买这种有毒的化学药品,那就有很大的问题,一定不卖给你的。

高锟:对前瞻性工作很有经验

许戈辉:那么您看,有人说一个科学家应该永远前瞻,往前看,但是也有人说一个人上了年纪之后往往就喜欢怀旧,就喜欢回忆以前的事。那我不知道对您来讲,现在您是喜欢往前看,还是经常会想起从前?

高锟:我对前瞻工作很有经验,所以好像我最欢喜的是向前看…往前看,所以差不多所有东西,假使我做的的时候,我一定是针对十年、十五年之后需要的工作为主,而且我这个人一天到晚是看将来的,我对过去是,不觉得一定要知道过去,才可以去做将来的。

解说:当然,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高锟的前瞻性工作到底是些什么,所幸他辉煌的过去也给了我们一个不错的了解途径。高锟出生在一九三三年的上海,父亲是律师,家境富裕。十五岁的时候他随全家移民到香港,中学毕业后到伦敦大学留学,直到取得电子工程博士学位,他曾任职于英国国际电话电报公司。先后担任工程师、研究员和实验室主管,那篇发明了光纤的着名论文就是在此期间发表的。之后数十年,他一直致力于光纤的应用和产品研发。一九八七年,他担任了香港中文大学校长,直到一九九六年正式退休,而退休後的高锟仍然担任着多个高科技发展机构的领导职务,并成为香港政府的智囊人物之一。
 
高锟与光纤技术

许戈辉:对于高锟的获奖,诺贝尔物理学奖评委会的主席,用一根光缆很形象的描述了他研究成果的重要性。他这样说到,早在1966年,高锟就取得了光纤物理学上突破性的成就。他计算出如何使光在光导纤维中远距离传输,从而最终使光纤通信系统问世,而正是由于光纤通讯,为当今互联网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说老实话在2002年采访高锟之前,我心里挺忐忑的。怕自己觉得这个外行和那么尖端领域的科学家,难以沟通。不想高锟非常的体谅,他使用的语言尽量深入浅出。但是现在回味起来,在那些静静的话语背后,却已经预见到未来十年信息技术的发展趋势。

解说:用光作为通讯手段,自古有之。历史上第一项属於光通讯的专利由贝尔在一八八零年以“光话机”取得,但直到高锟关于光纤的论文发表之前,人类想出的各种传输光的方式都还不足以使之成为有效的通讯工具。在六十年代,即使是最好的导体,光波在其中传输二十米,能量就只剩下原来的百分之一,更何谈“通讯”二字。而高锟提出的光纤,是用高纯度的玻璃纤维制成,光进入到其中,就像进入了一个周围全是镜子的管线,在全反射的作用下,再也跑不掉,只有从另一端出来。光纤低损失、宽频带、尺寸小、重量轻的优点,给人类通讯带来了一场革命,这种与头发差不多粗细的导体,把人类带入了信息无限丰富的时代。

许戈辉:这个构想是怎么来的呢?

高锟:这个构想没有什么,不稀奇的。就是说我们要有运输大的一条道路来运输我们所有的知识跟资料。

许戈辉:那为什么偏偏会想到用玻璃做这个运输的介质呢?

高锟:假使你是在那个领域做的话,这不是一个太不平凡的想法。

许戈辉:也不稀奇的是吗?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不是太异想天开的想法,为什么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不接受。

高锟:因为他们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意见,但是真正实际上去做好,好像很难。理论上说,我可以把光来做通讯,但是我们现在要用了之后,我们要知道应该怎样去用。

许戈辉:一项新技术的应用,它必须背后有商业利润,作为一个前提,它才更容易被推动。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就是在六六年您发表了那个论文提出了那个理论,后来大家都不太接受,也没有人愿意出钱来支持这个实验。最后是一个玻璃生产厂商他们投资来支持,这个会不会是和他们当时觉得这个有可能会有,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商业利润,和这个有关系。

高锟:康宁公司他们是第一个做得很成功的一家公司,做了光纤之后,很发达。

许戈辉:对,他们当时为什么会有眼光看中了您的理论?您又是怎么说服他们让他们来卖账?

高锟:这些人我都认识,而且我都跟他们去讲,你们是做玻璃的,为什么不帮大家一起来发展这个?现在有了互联网,大家知道这流动性是很好,而且有很多可以帮我们做的事情。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初步在利用价钱低了之后大家需要利用,但是现在大家都没办法赚钱,大家去上网,上网的时候好像我自己一样,上网的时候我也不想付钱的。

许戈辉:都是免费的。

高锟:所以,在这个情形之下,我觉得我们还是不了解信息畅通的好处。

许戈辉:所以宽带的推广还面临很多很多的问题。

高锟:所以没有人知道怎么样子做价值的这一方面,假使人家可以看得到上网可以帮我或者帮那个人做一件事能够赚钱的,用“赚钱”,说法不是最对的,就是有用的,有价值的。那么我们的将来就是要把世界上我们的所作所为给增值。

解说:如何去增值,这是一个庞大的课题,在高锟的眼中,现在对光纤科技的应用,远远还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不过他还是充满信心。当然了,试问有哪一个父亲不对孩子的未来既忧又喜呢?“光纤之父”当然也不例外。

高锟谈夫人:有时不太了解她的想法

许戈辉:我听说您和您太太结婚之前,也曾经像做科学实验似的,太太提出要做一个试验,说大家分开半年,这个半年不见面,看是不是彼此还挂念对方。如果要是挂念的话,说明是相爱的,有这么回事吗?

高锟:这件事曾经发生。

许戈辉:曾经发生。

高锟:但是我很快就说不行,这个没有用,时间当然是一个考验的过程,假使每天见面,忽然之间一个星期不见面,这种情形之下可能会使得那个人想得清楚一点。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婚姻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一个一生的一件事,所以说大家来分手半年,这种提议是没有什么意思。

许戈辉:所以你就拒绝了这个实验,是吧?

高锟:所以虽然我觉得实验室应该做实验的,但是这个实验不能够做,不需要做。

许戈辉:我看您对待任何事情的态度,从您刚才的谈话里,我已经可以体会到,都是好像一板一眼的,不可以有任何夸大、不可以有任何的歪曲,那么如果您要是生活里面也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一个态度,我觉得做您的太太可能会挺辛苦的,因为她没有机会耍赖、胡搅蛮缠,是不是这样?因为女人总是有的时候可以不讲道理的嘛。

高锟:是的。

许戈辉:但是您的太太和您是怎么相处的呢?

高锟:当然她有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许戈辉:比如说。

高锟:有一个人写了一个问题说法文computer应该是le还是la,la computer或者是le computer到底是阴性还是阳性的呢?他们形容这个讲得很好,因为真正的男人是不能够了解真正的女性的想法,中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所以我只能够说我知道我太太的性格,但是我不懂得她的性格是怎么产生的。

许戈辉:那您说有的时候太太也会不讲理,是吗?

高锟:当然。

许戈辉:比如说什么时候?

高锟:不讲理就是说我不知道哪一样,我说错什么东西,我说错一句之后,她可以从不同的方向来表达,一个是不跟我讲话。

许戈辉:一个是拼命地跟您讲话,甚至吵起来,是吗?

高锟:是,所以我最好的办法还是要保持冷静,因为我不能够了解,所以没有办法处理。

许戈辉:所以您往往是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了,是吗?

高锟:你讲得太容易了,我不知道我自己怎么错,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样去处理。

解说:高锟和太太黄美芸现在过着退休后的宁静生活,高锟在五年前被发现患有阿兹海默症,目前精神状态良好,只是语言表达受限制。好在贴心的妻子总是会帮他传达出心中想说的话。6号清晨3点,接到诺贝尔奖的电话通知后,夫妇两人都感到难以置信,兴奋得再也无法入睡。

记者:是不是很意外?

高锟:是的,是的。

许戈辉:我们得知今年12月底,高锟会前往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出席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颁奖礼,并且领奖。不过由于健康方面的原因,表达已经有障碍的他,应该不会登台发表获奖感言,而是由他的夫人黄美芸来代为发表。而今年也正好是高锟夫妇结婚50周年的纪念,或许这个诺贝尔奖,是给他们金婚的最好礼物。

许戈辉:很多很多年之后,人们在提起高锟的时候,您希望大家会记住高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高锟:我自己的看法是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在世界留下一个脚印,我也是一个人,我也会留下在世界上走一圈的时候留下来的一点脚印,但是我已经心满意足。

许戈辉:您现在有没有孙子辈的孩子?

高锟:没有。

许戈辉:就是自己的儿女还没有小孩子?

高锟:是。

许戈辉:如果以后他们有了小孩子,您不希望当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围着您坐在家里的时候,您说“天上有一颗星星那颗星星是爷爷的名字”?

高锟:我没有这样子想像过。因为我觉得每一个人应该是有一个责任,从我们到地球上到我们离开地球,假使我能够做一点东西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许戈辉:时间过得好快,7年前采访高锟的时候,知道他的人几乎寥寥无几。然而今天由于获得了诺贝尔奖,他一下子变得家喻户晓。记者采访高锟的家人,他的儿子表示一方面特别欣慰,他认为父亲的获奖是实至名归。而另外一方面,他也表达了遗憾,说这个奖项如果来的再早一点就更好了。的确如今的高锟或许无法像大多数人那样,去体会这个奖项,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荣耀,而这一切不禁让人唏嘘感慨。但是我想说的是,时间或许是最无情的,它会残酷的夺走一些东西,但时间又是最有情的,它也会把一些东西永远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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