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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放弃报纸阅读是在2004年。美国华裔女作家，《南京大屠杀》作者张纯如突然自杀，一位报馆编辑请我帮她做两个整版报道。在24个小时之内，我搜遍了整个网络，甚至翻出了张纯如在美国的高中同学会的联谊通讯，查出了她在什么时候结的婚，什么时候搬的家，以此判断出她个人境遇和情绪的变化。隔着太平洋，我在中国自己家的电脑上完成了整个专题，包括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述、资料。国内没有一个编辑记者能做出这样一份翔实细致的报道，以至于某些媒体的驻北美记者把我的专题内容直接剽窃走，作为个人稿件刊发。报道发布之后，我突然一下子对报纸失去了一切兴趣。在我搜集资料的过程中，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没有一张报纸可以向读者提供如此丰富而完备的内容，从文字到图片，从音频到视频，甚至是完整的一本电子书。这些东西根本无法用一张报纸承载得下，而在网上，信息如同海潮一样汹涌而至，你一个人就是一个报馆，你就是你自己的编辑。一个超文本，就是整个宇宙。 2009年，迄今为止最痛苦的抉择出现了：电子书。亚马逊推出了它的Kindle，让我对书籍的信心为之摇撼。步Apple的后尘，亚马逊把手持式电子书做成了电子艺术品。即便根本不想看书，仅只是因为Kindle的外观设计也让人想购买一台。更别说电子墨水的精湛工艺所模拟出来的各种印刷体，在观感上甚至能超过原版书，这给人带来了强烈的刺激和冲击。长期以来，我一直觉得纸版书不会被电子阅读所取代，原因是书籍本身的质感独一无二，同时又便于携带。可是，Kindle一出现，你不得不承认这个电子小装置也是世间唯一之物。而同时储存数千本图书的容量，形同一个便携式图书馆，怎么会不让人心动？最后，谈到价格的话，一本电子书的价格只是纸版书的三分之一到几十分之一。任何书虫在这个问题上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任何书虫也都会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感到相同的痛苦。 未来的人们不再会有这种痛苦，正如小朋友们现在不再需要艰难地背诵五笔输入法的字根，或者尝试在呵气成冰的冬日里磨墨写贴时的内心煎熬。五笔输入法属于一个过去的时代，笔墨纸砚则属于更早的一个时代，那么，纸版书呢？也许我就正处在纸版书时代和电子书时代的过渡带上，甚至我的内心中也早已经清楚电子书的时代必将到来。只是现在看起来还可以有选择，拿着一本油墨飘香的纸书度过一个周末的慵懒下午还有可能。而在未来，纸版书会变成中古世纪的盔甲，只有文物和审美上的价值，普通人甚至不大有机会用手指去抚摸一下。作为旧时代的继承者，以及新时代到来的目击者，我被卡在了中间。无法全然抛弃纸张的感觉，因为这是我自己和更为久远的时代之间的唯一关联。更不可能用某种绝决的态度抗拒电子书的到来，因为我自己也因此蒙受了许多恩惠。 在时代转变之际，会有许多像我这样被卡住了的人，变成了某种失落在时空中的囚徒，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围成的囚室里无法挣脱。我毫不讳言自己是个电子阅读犯，但是矛盾之处在于：我希望对我的宣判依然是写在纸上，而不是荧光屏上。在这个一切都易碎易变的时代里，纸阅读意味着某种不变的永恒，意味着某种兼顾的彼岸。在无数块闪烁的荧光屏后，人们的渴望不曾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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