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柱 马力

仰望天柱

仰望天柱 初明的晨光已照着车外的秋野了。溪水还是清清的，山林还是苍苍的。在这未冷的皖西南，似乎远没有荒寒的意思。数座小站闪到后面去了，灰白的木牌上写着“庐江”、“桐城”几个字。我就如看到了写满一纸的汉家乐府和方望溪的散文。身入一片苍碧中，心却掉进文学的古史里。恍兮惚兮，绕耳的尽是《孔雀东南飞》哀婉的歌调和《书左忠毅公逸事》中的悲词愤语。 下车的地方是名为高河的小镇。由这里折西而稍南，行往周大夫皖伯的封国之地潜山。途经的岭头乡，出过在近世文坛久享大名的张恨水，他的黄土书屋是值得访游的。抹泥的砖墙、纸糊的格窗，青苔、藤萝、瓦松，还有那棵“颇足以点缀文思”的老桂树，只消略略一想，心就静了。张纪坐在车后，无语。张家后辈，目光触着故土，情思该是怎样的依依，又是我难以尽知的了。五亩家宅，深寄着游子的根祖之思。 潜山人临着宋时的太平塔，筑屋布展，长怀两位乡贤：程长庚、张恨水。说到潜山，就要在纸面写上黄梅戏和京剧。我是北京人，对于前一位，自会多抱感情，道理全在那番清越的皮黄是由他唱开的。张恨水的旧物，有些运自北京砖塔胡同。说起来，我幼时的住处距张家不过一站路，可算未相识的近邻。张纪指着一张老式木床说，他的爷爷就病逝在上面。睹物思人，便要落泪。看到这里，又想起匆匆一望的薛家岗文化遗址和号为“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的荒冢。野田上的茅草与山梁间的柯叶，掩着苍老的历史。不意刚踏上古皖的土地，心里就填满古今的人事。到了这里，方才明白，抬眼遍扫的往迹，想详知，真要去细览方志史抄才行。 临了山水之境，本不应坐而论道。当地友人却不允我缄默，索性把我曾写的一篇张恨水《敦煌游记》的阅感拿出来念罢。在张氏故里，来做这样的发言，自有不寻常的意义。况且时下的京城，文学弱得连声息都喑，我竟在这天柱山下听着它的激响，内心就隐隐地起着一番感慨，又要为中国文化精神的传薪无绝庆幸。 曾以“天柱山樵”自号的张恨水，落在这座名山的笔墨，常常掺入小说、散文的段落间，整篇的游记大概也无。从这些仍在的零散字句，也能够读出它的一点面目。次日，我便循着张氏昔年登游的履迹往山上去了。晨景的晴好，真是“青湿如新过雨”。野人寨近前的一条潜水，清深而静缓，映着两岸点点的村舍。一色秋林已泛出浅浅的红艳，如山女魅人的酡颜。顺了盘折的坡路朝着绵亘在高处的冈峦行去的时候，望得见丛箐覆翳的那座禅宗三祖寺，沉宏的钟磬声也自院墙深处微微地飘响。绕过几道山弯，又被缆车带向一排青白的高岩。头上是亮亮的阳光，迎面是凉凉的山风。听着乱岩间如歌的泉音，望着遍岭似浪的树色，何等闲旷！龚定庵“必得山水如斯画之美而偕隐焉”一句，可以借来畅显我的山游之乐。周览这清佳的山色，不禁痴问，古人画山的水墨写意真能过此吗？ 山之胜萃于天柱——上到千米的高巓，把四围的景象一望，又搬来遍游众山的经验，我就要将这句赞语交给它。秋光澄明如水，烟浮霞映。仰览危崖一石，凌飘云而卧游雾，呼为飞来石，疑为天外巨擘所置也。亿万斯年，独踞之石，何能胜此旷寒？天柱山石，奇态备焉。天子山的岩峰总脱不了一色的细瘦，纤柔气太浓；泰山又似乎尽以雄阔逞傲，灵秀气不足。同省的呢，又只可数到黄山，石景偏叫奇峭的峰势掩去，谁还顾得上把它们细细打量？在天柱山，入于万峦深处，行则穿跃屏立的石，止则歇憩偃卧的石。石体的边缘总是圆圆的，柔柔的，尖锐的棱角早被积年的风雨削磨。人在石中，如蝶卧花心，故不必去学米颠拜石的痴状。人与山石亲睦，与自然和谐，当是怎样的妙境！这样平整的石面，古今摩崖算不上多，天柱山人对它久持尊重的态度，岂肯以题刻的老套来注入精神的元素？让大山远离擘窠书斑杂的镌痕，永葆清洁的容颜，是其所愿也。 石峡黝然，幽邃的地方是连阳光也照不到的，所谓神秘谷正在这里。张恨水的长篇小说《秘密谷》里的有些话，仿佛就由它来：“只见洞的四周都是硬的石壳，磋砑不齐，像是始终未经过人类的斧凿，这还保留着原始时代山崖裂缝或泉水冲刷的原来形状。洞是个长而窄的样子，刚好走过人，走了四五十步，只觉层层向上，忽然开阔起来。”上到一个名为逍遥宫的巨大岩洞。凑巧的是，近处斜起一扇岩壁，端详片时，颇似人面，这就是那位 “皖国公”了。天然的宫阙也成了他的戏乐之地。山下那汪凝碧的水恰似平滑的镜面，供他照影。东汉的左慈，入山炼丹，即傍湖岸。那间置放鼎釜的丹室是连一点废圮的余迹也难觅了。映目的，又近似张氏小说里的那番描写：“一片阳光，照着目前，出现了一带平谷。谷里依着小山岗子，重重叠叠的大小田地。种的晚麦，正绿油油的，长有一二尺高，被晨风吹着，掀起了一层层的绿色波浪。在谷口拥出一丛瘦竹子，在竹子里更冒出一道青烟，直上云霄。”读书看景，我是虚实莫辨了。摸索着绕到洞口，骤亮的天光泻下，看清石上挺着一株虬龙般的古松，约有千年之龄吧。不凭尺土，欣欣以向荣，犹如一篇生命的传奇。人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