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独角仙爬到树枝上。刚落的雨润泽了蘑菇肥厚的伞脊。 生锈的罐子上溅落水珠。一小片潮湿的锈痕。 我们看见的都是过去。
只是这个过去离我们很近很近而已。 {虚与实} 高中开学,报到时父母陪着我。父亲去付学费,母亲河我提着行李到宿舍,位于四楼最东面的房间。我是第二个抵达的,已经有人在里面收拾东西,听见声音她抬头转向我。 第一面源自陌生的紧张感,没有彼此打招呼。 而后来是怎样内容的初次对话,同样不记得了。 分到同一寝室的人陆陆续续走进来,父母们陪着孩子。查看朝向,打量书架和床铺,彼此简短而客气地说话。毛巾、脸盆、刷牙的杯子摆放在架子上,领来的红色热水瓶列在最下面。我去楼下打水的时看见她也站在那里。 龙头一开,整张面孔模糊不清。 请当成小说来看。 时间,地点,人物。我和她算是两位主角。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来信在五年前。那封信的存在与否变成一个含混的确认,“似乎是和以前的书一起打包放在车库里了”。潮湿的地下室,一个夏天过去后纸页全都如同泡过水一般蜷曲起来。字迹化开也是常有的事。 记住的与忘记的,替换成真的与假的。 {点头} 军训时同宿舍的女孩子们开始纷纷认识并结成好友。几十天里住在一起,学校因为还处于暑假所以总显得空荡荡,让新生大有占山为王的架势。往高三无人的教室窗户里张望——写在假期前的字迹依然残留在黑板角落。某些课桌从队列里叛逆地歪出一角,使人无端虚构出它的主人一副英俊的轮廓。 怀揣着紧张与憧憬得窥视。 心情愉快。 有时候再操场上练习正步到半途突然下起雷暴雨,几百人在教官的带领下向教学楼冲刺,把走廊挤得嘻嘻哈哈。 我们班的教官似乎比其他班的官阶要高,于是闲暇时经常开些热闹的玩笑。拉着包括我们在内的其他三个班级一起,将相熟的另一位教官带领的班级团团围住,号令一下,三个班级一百多人冲着被围困的倒霉蛋们大声歌唱,《咱们工人有力量》,气宇轩昂地压倒对方。 因此,虽然训练还是辛苦的,夜晚躺在床上累得瞬间睡着,最后拍集体照,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然而过程依然充满美好的记忆。 整个高中从这里开始——那么可以说,它拥有一个美好的开头。 {后来} 两年后的夜晚,我在教学楼底层的走廊下躲雨。 自习课上到一半,大部分人都在教室,四下无人而安静,刚刚飘起的雨丝变得密集,映照墙壁的灯光下,一根根银色的细线。 没过多久,在平行的另一条走廊,我看见她疾步走着。从教室往校门去的方向。 已经是几乎每节自习课都会想办法溜走的时候。虽然不过无所事事地闲逛又怕被老师捉住。 让一场雨堵住去路。 晚上的风很凉,觉得冷了,校服拉到头,又在脖子附近掖紧些。散漫地望着远处。楼房、树木或是它们中间漆黑的田野。 那一刻出现的她让我很意外。所以突兀地喊道: “某某某!” 尽管是提高了嗓门的音量,并且我也确定它应该传达给了对方。但她没有回头,没有应声。继续匆匆地,朝校门方向走去。 第二天下午,在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之前,传闻永远更占先机:课间我去上厕所,卫生间排队,身边飘来句子说着“某某某开煤气自杀了”。 后来确认没有死。活了下来。 于是等到允许学生组织一起去医院探望,已经是下午课程结束之后。 班级委员、同寝室、隔壁寝室,以及她的同桌等能算得上熟悉的也有二三十人。一起坐上电车去往医院。 {新鲜的记忆} 是人生中唯一一次。 只一个扭头的距离,问:“什么?” “某某某自杀了。” 近在咫尺发生,没有真实感的真实的事。 {高楼} 学校对面是新建的小区。 高一刚刚入学时,透过窗户能望见一栋正在建造的高楼。 然后一天一天,几乎是某个电影镜头,点滴不漏地见证和跟随,它缓慢地在窗外变高变完整。两年后,这是一栋三四十层,刷好了紫红色油漆的外墙,甚至夜里亮起一片灯光的居民楼。 两年里什么都能发生。 2009-7-1 13:47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3楼 {无关的话} 科学没有在未来五十年里把人类的生命延长几倍的可能了。 能够相信的只有瞬间。 {“真相”} 我们聚集在医院。把走廊堆得很热闹,又引来护士不满的指责,于是大家放轻声音。 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身下垫着枕头,面朝我们坐直身,露出微笑“噢——” “不是那样的。”她说。 “我在煮开水,结果中途睡着了,谁想到就变成这副样子。”她吐吐舌头。 身旁时送来的花束。她的的母亲正在忙碌地看护,拿毛巾细心地擦过她的额头。没有泪水涟涟地激动或是略含生气的责备,平静的母亲的面孔。 结束前大家从屋里退了出来。简短沉默片刻然后说“那走吧”。班长朝门里又说了一句“你好好养病啊”。 由住院区到车站,步行五六分钟。谈论一点作业,课程的话题,口气中显得轻松。 当然是对某个疑惑一致缄默,十几岁时已经知道哪些隐秘至关重要。尽管问号在心里愈加膨胀,犹如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但依旧强迫镜头对着天空,平和得波澜不惊。 真的不是那样吗? 真的吗? {“希望”} 我希望她在撒谎。 回来的电车上开着其他内容的玩笑。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们乘坐陌生的线路,9点多的电车行驶时熄了灯,只在路灯橘红的映照下,于是也成了某种难忘的新奇体验。 又嚷嚷买只西瓜回去吧。摸着口袋里的钱包说肚子饿了。 我希望她说了假话。 走进校园,其他班级依然点亮了几幢教学楼的白色灯光,习以为常的镜头却因为今天的特殊情况,刺激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亢奋着。一群人放轻脚步走上楼梯。 在座位前坐下。 班里至少空了张桌子而已。其实不止一张,还有人因为外出比赛也没有露面。 普通而平静的夜晚。 我希望她是真的想要自杀过。 好似划开的皮肉,只有见到殷红才能成为真正的伤口。 {中考} 高一开学没多久,学校搞了一次摸底测试,试卷非常地难,所有当初以高分考取的几乎都只攀住了及格边缘。传说中的下马威唬住了许多人。先前持续的轻飘飘遭到突然粉碎地打击。 要开始认真读书吧。“玩心”减少一点吧。明白自己面对的是高考了吗。 周一的例会上站在操场。面向东方。太阳很强烈,眼睫毛上一片金色的光。 眩晕的光。 为什么会考取这所学校。初中时的傍晚,捧着碗吃饭到一半,新闻的内容播放刚刚落成的寄宿制重点高中。介绍它漂亮的校舍,新颖的制度,镜头掠过游泳池和天文馆。最后是短短一秒,成批的新生穿着淡蓝色的上衣、红色缎带,从礼堂走过。 我清晰地记得是淡蓝和红色。一幕极为深刻的印象。 然而后来发现,还是普通的白色上衣,裤子是褐色。并且根本不存在什么红色缎带。 2009-7-1 13:47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4楼 从中考倒计时开始,充溢了饱满的兴奋的心。每个周末去四处参加补课,有学校举办的也有在老师的家里。很辛苦做习题,背诵古诗。但依旧是饱满又兴奋的心。 最后考场被分配到没有去过的邻校。 跟着父母一起去踩点的晚上,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带它的大门外,入夜后一栋淹没在蓝黑色夜里的普通大楼。 因为再前面就是外滩了,所以父亲提议说,干脆去外滩转一圈吧。 买了冰激凌在路上吃。走到外滩上,总是把头伸出栏杆上看江水。 拍打着堤岸的黄浦江水。还没有进行大规模污染治理时,它把白色塑料饭盒、饮料包装和树枝推送过来。 夏季的夜晚,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中考开始的第二天。 为了考后购买电脑的问题,在午饭时和父亲起了剧烈的冲突。大概是因为连日以来承受比我更大的精神压力,突然暴怒的父亲把桌子狠狠一拍,声音大得惊天动地。 而我却瞬间冷静下来,一秒的愕然后替换上嘲笑和敌意的冷静,不再回嘴。连因为气愤而流泪的冲动也消失了。拿毛巾洗了把脸,拿上书包对母亲说了声“我走了”。 正在粉刷外墙的沿街建筑搭满了脚手架。 抵达考场,爬到位于五楼的教室里,往太阳穴上涂点风油精。 也是考试结束的几个月后听母亲说的,原来那天等我离开,父亲在后面跟着我,小心翼翼又偷偷摸摸地一直目送我走进考场。 中考很好很顺利地通过。进了第一志愿的重点高中。 录取通知书是送到父亲的单位。他回到家反复地讲述那一刻的情景,重复同事们的祝贺。 暑假里,几乎是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过来很久很久以后跟她说到这些。 她牵住我的手。 不是用力握住,轻轻地宛如挂着: “嗯……我也是。” 2009-7-1 13:47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5楼 {亲疏} 一个班级五十人,一个宿舍里住六人。从入学开始,很快找到自己适合的朋友。各个小团体急速诞生,好比同一寝室的往往更加亲密些,但亲密也有程度差别。午休后去上课,总不会等到其他五个人一起。两两,两两,两两地结伴。 所以——班里其他人悄悄打听“她还好吧”,把问句递给和她住在一起的我。 晚上我回到宿舍,刷牙时看着镜子里通寝室的另一女孩:“她还好吧。” 和她之间,一直不是特定地结伴去教室的关系。 未曾那么亲密过。 {休息} 暂停。 不知怎么写下去。 朝着深海的下降,仿佛抵达压力临界点后,听到船舱里持续的嘎吱声。 提及往事总要面对水土不服的不适感。 强行将此刻的身体植入到过去。 很多个夏天的夜晚,挂了蚊帐后躲在被子里一身汗又一身汗地用手电看漫画书。 觉得“要哭了”,就立刻掐掉手电。 大理石地面——或许不是大理石,但看起来很像,嵌着细小的彩色碎石头的地板。值日的时候拿扫帚扫完再用拖把。 把架子上的脸盆和牙刷摆成直线。 即便有时候非常仔细地打扫,还是会因为不明的理由被舍管老师扣分。 记录在底楼黑板上的分数显示班级被拖后腿,列在当天卫生评比末尾。 班主任很不满。 没用多久,察觉到自己在英语方面跟不上别人。而这仅仅是被我察觉的,而很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数理方面一定会很困难。 因为身高,坐在教室后排。把书立起来挡在面前。 长时间被嗜睡症纠缠着,每天都有连续几堂课不论怎样都昏昏欲睡着。身旁的同桌或老师把我喊醒。起初是笑笑混过去,后来变成了难堪。 老师在讲台上说“你怎么搞的”。 高中时总共经历了四位班主任。 除了第一位班主任,别的都算不上喜欢。这里的喜欢既有主动式,又有被动式。完整的说法应该这样——我都不喜欢,也都不被喜欢。 而第一位班主任,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喜爱过她,但当她离开后隔了一年,我打听来她的家庭电话。 假日的周末回到家,晚上在房间里拨出那串数字。 结果老师不在。没有人。听筒里传来并不太常有的答录机的声音。说着“请在‘嘟’声后留言。我回来后会联系你”。 嘟—— 我没有挂断。拿着电话想了想说:“P老师,你好吗。我是你以前的学生某某某。你还记得我吗?” “明天是教师节,祝P老师节日快乐。” “……嗯……” “还有,我一直很想念你。班里其他人也一样。” “嗯……” “现在的学业还真是蛮难的。最近成绩一直上不去。” “……” “好像变成差生了。” “……唔……其实没什么,就这样。” 在最后我留了我自己家的电话号码。 “P老师,我的电话是5070XXXX。” 既然留了电话,自然是为了等待有回电。 差不多过去一个月后,才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行为。 非常懊悔的。打那样的电话,留言。所说的一切事情。 羞愧又尴尬。 …… 嗯,好了。 可以继续了。 {黑暗} 在住宿后,是一种没有预想过的经历。 比起以往的走读,里某个人、某一些人的生活变得非常紧密。感受到他人的家庭背景、态度习性、经济状况。写下来都是无机质的四字词语,但一个很简单的表现在,每周都会准备六道七个水果带来学校,苹果是最常见的,偶尔也有梨,后来黄瓜和番茄都登场了,好像一个欢乐的农家乐园。于是此刻带来火龙果和美国红提的人,总是显得特别一点。 每个人与家里通话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包括从来不打电话的。 看到恋爱时不同的表情。 有一个夜晚,莫名大发脾气的同室女生把东西砸了一地后摔门出去。房间里剩下的人都露出一致漠然的表情“就这样,我们谁也不要帮她捡”。 可许多时候,依然是非常亲密的,平凡的,生活在一起。 这都是我从未预想过的经历。 极度鲜明的十七、十八岁。 2009-7-1 13:48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6楼 {遭遇} 同一个寝室里住着,我睡五床,她睡三床。 那个时候,她在我眼中是家境不错,性格纯良而纤细,成绩中上,说话细声软语的女孩子,举止间显示受过良好的家教。 体育课下课,我把外套脱了甩搭在肩上,朝小卖部一路奔去买饮料的时候,她将衣服挽在手肘,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走。 宿舍里,她的桌子也一直很整齐,会放一小盆绿色的开花的仙人掌。 比起运动鞋,更常穿也更适合皮鞋。 总之就是那样的女生吧。 住在一间屋子里的六个人,公用着一个卫生间的隔壁寝室还有六个人,整个班级六十个人—— 三年里。知道别人内衣的颜色,自己也穿着内衣从她们面前走来走去。谁睡觉磨牙。谁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谁有脚汗,鞋子一脱下来晾到窗台下面。谁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谁喜欢跟异性勾搭。谁很骄傲。谁合群。谁性格古怪。 主动或被动地,涉及并渗入,了解他人的生活。 必然也看见一些极其隐私的地方。 然后某个周日,我因为家里有事很早便来到学校(周五傍晚住宿生集体回家,然后周日晚上——多半是五六点,大股人潮涌进校门)。那天我却到得很早,下午1点就走到宿舍楼。空空荡荡的走廊和房间。 寝室门锁着,我掏出钥匙打开。 把一个星期要替换的内衣裤、水果和书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把公用的录音机插上插头,去洗了一个苹果,散漫地坐在窗边啃着。 几分钟后天空开始下雨。 整个校园寂静又湿润,路面颜色沉降似的变深。 所以,几乎过了四十多分钟,突然发觉,原来三床上有人。 原来她一直在那里。 宿舍的布置与其他传统的上下床铺不同,一到六号床全都在上铺,下面才分别是书桌和衣柜。所以如果不抬头,完全看不到每张床铺上的样子, 只是传来极小的呼吸。被压抑后的呼吸。 而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惊异和细微的恐慌感,伸手把录音机关了。然后从传进耳中的呼吸声里察觉,她渐渐浮现的哭腔。 偶尔会突然撞见某些原本不该知悉的地方。如同突然吃下一份大量的冰,后脑抽搐起来的刺痛。 怔怔地、茫然地微张着嘴。 我艰难地选择了一番,在问她“你怎么了”和不问间选择了后者。快步地走出房间,关上门。 一路沿着楼梯,下到宿舍楼外。 雨没有停。 {ears} でもさ- やっぱりさ- したくないことは しなくていいと思うよね 可是啊——
果然还是—— 你不想做的事,原本都是你不用做的事 见たい、
见たい、见たい、见たい、 见たい、见たい、 见たい、见たい、见たい、见たい、 见たい、见たい、见たい、 见たい、 见たい、见たい、 我想看, 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想要看,我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想看,我想看,我想看, 我想看, 我想看,我想看 ——川内伦子《The eyes the ears》 2009-7-1 13:49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7楼 {牌} 有一天傍晚,从对面寝室走来个女生,站在门口问我“有空吗”。 我站起来“啊”。 她说那边想打牌,但是少一个,问我去不去。 我没有停顿地点头“好啊”。扔下手里吃到一半的蛋糕。 对面住的是收费班的学生。听说她们都有一对显赫的父母。如果说因此与别人有所不同,似乎只是不穿校服的时间更多一点。 我走进她们的房间。放置的东西,挂在窗帘下的帘子,都营造出陌生感。 只有同样播放着音乐的录音机,有人一边梳头一边跟着轻轻合唱。 我坐在拼成小桌的凳子边。 持续地,喉咙里有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口水,表明了紧张。 另外三个女生,算是有过简单的一面之缘,并非完全地陌生。于是没过多久,我开始努力地讲笑话,扮傻或者装疯地,直到她们跟随着一起笑出声来。内心才松下一口气。 很快发觉,自己是在迫切地营造建交氛围,希望能被她们接纳——有这样的强烈动机。 收费班里的人——尽管用常理里看是一群学习并不出众,容易惹乱子,男的爱玩女的忙着恋爱……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但是常常在学校里与她们擦肩,听说她们的活动,一些似有似无的八卦,我的内心都会重复一样的波动。 骤然震荡起来的湖。 那时进入高二,差不多已经彻底放弃了课业,成为了不折不扣的落后生。但是不惹乱子,不是为了玩乐和恋爱,没有因为穿私服的原因受过批评。长时间里,都是独自一人离开学校,周一上午在市区的小路上出现,走走停停。精神收缩或高密度的壳,从坡顶无止尽地滚落下去。 惹不来乱子。也不知道该玩乐什么。没有办法好好谈次恋爱。 用了一个月的饭钱买了件Esprit的裙子给自己,但一直压着箱底。 宛如时效到期的黏合剂失去作用,整个儿要粉碎垮下来。 或是巨大的绞力让布面的纹路扭断,很多地方丑陋地松扯开。就是那时的感觉。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后,我被老师找去,听她严肃地毫不留情地谈论我未来留级的可能性。 走出办公室就开始泪流满面,一路上号啕大哭。最要好的朋友来安慰我,她抱着我的肩膀,声音里也跟随出了哭腔,恨铁不成钢地大声说:“那你拿出干劲来啊!好好振作起来,也让她看看啊!” 对挚友的话一直抱以珍视的感激。但是仍然无法回到笔直的主路上。就像同样不能牵朋友的手一起,在上课的早晨,翻过校门,乘坐电车随便去哪里。随便哪里。 直到那个周末,我哑然地站在窗前,抬头看看三床的床铺,一片不明显的隆起的床被。 和呛着哭泣的呼吸声。 {殊同} 知道没有。知道衰败。知道贫困。知道闭塞。知道空洞。知道抑郁。知道该转入悲情曲的时候。知道放弃。 在逐渐知道了的路途里,发现隔着几米,平行的走廊上,出现熟人的影子。 明白了我并没有独占一份偏颇的激烈的时期。 没有想象中那么特殊。 没有抵达过真正的终点。因为我没有想过自杀。一次也没有。 {好啊} 一天中午休息结束,寝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前面说过,我们从来不是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只剩下我和她的时候,我将凳子推到书桌下,问她说“走吗”。 “好啊。”她回答。 说着天气。说着刚才的午饭。说着下午的课目。或者其实什么一没说。 并肩走在夏季里软化了的马路上。两旁树木还未能生得高大时,阳光把人晒出斜长的影子。 2009-7-1 13:50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8楼 {事实上} 她的想法,她当时烦恼的事,为什么哭,然后那桩煤气事故,我一直不知道事实,也没有打听的冲动。 冲动的只在文理分班后,班级和寝室一样被完全拆散。我需要隔着五六行队伍才能找到她的人影。 冲动地用眼睛追随她。 无法,无法用言语形容,内心古怪冷清的警惕。 {地铁} 高三开始后一如继往逃避着学业,而成绩是能和某种无形的地位挂钩的,所以当时清楚地感觉到四周他人的无视,甚至怜悯。自习课上,临时换坐到我旁边的女生似乎认为稍有两句话会显得更有礼貌,于是她咬着笔头转身问我“你这双鞋子是耐克的吗?好像是仿的啊”。 终究算是云集了大批优等生的重点中学,所以没有发生过什么排挤、欺负的事件。 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攻击方式。 冬天的早上,我在前天的夜晚借父母双双出差的机会逃回家,一个人在客厅抱着被子睡觉,起床后还是要赶往学校。出门前,先去便利店买了六个新鲜的面包,回家拿微波炉转热后,找来一件毛衣,处于保温的目的把它们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塞进书包里。 学校提供的早餐总是很有限,常常被人抱怨或挑剔着,所以我当时想,既然出来了,给同寝室的朋友们带些外面的早点。 新分的寝室,被安排在五楼朝北的某间,好在新的舍友里大部分都是先前的同窗。所以并没有不适应或者难过什么。 赶着头班地铁回去的路上。 清晨5点刚过,天空完全是漆黑的,驶来的电车加上我只有两个乘客。 抱着被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垂头坐在明亮的车厢里。 世界静止下来。前行只是一种徒然的摩擦。在车身两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那天回到课堂,把书本竖在桌子上,从作业本后撕了张纸,在开头写下落款,“某某某:展信好”。 写了给她第一封信。 {联络} 即便,此刻我连她的名字也完全,压根地想不起来。 但是在高中毕业后很久,当我离家去北京后,没有和任何家人朋友联络过,却给她打了电话。 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彼此交换留下的号码。先打了她的家里,家人说她不在,读了大学所以都住在学校里。 于是我又问来她大学的宿舍号码。 第二次拨过去。 有人接了起来,我说“某某某在吗”。那个女孩回答我:“哦,她不在,要么你改个时间打来?” 我说:“哦,那好吧。” 那个接电话的女孩又问我:“需要我给你留个口信么?你的名字?” “啊……不用了。”我说,“……我等会儿再打过来就行了。”
没有认为她依然记得我的勇气。
尽管在高三一年里,我们曾经陆陆续续写过信。写过信,又不是通信。因为寄给对方后,常常过半个月才收到下一封。留给彼此的问题也很少被回答过,然而并不丧气。 随后是,课余里唯一一次,手拉着手,从宽阔的森林走到河岸边。 临近高三结束前。每周都会开一次高考动员会的适合。这天年纪主任出于好心,在例会结束时宣布,接下来大家就别去上晚自修了,反正也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晚上你们一起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放松放松吧。
啪嗒啪嗒座椅被翻回原位的声音。 十几个班级从学校里欢乐地流向两站路外的公园。 三三两两地,庞大而疏松的队伍马路两边。 我起初和同桌结伴在一起。然后在不断遇到其他人的过程里,身边的圈子变大又变小。公园入口前,是一尊巨大的钢铁制的日冕。夜晚它被底灯打得浑身发亮。
我发现她站在地面上的两盏底灯中间,于是走上去说“嘿”。 她冲我微微笑了笑:“啊——” 随后的路与她同行。 那是一片我长久以来最为喜爱的地方。并不热闹。或者说因为它的宽阔空旷,再多的人流也被稀释成安静的墨点。
两处植了非常非常多的樟树。而中间的主干道旁挖了人工细小的河渠。种了花,打着暖色的灯。 有一段连接地铁站的小广场,玻璃格子的地板下铺着五颜六色的光源。河在这里变宽了一些。晚上也能看见放游的纸船。 跟她一起走着,随后听见她在身旁唱起歌来,是首日语的《炎和永远》。动画片里的,非常著名的好听的歌。
于是我们俩拉起手。不断起伏的坡路上并肩走着。 {其实}
只要小小一段足迹。被慰藉着,凝华的心。 2009-7-1 13:50 回复
萝卜帮 2位粉丝 9楼 {另一次} 想要告诉她,类似的场景其实也有过,类似的地点其实也有过。一年多前,我送家长会结束后的父亲离开。老师对他说了哪些话,从父亲脸上的神色就能猜得出来。虽然他没有责备我,或许他已经找不到还有效用的责备。 我送她到车站,她踏进车厢说“嗯……那爸爸走了,你好好地……”,那一刻我突然眼睛酸涩起来,冲动地跟随着跳上了车厢。 父亲没有差异。电车开到某一站,他对我说“要么在这里下去走走吧”。 商业中心的人工湖和围绕它建设的小公园。湖边点了一圈灯光。架着秋千。原本只是无目的地走着,发现它的时候,我对父亲说:“进去看看?”
当年还没有收取五元的门票钱。 我俩走进去,因为在一个普通工作日的夜晚,几乎没有任何人。 四周高楼璀璨的灯光倒映在湖面上。
也是同样难忘的景象。 那一次和父亲谈了很久。或许两个多小时。很多内心的想法拿出来告诉他。同时也被鼓励着。
父亲说他以前读书也遇到过困难的地方,说她也曾经不擅长数学过。 总之气氛很好地交流。直到最后,他说着说着笑起来,又对我说“你跟别人不太一样,是很特别的,爸爸一直相信这一点”。 坦诚的方式给了父亲以希望。我想他一直没有忘记过在收到我高中录取书时,那天经历的一切。他把红色的通知书递给任何一个身边的人看。
而我望着湖面上倒映的灯光,真的认为自己马上能充实起来。 认为自己没有问题。 在下车的车站上,又和父亲分开,他坐车回家,而我往反方向乘,会学校。
电车来了,他站在对面马路,朝我挥手告别。 {悲伤}
她掏出面巾纸塞到我手里,然后摸摸我的脸: “大学,你会考去哪里?” 我摇头说: “不知道。” 走到尽头了。回过身来望着最初出发时的那座日冕。
投射时间。
{满开}
高考前,高考后,高考结束了几年。 自始至终,别人都以为我和她只是曾经同班和同室的平常关系。她有她最要好的朋友,我有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站在彼此毕业纪念册上最容易先忘记名字的人群里。日后也确实没有联络过。说着“那我待会儿再打过来”但是没有。 这个春天,我去往京都的醍醐寺看樱花。
在网络上搜索“樱花前线”,里面的注文报道说醍醐寺是赏樱的名址,并且它的樱花刚刚满开。 下了电车,看地图上步行也许要半个小时,于是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路上习惯性地和驾驶员聊天,年过花甲的老人随后对我介绍起醍醐寺的相关。末了他问我说:“你知道‘醍醐’的含义吗?”我说:“中文里虽然有个词语叫‘醍醐灌顶’。不过‘醍醐’的意思我还真不知道。” 樱花盛开的寺内,虽然日照强烈,汗也出了几身但是心情非常愉快。拍了很多照片。途中有个人主动跑来问我“我来帮你按快门好吗”。随后我也类似回报地走向一对母女问:“需要帮你们拍张合影吗?”
坐在满开的花树下,地上偶尔有几枚花瓣。 粉红色,长长的心形,有缺口。 {醍醐}
我们曾经用一部分黑暗走在一起。 两个人的,各自的,隐秘的。双倍的酿造后,成为极致甜蜜的油脂。 醍醐灌顶的醍醐,回家后查到它的原始意义。在古人以美味程度有低至高排列名单里,“乳”,“酪”,“生酥”,“熟酥”,“醍醐”。醍醐位列在最后。
经年与累月。反复锻造,反复历练,反复煎煮。 {最后一封信}
“既然是光的反射才使我们看见了东西。我们眼中的杯子、雨、树、建筑和人,都是需要光线花费一点时间反射过来的。” “一点点时间,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几秒。也许更短吧。” “那么,我们看见的一切不全都是他们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几秒前的样子么。” “整个世界都是过去,只是这个过去离我们很近很近罢了。”
“这么想的话,就没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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