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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所谓“句秀”，还是一种浅层次的雕琢，只是用华丽的词藻进行有技巧的拼接组合，缺乏心灵的感动；所谓“骨秀”，即骨力清俊，应指其词作中勃发的生命力。譬如游山，温词大多是人在观山，人在山外；韦词则是山在看人，人在山间；至于李词，则是完全的投入，与山相融，人即是山，山即是人，所有言语具是天然，如山光云影，自得其神韵，因此谓之“神秀”。 ［十五］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词的创作到李后主时已变成对自我的阐发，不再只以女子的口吻说话。尤其是其后期的词作，更跳出了风花雪月的圈子，直书家国之痛，因此观堂先生说他“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相见欢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个巧合——词牌名为相见欢，却是凄风苦雨愁煞人。林花，繁花，繁花似锦，春红，春天的万紫千红。诗人对季节是敏感的，春花秋月，都会在他生命里留下重重的痕迹，身为君王，他没有金戈铁马逐鹿中原的气概，却有花开喜乐花谢伤心的真性情。春天是美好的，他曾经拥有最美好的春天，可他的春天走了，只留下一地狼籍。寒冷的雨伴着凄苦的风从早晨到夜晚，那满地的残红是离人伤心的泪，泪如胭脂，红的让人心碎。“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在一腔愁苦中，诗人与落花对饮，泪眼相向，真正是人也伤心，花也伤心。花的春天还会回来，人生的春天却无可挽回，只留下不尽的忧愁和永恒的遗憾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浪淘沙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依然是潺潺的雨，依然是难耐的寒冷，依然是对春的留恋对花的伤心，再添一场梦里的欢悦和梦醒的凄凉——“独自莫凭栏，无限关山，”——怎么能想到这家，这国，这无限关山，一别之后竟永不得相见——悔恨，伤痛，悲苦，绝望，重重叠叠地压过来，让诗人不能自已。但，只有叹息，这就是李后主，只有深深叹息，——繁华如梦，转眼尽成空，明月小楼，无限关山，一瞬已成烟云 ， 花落尽，水长东，都去也，奈何天上人间。 ——诗歌，尤其是词，如同一个妙龄女子，布衣荆钗对于一个爱美的女子来说通常是遗憾，除非她天生丽质——所以在词的创作中，朴素是件很难的事。而李煜的词，就是那个丽质天生的好女子——虽素面朝天，却倾国倾城。这两首词，明明白白如家常话，却又真真切切是一腔泪，一腔血。诗人投注了自己全部的深情，无一丝雕琢，却胜过所有匠心，一声叹息穿越千年直抵人心。但只“天上人间”一语便足以成千古绝响，又岂是一个气象了得。 想起了一种鸟——荆棘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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