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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秋 莫砺锋

 彩云追竹 2010-04-13
杂诗
  
  晋·张协
  秋夜凉风起,清气荡暄浊。
  蜻蛚吟阶下,飞蛾拂明烛。
  君子从远役,佳人守茕独。
  离居几何时,钻燧忽改木。
  房栊无行迹,庭草萋以绿。
  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
  感物多所怀,沉忧结心曲。
  
  秋词
  
  唐·刘禹锡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宋·辛弃疾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声声慢·秋声
  
  宋·蒋捷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2300年前,宋玉就奠定了悲秋主题的基调:“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为什么秋天会引起如此的悲伤呢?时隔千载之后,欧阳修在《秋声赋》中对此作了解答:“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情……”欧公的话有点故作高深,其实人们悲秋的主要原因无非两点:一是秋天草木摇落,不免使人触景伤情。二是秋乃一年四季中的第三季,又是草木由盛转衰的时节,容易使人联想到人生的中年阶段,而中年正是最使人伤感的年纪。正如蒋捷在《贺新郎·秋晓》中所说:“被西风翻催鬓鬒,与秋俱老。旧院隔霜帘不卷,金粉屏边醉倒。计无此中年怀抱。”最后一句显然是用谢安之语:“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据说人的一生中自杀频率最高的年龄段是中年,节令则是秋天,可见两者有内在的一致性。秋瑾烈士在就义之前的绝命词只有一句话:“秋风秋雨愁煞人!”堪称对悲秋主题最精练的概括。
  秋季并非只有使人悲伤的一面,对于生性豪迈的诗人尤其如此。李白就宣称:“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人称“诗豪”的刘禹锡说得更为明确:“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他还选取了一幅特别爽朗明净的秋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一只仙鹤振翅高举,直上云霄。背景是如此的空旷辽阔,翱翔其中的仙鹤是如此的矫健凌厉,这当然会使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诗人的诗情也被仙鹤引导到九霄之上。此诗寥寥四句,便把秋天在外形与精神两方面胜于春季的特征说得淋漓尽致,可称言简意赅的秋之颂歌。
  诗人咏秋,大多着眼于声色两个方面。杜甫说:“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陆游说:“乌桕微丹菊渐开,天高风送雁声哀。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让我们先看秋色:在一年四季的风物中,只有秋景称得上“潇洒”二字。秋天的色彩十分丰富,但不像春季那样万紫千红;秋色比较明净单纯,但不像冬季那般暗淡无光。杜牧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但即使是红叶如火的满山枫林,其色泽毕竟与“春红”不同,借用李贺的词汇,可称为“老红”,呈现出一种成熟、含蓄、不事张扬的老成境界。北宋韩琦诗云:“莫嫌老圃秋容淡,且喜黄花晚节香。”秋季凌霜怒放的菊花虽然也有暗红、深紫等颜色,但总以黄、白二色为主,“秋容淡”三字真是准确无比。蒋捷在《贺新郎·秋晓》中描绘秋色说:“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在微黄的月光下,竹篱上挂着几朵青色的牵牛花,这样的秋色当然是太淡了,即使添上几颗红枣,也仍嫌光彩不足。最美的秋色要算是山间颜色各异的树叶,我曾在深秋时节乘缆车从泰山背后的桃花峪登山,一路上仰眺群峰,俯瞰山谷,满山遍谷的树叶或红、或黄、或紫、或绿,秋色斑斓,美不胜收。南宋诗人罗与之有一首《看叶》:“红紫飘零草不芳,始宜携杖向池塘。看花应不如看叶,绿影扶疏意味长。”我很欣赏“看花应不如看叶”一句,可惜他关注的仅是暮春时节的秾密绿叶而不是斑驳陆离的秋叶。我也不满诗人笔下的秋景总是清一色的红叶,崔莺莺送别张生,正是暮秋时分,她眼中的秋色在董解元笔下是:“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在王实甫笔下是:“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这似乎不符合大自然中的真实情形,难道董、王二人都是为了形容莺莺双眼流血才那样写的?
  秋声也是诗人爱写的主题。对于秋声,人们的感受各不相同。陆游有诗云:“人言悲秋难为情,我喜枕上闻秋声。”他这样说是有特殊原因的:“快鹰下鞲爪嘴健,壮士抚剑精神生。我亦奋迅起衰病,唾手便有擒胡兴。”对于一般人来说,秋声会带来惆怅、伤感,不一定是他们喜闻的声音,正如唐人苏颋所说:“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但是对诗家而言,秋声毕竟是充满诗意的题材,试看欧阳修的《秋声赋》,其诗意是何等的浓郁,连童子出户观察后向欧公的汇报也像一首四言诗:“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与童子的观察结果一样,张炎也认为秋声是从树间发出的:“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其实秋、冬两季都有大风,不过冬天树叶落尽,大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只会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听来过于萧瑟。而秋风则会摇动树头的叶片,还会吹得落叶纷飞,其声响相当动听,韩愈就曾听到这种美妙的声响:“霜风侵梧桐,众叶著树干。空阶一片下,琤若摧琅玕。”唐代诗僧无可听了一夜的落叶之声,写出了传世名句:“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当然秋声并不都在树间,《秋声赋》中写到的“虫声唧唧”、杜甫诗中“哀多如更闻”的雁唳、王沂孙词中“余音更苦”的蝉鸣,凡此等等,组成了丰富复杂的秋声。蒋捷的《声声慢》径以“秋声”为题,对秋季的各种声响进行描写。此词从词牌名“声声慢”开始,句句有声,堪称绘声名篇。首句先以黄花、红叶对秋色稍作点染,作为全词的铺垫,然后就点明主旨“一片秋声”。从第二句开始,逐句描写了雨声、风声、更声、铃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其中风声、雨声、蛩声、雁声四种属于自然中的天籁,更声、铃声、笳声、砧声则属于人类活动的声响,充分展示了秋声内涵之丰富多彩。若从季节的属性而言,则雨声、风声、更声、铃声四种并非专属于秋季,然而秋风萧萧,秋雨淅淅,其声响格外使人惊心动魄。汉乐府中那位伤心的女子满耳是“秋风肃肃晨风飔”,连一代雄主汉武帝也慨叹说:“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如果在黄景仁那样的寒士耳中,秋风就更加使人忧心忡忡:“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杜甫在秋日的夔州看到“白帝城下雨翻盆”,心中充满了哀伤愤怨。李商隐得到刘蕡的死讯,正值“湓浦书来秋雨翻”的季节。若是春风春雨,就不会如此使人伤感。同样的道理,秋夕漫漫,秋夜难彻,正如杜甫所说:“客睡何曾着,秋天不肯明。”在秋夜传到愁人枕边的更声、铃声,就格外凄凉动人。周邦彦在“马滑霜浓”的秋夜与情人话别,忽闻更声,乃惊呼道:“城上已三更!”(此词中说到“新橙”,当在秋日)唐玄宗在奔蜀道中“夜雨闻铃肠断声”,事在756年秋季,洪昇《长生殿》的《闻铃》中描写其情况是:“无边落木响秋声,长空孤雁添悲哽……铃声相应,阁道峻嶒,似我回肠恨怎平!”至于后四种声响,则是典型的秋声。秋高马肥,边情紧急,此时最易听到胡笳,正如李陵《答苏武书》中所云:“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759年秋天,杜甫在秦州曾多次咏及笳声:“城上胡笳发,山边汉节归。”“胡笳楼上发,一雁入高空。”秋风既起,寒衣待制,此时最多砧声,正如沈佺期所说:“九月寒砧催木叶。”李白诗中的砧声充满了柔情:“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杜诗中的砧声则传达了对民生的关切:“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韩愈《送孟东野序》中说“以虫鸣秋”,深中物理,秦观词中即有“虫声泣露惊秋枕”之句。秋雁南飞,长空悲鸣,是诗人笔下常见的意象,温庭筠把它写得十分优美:“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若是孤雁,则更会博得诗人的万般同情,杜甫诗云:“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崔涂诗云:“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这两首同样题作《孤雁》的诗都堪称绝唱,诗中对孤雁哀鸣的描写形神俱备。由此可见,蒋捷词中对秋声的描述既面面俱到,又抓住了典型。全词八个韵脚都押“声”字,读起来贯若连珠,恍然满耳秋声!

  秋季还有更重要的优点:它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大自然中多数植物的果实成熟于秋季,动物到了秋季就羽毛丰满、膘肥体壮,对于农人或牧人来说,只要是正常的年景,秋季应是一年中最令人向往的季节。我曾度过十年垄亩生涯,农民对秋季的喜爱深深地感染了我。稻谷金黄,棉花雪白,那是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象!虽然秋收秋种的劳累使人精疲力竭,但满眼的丰收果实却给人带来由衷的喜悦。江南的农谚,多与节气及水稻有关,例如:“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又如:“寒露无青稻,霜降齐割倒。”在寒露与霜降之间的某个清晨,我手握镰刀走出村头,看到远处的竹树浮现在雾气的上方,昨日割倒的稻子一排排地躺在地里,上面蒙着一层薄霜,心里便充满了诗意。等到稻子运到打谷场堆成巨大的稻垛,铺在芦席上翻晒的棉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心里更洋溢着对自己的劳动成果的骄傲。如今我撰写的论文也被称作“成果”,但即使在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期刊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也不再有当年的那种喜悦心情了。可惜古代的诗人大多未曾亲事稼穑,他们的笔下很少写到秋季的丰收。陶渊明是田园诗人之宗,可是陶诗中写收稻说:“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竟不见有多少喜悦的心情。杜甫在夔州经营过一块稻田,其时他年老力衰,已不能亲自下地,他咏收稻的诗中只注意稻米的美味:“红鲜终日有,玉粒未吾悭。”一副“杜陵饥客眼长寒”的馋佬模样,难称佳作。只有宋人陆游和范成大对农家生活体会得比较真切,前者有《秋获歌》云:“墙头累累柿子黄,人家秋获争登场。长碓捣珠照地光,大甑炊玉连村香。万人墙进输官仓,仓吏炙冷不暇尝。讫事散去喜若狂,醉卧相枕官道傍……”写丰年光景和秋收后农人的活动都较生动。后者有《秋日田园杂兴》:“垂成穑事苦艰难,忌雨嫌风更怯寒。笺诉天公休掠剩,半偿私债半输官。”“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两诗一苦一乐,分别描写农家盼望丰收的心情,以及丰收后农人喜形于色的表现,是古诗中写秋收最为出色的作品。总而言之,古代的诗人对秋季的丰收这个主题关注太少,是咏秋诗的一大缺陷。我有时忽发奇想:假如古代的诗人都被送到农村去接受几年“再教育”,让他们写出许多歌颂秋收的好诗来,那该多好!
  然而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在现有的古典诗词中,悲秋堪称是咏秋诗词中的第一主题。悲秋诗词佳作如林,我最喜爱的是张协的《杂诗》与辛弃疾的《水龙吟》。张诗写的是秋夜,主人公则是一位思妇。秋夜漫长而又凄清,最能触动离人的愁肠。曹丕的《燕歌行》把思妇置于“星汉西流夜未央”的漫漫秋夕,实非偶然。李白的《三五七言》说:“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也指出了秋夜具备宜于相思的氛围。曹、李二诗都是写秋夜的好诗,可是前者的主要篇幅用于抒写思妇的心理活动,对秋夜自身着墨不多;后者的相思之情比较抽象,诗中甚至没有出现抒情主人公的身影,秋夜的意象也有点单薄。张诗则感觉细腻,造语精警,且情景交融,意境浑成。此诗最见功力之处是对秋夜凄清萧瑟的景色的描绘,钟嵘说张协“巧构形似之言”,确非虚语。首联似非写景,但对秋夜清气的刻画,使读者如临其境,是对无形之物的出色描写。次联写了两种秋虫,蟋蟀但闻其鸣声,飞蛾则睹其行迹,它们分别触动着思妇的听觉和视觉。第五联写居室内外寂无人迹,故杂草茂密,一片碧绿。第六联写苔色上墙,蛛网挂壁,可见人去室空。诗中展示了如此丰富的物象,“感物多所怀”一句便非空言。通过思妇眼中的种种物象及其细微变化,她因离居多时而变得敏感、脆弱的心灵便得到了凸显,她的孤寂之感和相思之情也得到了烘托。张协笔下的秋夜,是多么让人伤感啊!
  辛弃疾的《水龙吟》写的是秋日,主人公则是一位壮志难酬的志士。此词作于1168年至1170年间,其时距离他铁骑渡江已有七八年了。可惜他南归后一直沉沦下僚,不但抗金复国的理想无法实现,甚至在仕途中也备受猜忌和排挤,心情抑郁悲愤。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正任建康府通判的词人登上建康西面城楼的赏心亭,举目远眺,思绪泉涌。水天空阔,秋色无际,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风光!此亭取名“赏心”,真是实至名归。可是在词人眼中,那远处的山峰尽管秀丽得像美人头上的玉簪螺髻,但它们向词人献上的却只有愁和恨。夕阳西下,长空雁唳,词人猛然想起自己本是客居江南的游子,顿生飘泊之感。词人的家乡远在山东,如今那里已沦陷为敌国的领土,要想回乡,除非挥师北伐,收复故土。词人低头细看腰间佩带的宝刀,又激烈地拍打栏干,可是南宋小朝廷正奉行屈膝求和的国策,文恬武嬉,又有谁能领会他登临北望的一番心意?亭上秋风萧瑟,词人不由得想起了晋人张翰见秋风起,因思吴中的莼羹鲈脍,便辞官归里的故事。如今故乡沦陷,纵使西风吹尽,自己又如何回乡,因此不必再说什么家乡风物之美了。词人又想到小朝廷中的君臣,只顾在江南添置田产、营造宫室,一意苟安于半壁江山。如此行径,就像汉末只知求田问舍的许汜,当年曾受到胸怀大志的刘备的蔑视,词人当然不愿与之为伍。词人又想起晋人桓温见到早年手种的柳树已树径十围,乃叹息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是啊,岁月无情,人生短促,又怎么禁得起风雨的摧残?辛弃疾作此词时年近而立,正处盛年,只是他对建功立业怀有强烈的希望,故而痛感时光流逝的迅速。思念及此,词人终于潸然泪下,这是男儿的不屈之泪,也是志士的悲秋之泪,而《水龙吟》一词也就成为抒写志士悲秋主题的杰作。早在宋玉的《九辩》中,就推出了“坎廩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主题,然而在《九辩》中,悲秋与贫士失职两层意思之间的联系尚不够紧密。辛词则不同,其中的悲秋与志士不遇已融合成一个内涵丰富、意境浑成的新主题,那便是志士悲秋。凡是胸怀大志而遭遇坎坷的诗人,常会在萧瑟的秋风中触绪无端,兴感无由。763年秋,杜甫在阆州江边感慨说:“秋天正播落,回首大江滨。”1177年秋,陆游在成都登上城楼,长吟道:“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可见志士悲秋,千古一慨!
  显然,张协诗所描写的思妇悲秋与辛词抒发的志士悲秋有着不同的思想内蕴和风格倾向,前者展示的景物细微纤巧,后者则阔大雄壮;前者的意境低沉婉转,后者却沉郁苍凉;前者抒发的是弱女子的哀怨,后者却是英雄的悲怆。但是它们也有内在的一致性,那就是失意之人在秋季的伤感。无论是离愁、飘泊感,还是迟暮感、孤独感,都会在萧瑟的秋风中变得更加浓重。然而这又何尝不会带来浓郁的诗意?贾岛诗云:“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那是多么令人销魂的诗歌意境!难怪周邦彦不胜仰慕地说:“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正因如此,读者既爱读刘禹锡、陆游抒写秋日豪情的诗篇,也爱读张协、辛弃疾的悲秋诗词。当然,假如你人到中年,心境欠佳,则最好改读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明人董益评曰:“欲悲而喜,才喜而悲,曲尽怀抱。”清人朱瀚评曰:“通篇伤离、悲秋、叹老,尽欢至醉,特寄托耳!”的确,杜诗心绪曲折,感情复杂,但基调则是伤感。诗人强颜欢笑,沉饮至醉,只是无可奈何的自我排遣而已。然而人生本是一杯苦酒,我们又何必再往杯中滴入悲秋的泪水呢?忧能伤人,强自排遣也远胜向隅而泣。人到中年的读者朋友,假如你在秋天心有感触,不妨像杜甫一样强自宽慰,在醉眼朦胧中细看那斑斓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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