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薨(19)

    “悠悠万事,克己复礼,唯此为大”。纵观曾氏一生事业,可谓屡仆屡起,充满艰辛。曾氏的成功,主要不在于他有多大的才能,而在于他“委曲求全”的克己功力,也就是儒家思想中属于正面的精神力量,在他身上得到全面的体现。
  在咸丰朝的很长岁月中,不但曾国藩自己安身立命的道路颇为坎坷不平,连他的老师、朋友、门生故旧,与他命运相似的人,不少也都景遇不佳,甚至相当悲惨。   
  曾国藩先欲拥戴其座师、湖广总督吴文镕为湘军首领,但吴文镕不久却兵败自杀;又欲拥戴安徽巡抚江忠源为首领,江忠源亦不久即兵败身死。
    咸丰二年冬,曾国藩奉旨帮办本省团练,他到达省城长沙,湖南巡抚骆秉章、布政使陶庆培、按察使徐有壬都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他在各乡设立团练局,为严肃部队纪律,亲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营规;为整肃地方治安,实施严刑镇压,境内刁民(乡民)被杀者有数百人之多,遂得了个“曾剃头”的恶名,“由是益遭忌,上下咸掣其肘。”曾国藩筹练湘军,又为绿营提督鲍起豹所仇,煽动营兵一再攻击湘勇,几乎要了曾国藩的性命,迫使曾国藩移师衡州,以避其锋。
        湘军练成以后,刚开始对太平军作战,就一败溃于岳州,再败溃于靖港。曾国藩“愤极赴水两次,皆左右援救以出。”回到长沙之后,曾国藩曾说他:“泊舟郭外,骆(骆秉章)拜客至邻舟而跬步不见过。藩司陶庆培(后任鄂抚,兵败自杀)、臬司徐有壬以吾有靖港之挫,遽详骆抚请奏参。黄昌岐及吾部下之人出入城门,恒被谯诃(审查),甚有挞逐者(被驱赶)。”
        是以当时民间传出笑话,说是曾老儿乃天生票房毒药、战场克星,凡有他在场,战事必败,而曾老儿本人对此也深信不疑,是以清军克太平天国门户安庆时(是夜天空九星联珠),曾老儿远远躲在九江,作遥控状;曾国荃克南京时,老曾远在百里之外,清军进城大肆烧杀抢掠,曾国藩就是想加以制止,也是鞭长莫及。
    咸丰四年,曾国藩率湘军出省作战,首克太平军重镇武汉,这对当时的清廷来说,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捷!咸丰皇帝闻讯大喜,就想任命曾国藩署理(代理)湖北巡抚。大学士祁隽藻(一说是工部尚书彭蕴章)对咸丰皇帝说:“曾国藩不过是个汉人的在籍(挂名)侍郎,犹匹夫耳,登高一呼,应者万人,此情此境,恐非国家福也。”咸丰皇帝听了,默然变色者久之,终于收回成命,在曾国藩假意奏辞署理湖北巡抚的奏折尚未到京之前,匆匆下诏赏曾国藩兵部侍郎虚衔,着毋庸署理湖北巡抚,可见清廷对于曾氏,一度是何其寡恩刻薄。不过,读者对此也不必过于耿耿于怀。经营天下,那是多大的一盘生意!人们只要想想如今老板是如何对待打工仔的,便可释怀。
    那祁隽藻本身是个汉人,却在满人皇帝面前挑拨上下关系,传到了曾国藩耳里,“闻之黯然,因语及夕阳亭事,怆叹久之。”在与幕僚议论时,曾国藩实事求是地指出,自己“虽居兵部堂官(副部长级)之(虚)位,而事权反不如提镇(军长)”,“身非地方大吏,州县未必奉行,百姓亦终难见信。”“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
    咸丰四年至七年,曾国藩一直在江西坐冷板凳,在长达七八年中“尤为丛镝所射”,以至于“浩然不欲复闻世事”。因此,当他一闻乡下父死的讣告,竟然不待皇上许可,立即离开江西返回湖南原籍守制,连刚愎自用的左宗棠也在给刘峙衡的信中写道:“涤公(曾国藩字涤生)不俟朝命遽戴星而归,弟力陈其不可,然事已无及。闻(朝廷)颇有见怪之意。”
    一直到清咸丰十年(太平天国庚申十年,1860)四月,江南大营被打垮,绿营崩溃殆尽,清廷环顾全国,唯有湘军可以应敌,不得已命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旋补授,并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始把大权给他。接着,相继颁下命曾国藩保荐封疆将帅及节制江苏、安徽、江西、浙江4省的诏命。同时,在几个月里面,曾国藩既加太子少保衔,又拜协办大学士,其弟曾国荃既赏头品顶戴,又擢浙江按察使。从前虽一巡抚还靳而不与,现在却异数殊恩,不惜一时频加,清廷这样待遇曾国藩并不是前薄而后厚,实因事急始大用,既专靠他来拯救,便不能不把大权交给他,既交了大权给他,又实在不放心,所以只好用爵禄来羁縻他。
  清廷越是爵禄频加,越反映出对曾国藩的疑忌。当时曾国藩兵多饷足,一呼百诺的气焰,确使清廷寒心。同治三年(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1864)春,天京陷落前几个月,曾国藩给李鸿章写信说:“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之旗帜,外间疑敝人处兵权过重,利权过大,盖谓四省厘金,络绎输送,各处兵将,一呼百诺,其相疑良非无因。”他给两广总督毛鸿宾写信也说:“两接户部复奏之疏,皆疑弟广揽利权,词意颇相煎迫。”
        曾国藩用到“煎迫”两字,说明当时他与清廷之间矛盾之严重。朝廷表面上虽然不敢逼迫他,但却在继续暗算他。当他攻陷南京后,立即派江宁将军富兴阿以检查南京旗城为名,前来监视他,迫使他不得不得不赶快把湘军解散。到他督师与捻军遵王赖文光对抗战败,朝廷立马就换李鸿章去督师,解除他的兵柄,命他回京监视。李鸿章态度强硬,上奏说,要淮军打仗,就必须后方粮饷源源供应,要粮饷供应不断,非曾国藩任两江总督不可!朝廷给李鸿章这一顶,没奈何只好答应。所以曾国藩给李鸿章写信说,如果“淮军钝(败),则阁下危,而仆(我)累卵也”(一旦淮军战败,咱爷俩一块完蛋)。给其弟曾国荃信说,“湘、淮两军,曾、李两家,必须联为一气”,然后“外侮不能侵”。(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