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上帝为什么要学萨克斯?

 3gzylon 2010-06-07

上帝为什么要学萨克斯?


日期:2010-06-04 作者:杜庆春 来源:文汇报


上图为插图家BangaFerenc为艾斯特哈兹·彼得作品所绘插图  

“天堂不是仁慈的,思想的人类肯定也不是。”                    

    杜庆春
    
    这部小说的布局之美建立在高速的“主体”的“滑动”和“主体”之间的迅速吞噬、融合、交替,你可以费劲去辨别每一次倾诉、议论的声音的确定声源,但是如果你的阅读不再那么理智,不再那么神智清明,那么这些混淆的声响构成的倾诉才显示出了这部作品的巨大价值。
    
    上帝为了一位叫安娜的女人,为了她祈祷中的惊愕,也许这个惊愕是因为死亡,上帝作出了决定,他要去学会吹萨克斯。然后,他可以用悠扬的布鲁斯音乐的旋律让这女人高兴,当然他不是去替神父们工作,去祝福这个女人。这是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兹·彼得在《赫拉巴尔之书》中设计的最为“惊悚”的一幕。
    
    这是上帝的爱,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喘息和絮叨……这是无能、惟一与全部。
    
    如果我们对于情节有着强烈的兴趣,阅读一本小说就是要在它的情节叙事中获得快感或者精神上的收益,那么这部小说的剧情足够满足你的期望,虽然作者在中文序中宣称“情节跌宕曲折”云云肯定是在故作调侃,但是很明显,作者真的设计了剧情。比如,我们可以再作一些归纳和整理,安娜因为又给自己的作家丈夫怀了孩子,她对生活有一些厌倦和烦心。在这里安娜却开始了和作家丈夫的同行、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开始了一场巨大的内心倾诉。而上帝为了防止安娜堕胎,他派天使下凡,但天使几乎毫无用处,所以他只能自己去学萨克斯。小说的结局:最后,上帝会去找赫拉巴尔聊聊,艾斯特哈兹·彼得在这里让这次聊天的内容变成了一次彻底的转引,聊天的内容是从卡夫卡写给情人米伦娜的书简中挑出的。最终结尾,上帝蹩脚地吹响了萨克斯,这是上帝的爱,但却是“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是喘息和絮叨,……这是一个耸人听闻、无可救药、平庸低劣、令人震惊、效果糟糕的安抚之声,这是无能、惟一与全部。”
    
    以上在我试图概括情节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提及转引,这正是这部小说的最大特征。读这本不厚的《赫拉巴尔之书》,你可以去搜索提炼出这种离奇的情节,但这个情节仅仅是为了勉强满足一个“小说”的规范而才成为必要。在这个小说中,揭示情节、推动的情节的文字比重极少,让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作者精心构思了这个剧情梗概之后,就非常自觉地放弃在“故事”上多花任何多余的笔墨,我不是说他彻底放弃对人的细节的描写,而是彻底放弃了对“情节的细节”的进一步设计,但是他将巨大的空间留给了倾诉、议论和一次惊心动魄的神思飞扬。如果我们去阐释甚至附会这种情节,自然可以找出象征、隐喻和种种深刻的含义。
    
    可是,我在读这小说的时候,不断告诫自己,我不需要读懂它,或者说,我不想以猜透剧情为目的。我想体验一下,一位作者故意地游走在小说叙事规则的边缘,看他究竟是要进行一次怎样的写作行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某种征兆。这部小说的神思飞扬已经不可以用“意识流”这样的概念来作一个界定,因为这里面的意识的主体已经进行了快速的切换,甚至作了一个边际模糊的叠印,也就是这部小说的布局之美不是体现在叙事的情节,或者身份固定的主体们之间的交替叙事,而是建立在高速的“主体”的“滑动”和“主体”之间的迅速吞噬、融合、交替,你可以费劲去辨别每一次倾诉、议论的声音的确定声源,但是如果你的阅读不再那么理智,不再那么神智清明,那么这些混淆的声响构成的倾诉才显示出了这部作品的巨大价值。
    
    一次不可抑制的“表达”冲动,带上了角色的面具,一切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我要倾诉了!
    
    小说由三个篇章组成,中间的章节名为“不忠篇”,以一个女人坚定的倾诉构成了全部内容。这种坚定的“不忠”构成一次完整的倾诉,构成一个女人对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倾诉,但是这种倾诉依然包含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双重性质,这到底是作者的倾诉还是安娜的倾诉,在文学创作可以提供一种身份的掩饰,或者说文学创作提供了一个身份的支点之后,作者不再试图去玩一场彻底的借尸还魂的巫术,而是开始一次不可抑制的“表达”冲动。作者已经尊重游戏规则,带上了角色的面具,那么,一切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我要倾诉了!正如艾斯特哈兹所说,这只是情绪,而不是不忠。在这场倾诉之中,情绪泛滥着,思绪翻飞,但是同时又裹挟了大量的碎片般的现实生活的细节,这些细节是“人物”的,也是超越人物而构成一个“共有的现实”。这些细节信息,确定、来源于生活周遭,同时又物质性地完成自我文化构成,如同精神史的索引和注脚。在这章中,作者用“信件”和“内心独白”的方式将这种用心推到了极致。
    
    那么,第一章和第三章,作者却直接使用了一种身份滑动的写作策略。在这些章节中,“我”和“他”以及作者自己的评论构成一种主体的蒙太奇游戏。作者在中文序中,调侃地指出文中的作家并非自己,但是他在小说中却一往情深地开始一场“我”也许是“他/她”的游戏,文字中视点频繁转换,来无影去无踪,安娜作为被叙述和被观看到的第三者,同时又作为第一人称的“我”藏匿其间。文字的蔓延到了“第三章”,作者快速地在作为“上帝”的“他”和作为“作家/丈夫”的“他”之间进行切换,冷不丁地一个豁然跳出来的“我”对“他”作着评论。
    
    荒诞在很多时刻被看成一种遮掩术,那么这种遮掩和毫不忌讳的思想陈述构成了一种“天命”。
    
    然而,在这部小说中,还有更多的身份滑动。上帝、天使,既来源于宗教神学的身份系统,又有一个隐含的现实的身份混淆其间。上帝成为布鲁诺,化身为一位学习萨克斯的人。而天使则来到人间,乘坐着公务车,出没在社区,如同一个秘密警察单位的特工在窥视着别人的生活。这种身份的滑动所带出的含义已经足够明显,我们甚至可以说作者在提供了一个最低文字量的情节之外,确保这部小说依然还是一部小说而不是论文的最伟大的工作就是开创了一种“身份”的创造性混淆。作者恰恰是利用这种身份的荒诞性完成了现代东欧文学传承的命脉,完成了小说以《赫拉巴尔之书》为题命名的最终含义。正如作者所言,在一种现实中只有荒诞才可以面对,或者说,一种现实让思考成为荒诞行为。作者在这部小说中,选择了荒诞,也选择了对于小说而言过于直接的思想陈述。荒诞在很多时刻被看成一种遮掩术,那么这种遮掩和毫不忌讳的思想陈述构成了一种“天命”。在叙事策略被抬出之后,思想作为一种内心的需求喷涌而出,一种直接的,而非掩饰技术的荒诞性出现了,小说以某种“非虚构性文学”的面貌承载思想的重量。
    
    最终艾斯特哈兹·彼得的《赫拉巴尔之书》的文字成就了一次传统的超越,他的文学不仅是对于现实进行描摹和想象,进而对现实的进行批判,而是构成了文学自身的一种边际,在踱步边缘绝境的时刻,也敞开了和文学世界内在历史脉络的对话。这自然包含对赫拉巴尔的致敬,但是这种致敬的意味,也形式感十足或者说话题感十足地提供了更为深切的对于语言的关切。
    
    思考语言是文学的一种真谛。同时,对语言的关切才是去思考人和世界的关系的一个立足点,这种对语言的关切构成了小说的最开始部分和最终的结局。上帝如果为了让一个女人高兴而去学习萨克斯,上帝就选择了一种他不会使用的语言,作者说,上帝只能“用自己的语言跟自己讲话”,天使听不懂上帝的语言,而只能使用包括人类语言的低级语言。上帝的语言是自恋的语言,而这种自恋的语言对于“爱”是无能为力的。上帝能对人间的事情做些什么呢?作者用小说作出了一个十足巧妙的回答,但是人类又能够对人间的事情做些什么呢?在小说的第三篇,作者一开始就引用了赫拉巴尔的话,“天堂不是仁慈的,思想的人类肯定也不是。”好在,作者在中文序中称将一个语言转为另一个语言,那么一个文化就成为另一个文化的一部分。于是,将一个语言转换为另一个语言就可以完成身份的混合,试图进行身份的交换也许是人类可以做的惟一的事情,它看起来同样无能和奢望,但是却是惟一与全部。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