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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方言与文化

 屋檐下过客 2010-06-12
客家方言与文化

 作者:罗肇锦
   
     今天的题目「方言与文化」,在进入主题之前,先与大家谈谈整个汉方言的演变情况,从中了解几个汉方言间的关系,及其历史上的问题。此为第二部分。第三部分,直接来谈方言在文化上的意义,及在文化上帮助我们解决了那些问题。在此部分,举几个例子对大家解释。

     首先谈方言与国语的问题。方言即是早期与官话对称的东西,早期有所谓雅言、通语、正音,就是官话,我们这里称「国语」,这几个名词里面,大概就属国语用得最菜。国语一词的由来,以我目前手上所看的资料,是满清初年(刚入主中原)时,因惧怕他们整满洲语到满人地区会被汉化,所以就要求当时的满洲八旗人,通通要讲满洲语,还要学会骑马射箭,谓之「国语骑射」,希望他们满洲人,一定要保留自己的语言之外,还要会骑射,如此才得以统治大汉天下。没想到至乾隆时,北京城附近大概汉人居住的关系,满洲语几乎也已受到汉语影响,而改变很多,尤其是乾隆年间,实施的制度较开放,不再要求汉人一定要说满语,这样放松之后,使得满汉间的距离被打破,同时汉人数量多,又开始使用许多汉语,满语在受汉语影响下,慢慢演变,成为现在的官话系统。

     他们这样地保存国语,所以现在的国语,即是外国人所称的满洲话,后来一直沿用下来。民国初年,曾经有人提议改为别种称呼,其中详细情况,很难找到正确的解答,总之,后来仍沿用国语来称呼官话。

     今日所见之官话,到底有那些非汉语成分?也就是说国语(满洲话)中加入而形成的,其中有许多非汉语成分,而且以汉语来说,最后期的汉语,等于是客家话。给它一个名称,客语可以说是汉语的终结语言。这样讲或许太过武断,事实上客语也是有别的成分加入,可是整个汉语,改变最大的是客家话之后的几百年中,满蒙语的成分加入。随便举几个例子来谈谈。第一个最明显的就是「儿化」的问题。所有长江流域以南如上海话、广东话、闽语、客语、湘语、赣语等,均无儿化现象。「儿化」的来处,是从满蒙语言成分所带进来的,在华夷译语的对照中,许多词后面都带有「儿」的音,例如「小孩儿」「花儿」,此种习惯带进来之后,便保留下来。因此,今日在台湾不管是河洛人,还是客家人,在念「儿化」时念不出来,因其语言成份中没有此种现象,例如在念「一会儿」时,会儿的ㄦ「ㄦ」化了。「儿化」之「儿」不是独立的成分,而是加在其前面原来句里的附带成分,可见「儿化」根本不是汉语成分,而是满蒙语成分加进来的。

     第二个例子,日下入声的消失。入声在汉语中,是非常重要的成份,我认为整个汉语入声的消失,就是把汉语现在诗词各方面的最高层次的东西丢掉了,这是非常可惜的。因为入声可以在诗词中造成强烈的节奏感,一些词语、诗词中,有无入声现象的显现,对表达美感差别是很大的。此处不以诗词为例,就简单的词语来说,分别以国语、台语、客语来念「中国」二字,其间节奏感的确差别多,同样分别以三种语言念「三三八八」,很明显的,客语和闽语的节奏感是较强的。再举例而言,一至十的数字,汉语中不论是作诗对或成语,数字与数字相配,用得最多的是三,三可以与二、五、八等等相配,其它数字要如三个样能与其它数字相配和谐者,日下较困难的,原因是我们在造诗对或成语时,需要节奏的要求而产生的,若用国语是找不出答案的,须用方言才能解决。因为一至十,甚至到百、千万、亿兆,其中只有「三」与「千」是平声,其余均为仄声,而造词语须平仄相对,所以非用「三」「千」来与它们相配不可。以国语来看,「七」「八」「十」无疑是平声,然实际上「七」「八」「十」是属于入声,像这样一个答案的解决,就要靠保存原来方言的要件,为什么「三」出现这样多,这是入声在文化上,很明显的一个异言,但是这些东西在官话中,很明显的消失了。至于入声为什么会消失,此并非是因为入声麻烦才省去,这完全是一个语言的习惯。在满蒙语的结构里,词语的后面绝对没有塞音的存在,他们发不出塞音,所以只要念到塞音,便把它去掉。我曾听只会说官话,不会说闽语客语,粤语的人,他们在学闽语、客语时,将闽语的「十」,客语的「十」后面的「P」都消失了,他并非故意将后面的塞音丢掉,而是官话中没有这种情形。官话的地区中,只有像山西一些较保守的地方,或者南京接近湖闽的地方,还保有一点(喉塞音?」但也仅只于此,并不带有「P」「七「K」的收音,此外东南地方的早期古汉语接近方言,还保留一些,这就是以满蒙语来学汉语所带出的入声消失现象。

     再举大家熟悉的例子─从日本话来谈,日本话有人认为是阿尔泰语系,与满蒙语是同一系统,可是在语法上又非同一系统,然而在语音结构的立场上来说,是很接近的。日本词语后面也无入声,念的时候不像满蒙将后面的收音丢掉,而是在后面加一个元音来念,如英文back念为backu,truk念为truku,一定在后面加上「u」或「a」才可以发出音,所以他把我们汉语的入声后面都会加个元音上去,此从西装(洋服)的念法可知,因为其语言系统本身不能念出那个入声,既然一无法发入声就想办法将之改变。我们与日本语的情形很相近,均受满蒙的影响,因此。入声很自然就消失了。这是「儿化」现象之外的第二种现象。

     第三种现象是「ㄓ」「ㄔ」「ㄕ」的问题。我有一个看法,今天台湾人讲的国语,大部分都不卷舌,大抵发不出「ㄓ」「ㄔ」「ㄕ」「ㄖ」的音,而以「ㄗ」「ㄘ」「ㄙ」代替,比较用心一点的,可以发出「ㄓ」「ㄔ」「ㄕ」「ㄖ」的音,但也念得不太卷舌。北平话的卷舌,是非常地卷,一听就明白,而我们去看满蒙的语音系统,整个均是卷舌卷得很厉害的。今日所谓的标准北平话,他们卷舌卷得相当厉害,这并非是汉语本身的系统,所以东南方的语言,卷舌并没有很厉害,因此我们发国语「ㄓ」「ㄔ」「ㄕ」的音,均念成「ㄗ」「ㄘ」「ㄙ」。所以这样一个卷舌很厉害的状况,亦是满洲话所带进来的。所以国语与早期的汉语之间最明显的在语音上就有这种明显的现象。当然,本来入声未消失前,客家话至少有六个调,其中两个入声调去之,则就只有四调与国语之四调是相近的,剩下的只是一些高高低低的变化,声调由六个变为四个是汉语在客家话之后产生的一个现象,这是语音的问题。其实它还有词汇上的问题,国语之中有许多满洲话的用法,而我们没有去注意。

     另外一个语法上的问题,就我的看法而言,事实上汉语应是和侗、傣、苗、傜,这些汉藏语系同一系统,试查此系统之语言数据,其语法尤其是修饰辞与被修饰辞之间的关系,汉藏语系是「被修饰辞十修饰辞」,而阿尔泰语系正好相反,为「修饰辞十被修饰辞」,这是很明显的,例如国语说「客人」「热闹」,是把修饰辞放在前面,被修饰辞放在后面,而客语、闽语,则念成「人客」「闹热」,将被修饰辞放前面,修饰辞放后面,属汉藏语系,这种情形在侗、傣语、苗语中均是如此,他们写「米白」是白米的意思,语系属阿尔泰,又写「角牛」是牛角的意思,被修饰语均放在前面,就是一项证明。语法方面问题、辞的结构问题、语音等,都有改变的情况,这也就是国语为何称为满语啦!

     以下就与大家谈谈汉语演变之状况。汉语最早保留下来的,应当是吴湘两大方言,一般人的说法,追溯至纪元前四○○年左右,大约是战国时代吴人一直就在长江口及长江至淮河一带,其生活天地是非常富庶的,所以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块土地对早期的吴国来讲,是太大的一个帮助,他们一直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得很好,不必到外地求生存,所以其语言到今天,七大方言中吴语占最多,约百分之八的人还说吴语,可以保存的那么好,就是因为有一块很好的经济根据地,吴语对中国音韵或方言的了解,保留了很多浊声母,是上古音的一个完整的体系。此乃是因经济利益的缘故,进而文化得以藉之保存下来。

     湘语则是因中原战乱时许多人逃难至此地,基本上保存楚语的很多成份。闽语在形成方言之后,对中原仍有往来,例如要经商、科考等等,故仍要学习当时语言,那时的文言音几乎与客家音相同,所以今日还可以从中发现两语系有相近音的现象。此乃是时代所造成的。

     不过中原南迁之后,受到壮族的影响很大。壮族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与广东有密切关系,所以广东话中有壮族音存在。例如广东话中有长延音,这在汉方言却没有,这完全是受壮族的影响。今天来说,除了官话之外,广东话是所有方言中最强势的语言,客家话是正在消失、减弱之中。但为何会如此?我想是经济因素所造成的才益华。近来广东的开发相当繁荣,如香港、深圳等地,因经济实力之强盛而使得广东话流行起来,再加上他们已发展出自我的文字,有此作基础,推行更加快速。如今在上海或北京处处皆可见广东歌或语言文字,这就因为有经济条件。反之,客家人就不同了。由于所在地区贫脊故无法维持一家生计,于是只得出外打天下。出外则必学习人家的语言,逐渐的自己家乡的语言便淡忘而不会说。没有经济条件作基础,语言是很容易就会消失的。所以今日客家人若不改善经济条件,那它将是最快消失的语言。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客家人都居住在经济较不易发展的地区呢?翻开历史寻其原因,乃得知是晚来发展。因肥沃地带被先来者拓垦,于是只好又在贫脊地带垦殖,为了获得良美的田地,则势必发生一场械斗,我们早期客人入台时面临的种种艰苦,我们在黄荣洛先生的《渡台悲歌》一书中了解到,所以当时只要一来台湾,便几乎不可能回去家乡,除非是〝死后转唐山〞。这大概就是历史的宿命论吧!

     在公元五世纪时是赣语时期,中原人士南迁至此,多为替人做佃农,于是〝客〞在北宋末,南宋初时产生,到了此时约七、八百年与闽、粤地区也有着混合的情况出现,其中我们来谈谈分布于我国东南沿海偏僻山区的畬族。由于他们与客家人所住的地区相重迭,当时客家文化高,畬族文化低,故客族同化畬族。所以今日畬族会讲客家话,客家人也接受畬族部份的生活习惯。

     最后来看方言与文化的问题。今日台湾的语言生态,因国语的强势推行,已由不平衡走向倾颓不堪的地步。所以客家人处于国语教育的独占,以及大众传播的垄断,加上闽南人口的优势之中,若仍想以唱传统的山歌,性格保守,但坚忍、勤劳的操手来保住客家话是不够的。如果还不知自救,也许拖不了几十年,客家话也将会和原住民语言一同走向被时代吞灭的命运。

     我们都知道语言是不过三代的,今日是自己的话,明日是父母的话只有父母会讲,再来就只是祖父母的话,最后就成为「鬼」话,所以关心客家文化的人,只要稍用心去了解目前客家子弟的语言现状,就不得不捏一把冷汗。客家话是汉语的一支,是承传汉文化不可或缺的语族,放弃它就是放弃文化遗产,切断文化延续的脐带,此不可不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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