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浣溪沙》
晏殊是北宋时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他的一生官运亨通，曾做过礼部尚书、刑部尚书，晚年任宰相兼枢密使。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富弼等人都曾得到他的提携。他的第七子晏几道也是著名词人，二人并称“大小晏”。
晏殊人品端正、生活简约，虽身享富贵荣华，也有歌舞之乐，但始终保有闲庭信步般的从容淡定。人言他的词“和婉明丽、珠圆玉润”，而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为人处世的风格。
认真咀嚼本阙词的意境，一抹斜阳照在暮春的花园，热闹的亭台歌宴业已结束。仍残留着几许酒意的晏殊，独自一人，沿着清芬的花径，闲适地踱着步子，时而踩着自己幽长的身影，时而停下叹惜飘零的落花......
上半阕，词人从繁华中品味到了孤独，通过对旧时场景的怀想及对未来光景的设问，抒发了自己对光阴流逝的丝丝感伤。这使我想起唐代赵嘏的诗：“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下半阕，最喜欢“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似是信手而作，却对仗极工，而且富有哲理：一去、一来，一失、一得，既是自然之和谐，也是人生的规 律，此中的无常、有常，任凭抗拒也是徒劳的。有人把这两句和老杜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作类比，也是说明了如上哲理，但二者语境，却又大不 相同。就力度而言，“无边”句可以撑起律诗的门面，但“无可”句也只能用在“小园香径”的小令中了。晏殊曾把此二句编入律诗中，效果明显不如此词。
细细品味这阕词，又觉得仍有余香。老晏填词时，真的只想表达上述哲理吗？词人久久徘徊于园中，难道只是在怜花惜燕、叹日伤春吗？
或许并不仅仅是这样，老晏很可能还有别的心事与感叹吧。或能言，或难言，或能解，或难解，或能入词格，或难入词格，而老晏又没有纠缠其中，他巧用生花妙笔，把自己对人生的思考，伴着淡淡的愁绪，编织在这有着亭台、夕阳、落花、飞燕的美丽氛围中了，他不会拉拢你去分担他内心深处的隐衷，他也不强迫你跟随他的路子去思考人生。
也许“小园香径独徘徊”，这句才是真正的词眼。徘徊时，他究竟在思考什么？老晏设了悬念。他运用了“以无胜有”的留白，给了读者无限的回味与暇想。
就像欣赏一个美人，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又像少男少女在一起玩儿，“不说破”，才有轻松畅想的空间与妙趣。
这便是典型的“婉约”了。平常我们一提“婉约”，好像总联想到“艳科”。其实不然，“婉”有柔美、婉曲之意；“约”有隐约、微妙之意。最讲究的“婉约词”大概有“入乎其中，超乎其外；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境界，而那些很肉欲、很悲切的作品，虽然写的也是“婉约派”的惯用题材，但未必能当得“婉约”之精髓。
这首《浣溪纱》，只读一遍，看到的是风景；读两遍，或能微觉感伤；读三遍，或能得到超脱；读四遍，却又发现留白；读至五遍，一切只是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