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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论思考》 - susan1201的博客

 塰盜 2010-08-26

论思考

叔本华

任何一个拥有很多图书的图书馆,如果杂乱无章,它给予我们的好处,还不如那些规模小藏书少,但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图书馆;同理,不论你知识如何的渊博,如不能反复思维咀嚼消化的话,它的价值,远逊于那些所知不多,但能够加以深思熟虑的知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若要将所学的知识消化吸收,变为己有,并且能够充分的应用发挥的话就必须经过思考的过程,把自己的知识在诸方面相结合,或是把你的真理和其它的真理互相比较,当然,我们所能够深思熟虑的东西,范围是很狭窄的,它只局限于我们所能够熟知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地学习、进步。 看书和学习,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爱读什么就读什么,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但这里的所谓“思考”,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就像风中煽火一般,必须始终不停的煽动,才能让火焰不熄灭;思考使,必须要对所思考的对象发生兴趣,不断地刺激它,并且要持之以恒,不可懈怠。 思考兴趣发生的原因可以分为两类:一是纯粹客观的;一是主观的。后者是在有关自我的事件时发生了思考的兴趣;前者是对宇宙万物发生兴趣,这类人之所以思考,就如同我们的呼吸一般,纯属于生理的自然现象,当然,这类人并不多见,连一般的所谓学者,真正思考的,为数也少得可怜。 思考和读书在精神上的作用,可谓大异其趣,其距离之大,令人难以置信。本来人类的头脑就有个体的差异,有人喜欢读书,有人迷于沉思,再加上前述的距离,使得这原有的差异,越发的扩大起来。读书的时候,精神的一切活动为书本所支配,随书本之喜而喜,随书本之忧而忧,正如把印章盖在封蜡上一样,其喜怒哀乐的情绪,原不属于自己的精神所有。思考时则不然,在思考的瞬间,精神和外界完全隔绝,随着自己的思考而活动,它不像读书,被别人特定的思想所控制,而是按照当事人的禀性和当时的心情,供应一些数据和情绪而已。所以,一天到晚沉浸于书中的人,他的精神弹力便会消失殆尽了,这就和长期被重物所压制的弹簧一般,弹力必定会逐渐消失的。如果你愿意做一个没有个性没有思想的动物,去当个“蛀书虫”确是不二法门。大概说来,所以不能成功的道理,正是因为一味死读书的关系。这类人正如波普所云:“只是想做个读者,不想当作者。” 所谓“学者”,是指那些成天研究书本的人;思想家、哲学家、发明家、天才以及其它人类的“恩人”,则是直接去读“宇宙万物”。 严格说来,具有属于自己思想的人,纔有真理和生命,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有对属于自己本身的思想,才能真正的彻底地理解,从书中阅读别人的思想,只是捡拾他人的牙秽或者残渣而已。 经过阅读后了解得思想,就好像考古学家从化石来推断古代生物一样,是个凭所据;从自己心中所涌现出的思想,则有如面对着鲜活的生命一般,客观而自然。 读书不过是自己思考的代替品而已。我们只能把书本当作“引绳”,阅读时倚赖他人把自己的思想导向某方面,但话说回来,有很多书非但无益,而且还会引导我们走向歧途,如果我们轻易被它们所诱惑的话,我们势必陷入深渊不可。所以,每个人心中都要有个“守护神”,靠他人来指点迷津,引向正途。这个守护神,只有能够正确思考的人才能具备。就是说,唯有能够自由而正当思考的人,才可能发现精神上的康庄大道。所以,我们最好在思想的源泉停止之时,再去读书。思想源流的停滞,任最好的头脑也会经常有此现象。不如此,而手不释卷的孜孜苦读,把自己的思想放逐到偏僻的角落,这对于思想的圣灵来说,实在是罪过。这类人正如一些不得要领的学画者,成天对着干枯的标本,或那些雕刻的风景,而把大自然的景物置于脑后一样。 经常思考的人往往发现一种现象:费尽心力,绞尽脑汁,搜肠刮肚,长时间研究而得来的某些见解,闲来不经意的翻开书本时,发现这些论调,别人早就已经发现了。 泄气?失望?依我看,大可不必。 因这个见解是经过你自己的思考而获得的,其价值非寻常可比。唯是如此,才更能够该种见解的正确性,它的理论才能更为大众所理解并接受,如是,你就成为了该理论的以员生力军,这个理论也成为了人类思想体系大军中的一支。并且,它不像那些一般读来的理论,只是浮光掠影而已,它在你心中根深蒂固,永远不会消逝。 自己思考的人,他的意见以后可能被举为权威的例证。这时候的“权威”和一般的书籍哲学家所据以为“权威”的情形不同。前者的意见和他自身有着强有力的连接;后者不过是搜集整理归纳别人的意见而已。它就好像是用一些不知名材料所做成的自动木偶一样,前者与之相比,则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因为它是从外界在心灵中产生的坯胎,经过受胎、妊娠、分娩等一般过程而产生的。 靠着学习而得来的真理,就好比义肢或蜡制及移植朮等,依附在身体的器官一样——或许还不如它们来得逼真。而自己思索得来的道理,则好像自然的身躯,四肢,是真正属于自己所有的。哲学家同一般学者的最大分别在于此。由是之故,他们在精神上的收获也大异其趣。哲学家犹如一个画家以正确的光影、适当的比例、和谐的色彩,描绘出一幅动人的杰作。而一般学者呢?他只是把各种颜料加以系统得排列而已,酷似一个大的调色板,既无变化、也无和谐,更没有丝毫味道。 读书意味着利用别人的头脑来取代自己的头脑。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尽管他不见得是严密紧凑,但总是一个有脉络可寻的整体,我们可依靠它向某种体系开展,比起看书吸收他人的思想,可以说是利多害少。 为什么呢?因为后者的思想是从各种形形色色的精神而得来,属于别人的体系,别人的色彩。它不能像自己思考的人,已把自己的知识、个性、见解等融合成一个总体,他的脑子里面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的思想分然杂陈,显得混乱不堪,这种思想的过渡拥挤,攫夺了一个人正确的观察力,也使人失去的主见,并且很可能导致精神秩序的紊乱,这种现象,我们几乎在所有的学者身上都可发现。所以,在健全的理解力和正当的批判力等方面来说,这些人远不如那些所学不多的人。后者虽说胸无点墨,但靠着经验、阅历以及零碎的阅读,把所学得的一点知识和自己的思想融合,或在自己的思想下臣服,所以他们有主见,有判断力。其实,学术性的思想家做法也不外如是,只不过他们的尺度较大,比较有深度而已。思想家们因为要用到许多的知识,所以非多读不可,但他们的精神力极为强固,能把所有的东西克服或同化,融进他们的思想体系内。因之,他们的识见虽是规模愈来愈大,但已做有机的关联,全部隶属于他们的思想体系之下了。这种场合,这些思想家的固有思想,就如同风琴的低音主调,任何时可都支配一切,绝对不会被其它的音调压制。而那些知识上的大杂烩的头脑中,好像一支曲子渗进很多的杂音,它的基本调久久仍找寻不出来。 以读书终其一生的人,他的知识完全是从书本中汲取而得,他们有如阅读了许多山水、游记之类的书籍,对于某地或某国的有关知识虽可粗枝大叶说出来,但是甲地乙地如何联络?人文、物产、风俗又是如何等等,则说不上来。反之,以思考终其一生的人,就像土生土长的父老,一打开话匣子便能把本地事物的来龙去脉,以及各种事实或传说和事物的总体关系等,如数家珍般地道出来。 一般的“书籍哲学家”,如同历史的研究者;自己思考的人,犹似事实的目击者。后者,不论对任何事物都是靠他切身的经验,直接领会理解而来,决不会人云亦云。所以,思想界在根本上是一致的,只是因立足点不同而互有差异。但他们都是把握客观的原则,如果时间本身不使立足点发生任何变化的话,他们的见解则毫无不同。我们往往可体验到:某些自觉太过标新立异的议论,踌躇再三才把它公之于众,到了后来,在古圣先贤的书籍中,赫然发现也有同样的见解,因而感到一种欣喜的惊愕。书记哲学家与此相反,他们所讨论的不外是,甲的说法如何,乙则是如何的看法,而丙又怎样的提出商榷,然后才努力地作些批评、比较的工作。他们这样来追求事物的真理很想写批评的历史著述家。 例如。研究莱布尼茨在某时期是否有短暂的斯宾诺莎思想的存在?供给这些好事者的材料就是赫尔巴特的《道德及自然法的解剖和说明》以及《关于自由的书简》。做这类工作时,必要翻遍典籍,他们所下的苦工,恐怕任谁也会吃惊吧!反之,如果眼中只有事件,只要稍加思索,则可达到目的。但话说回来,坐而读也有它的好处,只要功夫深,总可达到你的目的,用思索的方法则否。思想和人一样,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让你随叫随到的,要看人家高兴不高兴,乐意不乐意。某种事情的思索,如一切的外在机缘和内在气氛都很调和,他自然地就涌出来。唯其如此,思想绝不是他们本来就有的东西。关于这点,我们可在思考有关自己利害得失的场合得到说明。当我们决定关于个人的利害事件时,常常刻意地选个适当的时间和场所,静坐沉思,仔细分析其理由或者原因,再推究其后果……总之是无所不死,无所不像,但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个决定。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种场合,我们对于该事件的考察,往往不能安定,而转向其它事物方面去;加之对此事件的嫌恶,也构成一个原因,所以,此时我们千万不可勉强自己去思考,应等待让思考得气氛自然的涌上来。此气氛往往会唐突而来且重复出现。不同时间、情景,给予事件的见解也完全不同。如此这般,各种思想源源而来,到最后就是所谓“决心的成熟”。成熟思想的路径为什么如此复杂呢?这是因为思考过程大都呈“分割”的状态,因此,以前所经验过的事物,逐渐出现在眼前,并且事物也逐渐明朗化,了解也更深刻,如此便能耐着心去思考,当初的嫌弃也因而消失了——理论方面的思考亦复如是,也是一定要等待良好的时机的到来,再说,任你有再好的头脑,并非所有时间都是适合思考得。因此,我们最好能利用思考以外的时间读书。读书,正如上面所述,是思考得代用物,而且,此种还有许多别人替我们想出来的,和我们不同的方法,可以供给我们的精神材料。读书的性质如此,所以我们不必要去读太多的书,如若不然,精神习惯于代用物,将忘却事物本身;总是踏着别人的道路,而忘却走自己的路。再说,因为经常耽于书本中,眼睛就脱离了现实世界,而思考的机缘和气氛,由书本所启发的次数远不如现实生活中多,因为现实世界和眼前的事物,具有其原始性和力,是思考精神的最佳对象,最容易促使精神活动。 从这个事实来看,说我们可从著述中鉴别出谁是思想家,谁是书籍哲学家,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很明显,前者是真挚的、直接的、原始的,所有的思想和表现都具有独立的特征;后者则相反,他们只是拾人牙慧,是承袭他人的概念,就像把人家盖过的图章再盖一次一样,即缺乏力量,又模糊不清,而且,他们的文体是由传统的陈词滥调和流行语句组织而成,这种情形,恰似因为自己的国家不能铸造货币,而以他国的货币通用的国家一样。 经验和读书一样,不能替代思考。纯粹的经验和思考间的关系,如同食物之对于消化。如果“经验”自夸地说,由于它的发现,才能促进人智的发展,这就像嘴巴自夸身体的存续完全由于它的工作一样的可笑。 具有真正能力的头脑,他们的“确实”和“明晰”实为常人所不能及。这类人的头脑,时刻都有一种确实明晰的表达欲望——不论诗词、散文、音乐、美术。普通人则否,据此我们可立刻辨识作者头脑的能与不能。 第一流作家的精神特征是,他们的一切判断都是直接的。他们所产生出来的作品,也都是自己思索的结果,发表之后,不论任何场合,谁也都能认定是第一流的。因而他们在精神领域,如果贵族一样是指属于帝国,其它的作家只配站在陪衬的位置。 因此,真正思索的人,在精神王国中,等于一国之君主,具有无上权威,他的判断如同君主的圣谕,他的话就是权威——君主是不接受他人命令的,也不认识其它权威的反之,局限于世俗流行的诸种意见的凡俗作家,像默认法律和命令的平民一样。 有些人每每爱引用权威者的话语,来争论某事件,以取代自己贫乏的理解和见识。笔战中引出他们的东西,便像取得莫大靠山似的,而雀跃莫名。这种原因的形成,想来大概是受到塞内加所说“与其批判,不如幸人”这句话的影响。因为论战之际必要有防身和攻击的武器,这类人既无思考力,又乏判断力,所以只好引用权威之言(一方面也是基于对权威们的尊敬),以为找到最好的护身符,振振有辞地据之而辨,发出胜利的呼声。 现实的世界中,不管能举出多少理由来证明我们是过得如何的幸福,如何的愉快,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在重力的影响下活动而已,战胜了它,纔有幸福可言。在思想的世界中,只有精神,没有肉体,也就没有重力的法则,更不会为穷困所苦。所以,有优美丰饶心灵的人,在灵思来临的一刹那所得到的启示,其乐趣绝非俗世所能比拟。 思想浮现在眼前,如同你的恋人就在跟前一样,你绝不会对恋人冷淡,我们也绝不会忘记此思想。如果它们离你远去,从心中消失时,则又会如何呢? 即使最美好的思想,如果不及时地把它写下,恐怕就此一去不回头,想找也找不到了。恋人也如此,如果不珍惜的话,也随时有离我们而他去的危险。 对于爱思考的人来说,此世界实不乏有价值的思想,但这些思想中,能够产生反跳或反射作用力量的,也就是说,此思想著述成书后能够引起读者共鸣的,却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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