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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十八小子 2010-09-04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2007-04-27 20:27:05)
  分类:千古奇谈怪论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三月,苏轼与弟苏辙和他们的父亲一行三人,骑一头蹇驴,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他们是去赴京应试的。本来他们是有一匹马的。可是,从川中一路走来,饥渴劳顿,人马俱疲。走到崤山的时候,马一头栽倒在路上,再也没有起来。父子三人只好去路边的小村子里,想再买一匹马驮运行李,走累了,三个人也可以轮流骑乘。但是,他们只找到一头驴,还是跛的。没有办法,只能将就着走了。父亲骑在驴上,两个儿子跟在后面。眼前的路似乎永远没有终点。那头跛驴好像不甘寂寞,不时地长鸣一声,伴随着三人疲惫的步伐。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处城镇。这是古老的渑池县城。他们找到一座寺庙,住了下来。寺中法名奉闲的老僧热情招待,让他们甚为感动。两位年轻的诗人按捺不住一腔诗情,大笔一挥,在雪白的寺壁上留诗题赠。

  五年之后,兄弟俩已经应举高中。苏轼被任命为凤翔签判,赴任途中再过渑池。留在京城陪伴父亲的苏辙作了《怀渑池寄子瞻兄》:“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首联写在深冬的十一月,苏辙送兄至郑州西门外,两人都担心要是下了雪长路难行。颔联想象兄一路向西的行程。颈联回忆起当初自己曾被任命为渑池县的主簿,后由于考中进士,未到任,现在当地还有谁知道呢?我们进京赶考路上还一起在寺壁上题过诗呢。他觉得,这些经历真是充满了偶然。如果说与渑池没有缘份,为何总是与它发生关联?如果说与渑池有缘份,为何又无法驻足时间稍长些?这就是苏辙诗中的感慨。尾联设想兄一路独游、只有马嘶相伴的寂寞。诗的基调是怀旧。

  接到弟弟的寄诗,苏轼写了这首《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人生在世,总是到处流浪漂泊,这像什么呢?就恰似那飞来飞去的鸿雁一样,偶然在雪地上停留片刻,也许会留下一些指爪的痕迹,但等到鸿雁飞去以后,又有谁知道它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呢?当年曾经热情招待过我们的老僧已经死去,变成了寺院里的一座新塔;而我们曾经题诗的那堵墙壁也已经破败,所题之诗也不见了痕迹。还记得我们当日在路上行走的情景吧?漫漫前路,人困驴蹇,嘶鸣声声。

  这首诗的理趣主要体现在前四句,“雪泥鸿爪”由此成为一个被后世广泛传诵的成语。这四句是针对苏辙原诗中的人生感慨更进一步发表的议论。在苏轼看来,不仅具体的生活行无定踪,整个人生也充满了不可知,就像鸿雁在飞行过程中,偶一驻足雪上,留下印迹,而鸿飞雪化,一切又都不复存在。老僧新塔,坏壁旧题,也都水过是泥上爪印而已。这样的持论似乎带了虚无主义的色彩,和佛教所说的“诸法亦如是,因缘合乃成,因缘离散即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并无本质的不同。

  有许多的经验会印证这样的观点。

  早上坐公交车去上班,看到路上发生了车祸。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下有一大滩暗红的血。自行车被撞得扭成麻花,远远扔在一边。下午回来,那个地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自行车不见了,路面上的血都不见了痕迹。如果不是早上亲见,没有人会想到数小时之前这儿曾经发生过车祸,曾经有一人躺在血泊里。那人被送进了医院吗?送到了哪个医院?他的家人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没有?他会不会被治好?需要多长时间?也许有人会想一想这些问题,但不需要答案。

  隔十年八载,回到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曾经熟悉的建筑物被崭新的高楼大厦所代替,曾经熟悉的面孔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也许你会需要知道关于某个人、某个物的答案,但是已经注定是不可能了。这种陌生和失落的感觉会让记忆也变得可疑起来。

  正像苏轼另一句诗所说的:“事如春梦了无痕。”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这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可疑。如果我是一只鸿,那么我将飞向哪里?在哪里的雪地上停下?留下怎样的痕迹?这痕迹又会保留多久?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前行轨迹,那么,又是谁在冥冥之中掌控着我?--苏轼代表所有的人向着这个世界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和感喟。

  和别的动物一样,人也有意无意地在这个世界上到处留下自己活动的痕迹,以达到对某物的占有,哪怕是象征性的。在路上走过,留下脚印;在某处生活,留下垃圾;在某地游览,留下“到此一游”的墨宝;即使是离开这个世界,也希望自己的名字尽可能长久地占有生者的头脑、嘴巴、眼睛和耳朵。如果知道所有的占有都将如雪地上鸿爪一样不复存在,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苏轼承认人生有着不可知性,但并不意味着人生是盲目的;过去的东西虽已消逝,但并不意味着它不曾存在。往日的坎坷遭遇,一路的父子、兄弟情谊,仍然留在记忆中——心上的爪痕是难以磨灭的。另一方面,骑着蹇驴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的经历,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一种经验,一种人生的财富?所以,人生虽然无常,但不应该放弃努力;事物虽多具有偶然性,但不应该放弃对必然性的寻求。由此可以看出,苏轼从来不是彻底的佛教徒,他明智超脱,既深知人生真谛,又乐观向上。这首诗就是他的人生观的一个深刻的展示。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诗人泰戈尔似乎更为达观。苏轼的飞鸿还能在雪泥上留下短暂的痕迹,泰戈尔的鸟儿却无法在天空留下任何痕迹。但对于泰戈尔来说,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鸟儿已经飞过。是的,何必非得留下痕迹呢?飞行只需自身证明自身,不需要身后的痕迹来证明。司汤达的墓志铭“生活过,写作过,爱过”,不是也充满了一种沉浸于过程之中的满足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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