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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话七贤

 费宗波的图书馆 2010-09-29
    据《修武县志》记载:1750年,四十岁的乾隆皇帝沿太行山西行,途经河南修武县,当他得知这里是魏晋时代“竹林七贤”聚会的地方时,不禁大发思古之幽情,挥笔写下了《七贤诗》:
  嵇生放达意真豪,嗣宗青眼夸神交。
  启事吏隐何妨涛,沛国豫流形陶陶。
  小阮不愧玉树曹,阿戎清爽舞浊醪。
  竹林之游芳躅高,延之过激由去朝。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自负的皇帝,对这七个古人感怀不已?
  其实,“竹林七贤”,指的是魏晋时代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和王戎七位名士。由于他们曾经在竹林中聚会,因此,得了这么个雅号。
  东晋之后,“竹林七贤”的名称开始流传开来。
  随着时光的推移,他们逐渐演化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符号,和士人精神理想的象征。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名士走进“竹林”的呢?
  关于这个事情,还要从汉朝末年说起。
  汉朝末年,天下大乱。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取得了政治上的优势。经过二十余年时间的征战,逐步统一了中国北方地区,为曹魏政权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公元220年,曹操在洛阳病逝。
  同年十月,曹操的儿子曹丕强迫汉献帝以“禅让”的名义退位,自己登基称帝。
  226年,当了七年皇帝的曹丕病故。
  临终前,曹丕委托司马懿和曹魏宗室、大将军曹真等人共同辅佐他的儿子、魏明帝曹睿。
  在中国,司马懿几乎是人所皆知的名字。 公元179年,他出生在河南省温县的一个世家大族。
  司马懿出山后,在抗击东吴、蜀汉等战争中屡建奇功,成为曹魏政权的重臣和谋略家。
  在《三国演义》中,对他的出色表现有着详尽的描写。
  239年,曹睿去世,八岁的曹芳继承皇位,改元正始。由司马懿和曹真的儿子曹爽共同辅佐。
  作为三朝元老,谋略和声望都远在大将军曹爽之上的司马懿,用装病来麻痹对方。而暗中却等待时机,准备给予对手以致命的打击。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对当时险恶的政局,难测的宦海,为了免遭杀戮,许多士人不得不躲避于山林。随之而来的,是玄学的盛行。
  所谓玄学,就是老庄之学。魏晋时代玄风盛行,原因主要是由于政局不稳,在改朝换代的变动中,士人,尤其是那些与政治有干系者,往往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因此,如何避免受害和保全自身,成为这一时期士人关心,和思考的重要问题,而老庄的“贵无“思想,恰恰有助于他们,对这一社会和人生问题的解决。
  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总结道,在当时的情况下,“魏晋思想家不得不援老庄方外之观以自慰,而其流遂漫衍矣。”
  而与玄学相伴相生的,是清谈之风的兴起。
  著名学者林语堂说道:“魏晋清谈之风,读书人谈不得国事,只好走入乐天主义以放肆狂悖相效率……这是人权被剥夺时,社会必有的反应,古今同然。”
  史料记载,曹芳在位时的正始末年,也就是公元248年期间,嵇康、阮籍等七位名士,经常聚集在当时河内山阳的一片竹林里。
  他们远离仕途,崇尚老庄,在竹林中谈玄论道,纵酒行乐,过着潇洒飘逸的生活。
  嵇康是七贤中的代表人物。生于公元223年。
  嵇康字叔夜,谯郡铚县,也就是现在的安徽宿县人。
  还在嵇康少年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靠母亲、兄长抚养长大。
  在讲究相貌风度的魏晋时代,他是人们公认的才貌出众、气度非凡的名士。
  嵇康不仅长得出众,在哲学、文学、音律等方面也很有造诣,弹琴的技艺深为当时的人们所赞赏。
  嵇康又善书画,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在他的著作《书断》中,将嵇康的草书列为妙品。
  作为与曹魏宗室有姻亲关系的名士,嵇康明白自己很容易招来司马氏的猜忌。
  他觉得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动者多累,静者鲜患”。于是就“思丘中之隐士,乐川上之执竿”。
  于是,嵇康离开朝廷,在河内的山阳一住就是20年。
  据考证,山阳就在今天河南省修武县一带,它南临黄河,北靠太行山,因在山的南麓而得此名。
  在河南修武县云台山风景名胜区内的百家岩,沿着古塔东面的山路前行百余米,有一块宽约三十米、长一百米的平缓地带。
  从前人留下的碑记石刻中得知,这里就是竹林七贤的聚会地点之一。
  百家岩所在地的云台山,总面积约190平方公里,景色秀丽。对于崇尚自然的嵇康来说,把家安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了。
  同时,云台山距离当时的都城洛阳只有二百多里。修建有贯穿全国的古驿道,交通十分便利,在这里可以听到朝廷很多消息,因此,对于那些出仕是为了入仕的士人来说,是很好的隐居之地。
  同那个时代的许多士人一样,居住在山阳的嵇康,爱好《老子》、《庄子》,鄙弃礼教。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
  嵇康虽然隐居在云台山的百家岩,但名声还是远播在外。
  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等人都先后到这里与他结交,于是,就有了七人的竹林之游。
  同嵇康一样,阮籍也是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
  阮籍,字嗣宗,生于公元210年,河南尉氏县人。
  阮氏家族世代儒学,父亲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著名的诗人和散文家,善解音律,曾经做过曹操的僚属。
  受家庭中浓厚的文化氛围影响,阮籍从小就有奇才异质,显得与众不同。
 《晋书》本传说长大后的阮籍:“博览群籍,尤好老庄,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
  阮籍的散文写得很出色,他尤其擅长诗歌创作。
  作为名士的阮籍,自然是官场拉拢的对象。
  大约在正始三年、公元242年前后,久闻阮籍大名的太尉蒋济,准备让他做自己的下属。
  阮籍听到消息后,写了一篇《奏记》,称自己是“负薪疲病,足力不强”,婉言谢绝。后来,在乡亲和亲属的劝告下勉强就任。但是,不久他还是辞职了。
  正始八年,阮籍又做了朝廷的尚书郎。但“少时,又以病免。”
  可是,没过多久,阮籍又接到大将军曹爽的征辟。
  《晋书》本传说:“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这个举动,为他以后被司马氏看中,埋下了伏笔。
  拒绝曹爽征辟的阮籍,每天“弹琴长啸”。他或者“游行丘陵,终日不返。”
  在与嵇康结识后,阮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便欣然开始了竹林之游。
  竹林七贤当中,阮籍的侄子阮咸也是杰出的音乐天才。
  阮咸,字仲容。他为人放达,不拘礼法,善弹琵琶。
  阮咸和他的叔叔阮籍一样,都鄙弃世俗。《晋书》中记载了一个关于他的有趣故事。
  据《晋书·阮咸传》记载,有一年七月七,住在路北的阮家,家家都竖起了衣架,挂满了绫罗绸缎,十分张扬。
     
住在道南的阮咸,也在自家院子竖起了几根长杆,把当时名为“犊鼻褌”的粗布短裤,找出来挂在了上面。
  而阮咸却振振有辞地说,既然大家都在七月七这天晒衣服,我也不能免俗,就把这些衣服拿出来晒晒,又碍着谁了呢?
  竹林七贤中,年龄最大的要数山涛,参加竹林之游时已经四十三岁。
  山涛,字巨源,河南省武陟人。《晋书》本传说他:“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
  《世说新语》中记载,有人这样评价山涛:“此人初不肯以谈自居,然不读老庄,时闻其咏,往往与其旨合。”
  同阮籍一样,走进竹林之前,山涛也经历过官场,做过河南从事。
  结识了嵇康和阮籍之后,山涛深感荣幸。
  他曾经对妻子韩氏赞叹道:“此生只有他俩可以做朋友。”
  《世说新语》记载,之后,山涛的妻子对山涛说,他们的才智远远超过你,你只能以度量和他们交朋友。山涛赶紧回答说,他们也认为我以度量见胜。
  然而,走进竹林中的山涛,对《老》《庄》并没有真正的兴趣,仅仅是口头谈谈而已。
  《晋书》本传记载,山涛为布衣时家中贫寒,妻子常有怨言。山涛说:“且忍饥寒,我后当做三公,不知汝堪做夫人否?”可见,山涛对做官早有盘算。
  山涛还和司马氏有着亲戚关系。
  当司马氏集团与曹魏集团争夺政权时,他摸不准形势,不知道谁胜谁负,因此逃离了官场,走进了竹林。
  但是,对钟情于仕途的山涛来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竹林七贤中有一位是山涛的同乡,姓向名秀。
  向秀,字子期,擅长诗赋,曾经注过《庄子》。
  据《晋书·向秀传》记载: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才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
  竹林七贤中,还有一位以嗜酒著称的人物——刘伶。
  刘伶字伯伦,安徽人。他爱好《老》《庄》之学,为人通达诙谐,胸襟开阔,不拘小节。
  《晋书》本传说刘伶身高六尺,仅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四十五。人矮小,其貌不扬,好饮酒。
  至今,民间仍然流传着许多关于他喝酒的逸闻趣事。
  刘伶平常沉默寡言,不轻易与人结交,对人情世事一点都不关心。
  但自从遇到阮籍、嵇康后,刘伶觉得与他们情投意合,便欣然加入了竹林之游的行列。
  竹林七贤中年龄最小的是王戎,参加竹林之游时只有十五岁。
  王戎字濬冲,他的老家在山东临沂。
  《晋书》本传还记录了王戎一个故事。魏明帝曹睿在位的时候,曾让人弄来一只老虎,关在京城洛阳宣武场的栅栏里。
  年仅七岁的王戎,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当勇士断掉虎牙之后,老虎疼痛难忍,怒吼震天,扭转着身子,拼命地冲撞栅栏,仿佛就要破栏而出。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有的四处奔逃,有的瘫坐在地上,宣武场上一片混乱。
  但是,只有王戎纹丝不动,神情自若,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门楼上的魏明帝曹睿,见到这个小孩如此出众,不仅暗暗称奇,连忙派人前去打听他的姓名。
  王戎的大胆镇定,因此为人所知。
  王戎参加竹林之游,得益于阮籍。
  还在阮籍做尚书郎时,就知道他的朋友、同样做尚书郎的王浑,有一个被称为神童的儿子。
  阮籍比王戎大二十来岁,他们能在一起长谈,可见王戎有高超的言谈本领。
  可是,参加竹林之游不久,阮籍就发现王戎有世俗之气,便找机会对他挖苦调侃。
  有一次,嵇康、阮籍、刘伶等人在竹林中畅快地饮酒。
  等了很久,才见到王戎的身影。
  看到姗姗来迟的王戎,阮籍戏谑地说道:俗物又来扫人的兴!
  王戎也不示弱,他微笑着甩过来一句话: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谁能扫你们的兴呢?
  就这样,这些志趣,出身、经历并不相同的七位名士,面对当时险恶的政局、难测的宦海,一起走进了幽静的竹林。
  七贤在竹林中尽情地展露真性情,琴声、笑声时常回荡在百家岩的上空。
  然而好景不长,公元249年正月,一个发生在京城洛阳的事变,将改变竹林七贤的命运。

公元249年的冬天,竹林七贤聚会的云台山一片肃杀,天气寒冷异常。
  史书记载,这年春节过后不久,离百家岩二百里远的洛阳打开了城门,小皇帝曹芳要到城外的高平陵,为他的父亲魏明帝曹睿扫墓。
  让曹爽意想不到的是,他刚刚出了洛阳城,一直装病在家的司马懿立即跳下床铺,实行早已拟定好的计划。
  司马懿乘京城空虚的大好时机,迅速派兵占领洛阳各要地,关闭了城门,截断了洛水浮桥,堵住了曹爽的回城之路。
  最后的结局是,曹爽和他的重要成员,被司马懿杀害并诛灭三族。司马氏集团对曹氏集团的斗争取得了胜利。
  高平陵事变后,曹魏政权的权柄,落到了司马氏家族手中。
  老谋深算的司马懿明白,他的统治,毕竟离不开士人的支持。
  因此,那些与曹爽没有太多关联的士人,特别是享有盛誉的名士,成为司马懿积极笼络的人物。
  在司马懿笼络的名士中,就有竹林七贤中的阮籍。
  在司马懿看来,在云台山百家岩的竹林中,与朋友们谈玄论道、抚琴吟诗的阮籍不但是名人之后,还是著名的才子,文采不亚于其父阮瑀,有很重的份量。
   
最让司马懿看中的是,阮籍曾拒绝曹爽的征召。这在他看来,阮籍没有倒向曹氏集团。所以,自然成为他拉拢的对象。
  这一年,四十岁的阮籍不得不走出竹林,担任了司马懿的从事中郎。从此,阮籍过上了“朝隐”的生活。
  公元251年的8月,七十三岁的司马懿病故。由他的大儿子司马师接班辅政。
  阮籍继而又成了司马师的从事中郎。
  此时,司马氏的权势日益膨胀,篡夺曹魏天下的企图“路人皆知”。
  公元254年,司马师废掉企图除掉他的皇帝曹芳,立十四岁的曹髦为新的君主。
  曹髦继任帝位之后,司马师为了笼络人心,大肆封官晋爵。
  据《晋书》本传记载,阮籍也被封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
  作为大将军府里的幕僚,阮籍目睹了司马氏的狠毒和阴险。他知道自己与虎狼为伴,必须小心谨慎。
  《晋书·阮籍》传中说,司马氏的亲信钟会曾多次拜访阮籍,询问他对时事的看法,目的是寻找机会、罗织罪名。
  阮籍自然明白钟会的用意,他或发言玄远,对时事不加评价,或大醉不醒,终于免遭陷害。
  司马昭是司马师的弟弟。255年,司马师病死后,由他继任大将军,总揽朝政。
  就在这一年,担任散骑常侍的阮籍,主动向司马昭请求,要到外地去做官。
  他向司马昭说,我过去到过山东东平,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想到那里去做太守。司马昭高兴地答应了。
  于是,阮籍就骑着毛驴到东平上任去了。
  这就意味着,阮籍原来由司马氏的属官,而转变为皇帝的臣属。政治上与皇帝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按照职务的要求,担任散骑常侍的阮籍,就应该竭诚地为曹魏皇帝服务和效忠,这无异是把自己置于司马氏的对立面。
   
这对阮籍来说,等于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知道了这个背景,就知道他去东平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跳出权力斗争的漩涡。
  司马昭也担心,阮籍真的和曹魏王室绑在了一起。因此,对于阮籍到东平赴任的请求,他自然表示欢迎。
  《晋书·阮籍传》记载,见到从东平归来的阮籍,司马昭十分高兴。把阮籍安排到自己身边,让他重新做了从事中郎。
  谁知没过多久,阮籍又主动向司马昭提出做步兵校尉,其原因又是何在呢?
  《晋书》本传记载的是:“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
  照此说来,阮籍出任这一职务的目的,是看中了那里储藏的美酒。
  作为曹操故吏的后人和有正义感的名士阮籍,对曹魏王室在司马氏父子接连不断的打击下,日趋衰败,一蹶不振的局面,从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惋惜和怜悯之情。
  生活在险恶的环境中,阮籍既要保持那份正直与良知,但又不能抒发心里的爱与恨,因此他的内心异常苦闷。
  于是,阮籍以游戏、放诞的方式开始了官场生涯。
  高平陵事变后,司马氏窃取了朝中大权。当时的朝廷主人虽然姓曹,但实际的权柄却由司马氏一家掌握着。
  为了统治人心,司马氏又重新打起了儒家“名教”的旗号,提出以“孝”治理天下。
  公元256年,阮籍的母亲去世了,他是怎样表现的呢?
  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阮籍正在和别人下围棋。听到噩耗,跟他对棋的人赶紧说不下了。
  《晋书》本传记载,母亲将要下葬时,阮籍蒸了一头小猪,喝了二斗酒之后,才去向母亲做最后的诀别。
  接着,他举声一号,又是吐血数升,以致毁瘠骨立,殆致灭性。
  出殡之前,一个叫裴楷的官员前去吊唁。按照礼法,作为孝子的阮籍必须陪同他一起哭泣。
  可是,阮籍散着头发,叉着两腿,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裴楷只管按照礼仪的规定,独自一人哭悼阮籍的母亲。
  阮籍的母亲死后,嵇康的哥哥嵇喜前来吊唁。
   
嵇喜在朝为官,在阮籍的眼里是礼法之士,所以,阮籍就给了他一个白眼,弄得嵇喜很不高兴地退了出去。
  等到嵇康带着酒,拿着琴前来吊孝的时候,阮籍十分动情。马上露出黑眼珠,热情地迎了上去。
  阮籍在居丧期间违背礼教的表现,自然引起了一些礼法之士的反感。
  阮籍的行为,任诞不羁。虽然有悖于名教和司马氏所提倡的“孝”。但他只是停留在生活方式上,他对政治上的是非无所议论,对当时的人物无所品评,对司马氏的政权,不可能产生实质性的损害。这也是司马氏所以能够容忍阮籍,并在一定程度上加以保护的原因所在。
  就在阮籍的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曾经在云台山百家岩聚会、竹林七贤中的的王戎,被司马昭征为相国掾。
  为了保全自己,减少政治冲突带来的危害,《晋书》本传记载他为官时“与时舒卷”、“与时沉浮”,不大过问政事。
  王戎的这种为官态度,是他处在危乱之世、旨在避祸的一种策略,或者是一种韬晦之计。
  学者们研究发现,在竹林七贤中,像他这样采取韬晦之计的,是一种普遍现象。
  据史书记载,王戎把日常事务都放权给下属。他自己却穿起便装,走出家门,骑着小马,到处游山玩水。
  同阮籍一样,王戎在居丧期间,不拘礼制。依然喝酒吃肉,
  他走出灵堂观看别人下棋。
  王戎在母丧期间的做法,有人说,他是在模仿阮籍。从思想上讲,王戎是主张自然与名教统一的。那么,他不拘礼制的表现,可理解为是崇尚自然思想的反映。而他容貌毁悴的至孝行为,则可以理解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信奉儒家礼法的。
  在竹林诸人中,王戎最佩服的人是山涛。
  《世说新语》记载,王戎曾经这样赞誉山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其名器。”
  虽然,山涛在竹林中与朋友们谈玄饮酒,但是,他会经常眯起双眼、看山云翻滚。
  他的耳朵,时常都在注意来自京城洛阳的消息。
  由于当时司马氏与曹氏集团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不知“鹿死谁手”的山涛,
只好放弃官职,隐居在竹林中观望形势。
   
高平陵事变后,局势明朗。山涛主动离开竹林到洛阳找司马氏求官。
  当时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热情接待了这位表亲,并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吕望欲仕乎?”
  司马师说的吕望,就是商朝末年的姜太公。
  相传他垂钓于渭水之滨。八十岁遇见周文王以后才步入仕途,终于找到了一展雄才大略的机会。
  走进官场的山涛谨慎勤勉,深得司马氏信任。
  公元264年,司马昭亲自率领大军西征平息叛乱。
  当时,曹操的后人、魏氏诸王都居住在邺城。司马昭担心他们会趁机闹事,就让山涛担任邺城的行军司马,并派出五百名士兵镇守。
  出征之前,司马昭嘱咐山涛说:“西边的事我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
  待到司马昭西征归来,邺城果然平安无事。
  于是,司马昭对山涛也就更加信任倚重。
  山涛担任过的一个重要官职是尚书吏部郎,职责是为朝廷选拔官吏。他在这个职位上干了十来年。
  虽然,山涛曾经一度步入百家岩的竹林中,和嵇康、阮籍等人谈玄论道,但他真正信奉的是儒家思想。孝,在他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据说,得到母亲生病的消息,山涛立即告假回家。看见面容憔悴、病重卧床的母亲,山涛失声痛哭。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孝子的责任。
  山涛整天守护在母亲身边,喂汤喂药。
  连给母亲做的饭,他都要亲口尝一尝,看看香与不香。
  《晋书》本传记载:母亲去世之后,山涛虽“年逾耳顺”,但“仍居丧过礼,负土成坟,手植松柏。”
  山涛还准备在坟墓旁边结庐而居,为母亲守墓。这与阮籍、王戎居丧期间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
  山涛不是没有看到司马氏的劣行和朝中的凶险,他想借母丧的机会告老还乡。没想到他的请求被朝廷驳回。
  山涛的家乡河南武陟县,距离他与朋友们聚会的那片竹林只有四十里。
  一旦想起在竹林中聚会的美好时光,他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嵇康弹琴的身影

向往自然、淡薄名利、隐居在山林中的嵇康,常常面对着潺潺流水、青青翠竹,抚琴自娱。
  史书记载,嵇康的琴艺超伦,负有盛名。
  嵇康最喜爱弹奏的是《广陵散》。
  《广陵散》是一首古琴曲,嵇康能够得到它,还有一个故事。
  《广陵散》声调绝伦,不同凡响。客人弹奏完毕,便将这首曲子传授给了嵇康。临别时,他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再将这首曲子传给他人 
  于是,听嵇康弹奏《广陵散》,也就成为朋友们聚会时难得的享受。
  嵇康不但弹琴的技艺精湛,而且对音律也有很深的造诣和研究。他是当时杰出的音乐理论家。
  他撰写的《琴赋》,不但为当时的人们所推崇,东晋时,人们已将它作为音乐之赋的写作参照尺度。
  他还撰写了《声无哀乐论》,着重探讨音乐的本质、音乐与情感的关系、音乐与教化功能等三个方面的问题,也就是音乐自身的规定性问题。
  嵇康认为音乐是自然的产物,仿佛气息滋味存在于天地之间一样,不会因为人们的喜怒哀乐而有所变化。因此,在音乐与情感的问题上,嵇康以为音乐本身并不蕴涵快乐与悲伤。
  嵇康对琴情有独钟。他不但经常弹奏和吟诵,还在《琴赋》的序言中强调:
  “众器之中,琴德最优”。
  由于嵇康的渲染和推崇,琴,被赋予了文人闲雅超逸的精神追求。
  因此,琴,在后代诗歌绘画中出现时,往往和飘逸宁静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作为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嵇康不仅是诗人,也是文章大家。流传至今的有十五篇。
  箴,是古代一种特殊的文体,主要目的是为了劝诫。
  嵇康撰写了一篇《太师箴》,并以太师的身份,通过称颂上古帝王君道自然、谴责后世的衰败,进而对当今的君王加以规劝。
  嵇康从道家思想出发,认为,上古社会民风淳朴,君主寡欲少私,清净无为,而万民则自足自乐。
  然而,随着历史的进程,古老的统治所依赖的自然、社会及文化环境逐渐发生了变化。
  于是,后世的统治者就试图用倡导仁义来改造社会。
  嵇康认为,好的社会形态是保持“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群生安逸、自求多福”的和谐关系。
  嵇康的《释私论》,也是针砭当时社会现实的文章。
  针对当时的伪善风气,嵇康在《释私论》中提出“无措是非”、“越名教而任自然”。试图找出回复人之真性的道路。
  嵇康的“无措是非”、“越名教而任自然”,不是指人们在欲望的驱使下可以为所欲为。相反,他认为回复到自然的本性,就体现为自觉接受法则,在触景而行、任心而动中体现善的准则。
  但是,在一个崇尚名教的社会里,追求名声的过分举动往往为世俗所认可;后人看起来不近情理的事情,在当时人眼里却有着充分的理由。
  像嵇康这样的有识之士,敏锐地觉察到这类行为的虚伪,愤然鄙薄世俗虚名。 他隐居山林,专注地探寻自然和事物之理。
  然而,嵇康毕竟是一个愤世嫉俗之人,他的文章见解精辟,笔锋犀利,风格清俊。
  同嵇康一样,竹林七贤中的代表人物阮籍,也是魏晋之际著名的玄学家和文学家,他创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人所重。被王夫之誉之为“旷代绝作”。
  与嵇康不同的是,阮籍无缘享受“浊酒一杯、弹琴一曲”的隐居生活。高平陵事变后,他受到司马氏的征召,极不情愿地进入朝廷做官。
  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愿意与之同流合污的阮籍,感到异常地孤独和苦闷,使他更加怀念在竹林中度过的快乐时光。他的诗作中,反映了这种心境。
  诗言志。从阮籍的诗中,人们不难发现,少年时代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他,建功立业的决心和期望长大成人后,有一番作为的理想抱负。
  可是,自从曹芳继位后,曹氏集团与司马氏集团走向分裂,政局动荡不安,阮籍的英雄梦也变得虚无缥缈。
  与此相应,阮籍的政治和生活态度也经历了痛苦的转变。
  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生活在春秋末年。
  他见周朝逐步衰亡,就骑着青牛出走函谷关,到人们不知道的地方隐居了起来。
  这首诗,明确表示了阮籍对老庄道家哲理的向往,和要以前代的隐士为楷模,做万载垂清风之士的决心。
  阮籍认为,现实社会既不安全又不快乐,既没有自由也没有幸福。
  于是,他主张“飘摇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这在他的文章《大人先生传》中得到充分体现。
  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还设计了一个崇尚名教的人物“士君子”。并用“士君子”之口,对大人先生提出了质疑,认为“大人先生”是“身处困苦之地”,并不能真正获得自由、幸福和欢乐。
  最后,阮籍这样总结:“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 “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大人先生”式的人格与理想,正是阮籍的追求。
  阮籍在他的另一篇文章《达庄论》中,又一次写到了一位逍遥在神游境界中的老庄式人物:
  先生“徘徊翱翔,迎风而游…恍然而止,忽然而休。”
  先生以为“以生言之,则物无不寿,推之以死,则物无不夭,自小视之,则万物莫不小,由大视之,则万物莫不大。”
  《达庄论》中的先生具有万物齐一的思想境界,阮籍以此为基础,走上了无是非、任自然的人生。并把这种思想带入了他的散文创作。
  有学者这样评价:在魏晋玄学史上,真正把理想人格的建构、或理想境界的所在凸显出来的,是以阮籍为代表的玄学家。他根据自身对于时代的感受和对于现实苦难的体会,倾尽全力去探讨自我意识与自然的关系,希望摆脱压迫而获得精神的解放。
  作为魏晋时期玄学哲学家的阮籍,除了《大人先生传》、《达庄论》之外,他写过的哲学著作还有《乐论》、《通易论》、《通老论》、等篇。
  从这些文章中看出,阮籍从倾向于自然与名教的结合,到崇尚自然而贬抑名教的痛苦转变过程。
  同阮籍一样,嵇康也写过一篇名为《卜疑》的文章, 文章里的“弘达先生”,也是一位虚拟的庄子至人式的人物。不同的是,“弘达先生”没有阮籍笔下的“大人先生”那么多虚幻飘渺的神采。
  嵇康、阮籍创作中的玄学化倾向,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阮籍描写的“大人先生”式的生活是无比自由的。但实际上也曲折地影射了现实社会的不自由。因此,阮籍的内心十分痛苦。
  《晋书》本传记载:阮籍经常一个人驾着车子,载着酒,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直到走到路的尽头,再也无法前行了,他开始走下车来号啕大哭,哭够了,才按照原路返回。
于是,阮籍常常用酒来麻醉自己。
  专家考证,中国的饮酒之风兴盛于东汉末年。正始年间玄学产生后,酒就开始普遍进入士人的生活。
  竹林七贤和酒密切相联。他们聚会在竹林,肆意酣畅。
  而在七贤中以饮酒闻名于世的,还要数刘伶。
  关于刘伶的好酒,可以从这幅古画中窥见一斑。
  画的作者是唐代的孙位,画名为《高逸图》,右上角的题识为宋徽宗的墨迹。最早著录于《宣和画谱》。
  近人研究发现,此画所绘内容,正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
  画中的刘伶,正回头准备漱口,而双手仍然端着酒杯,似乎对杯中之物恋恋不舍。
  学者研究发现,刘伶是把酒后的玄意写入散文的第一人。
  学者们认为,竹林七贤对后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就文学的影响而言,则更多地表现在审美情趣上。比如中国文学崇尚高逸淡雅之美、自然之美,传神之美。都与竹林七贤密切相关。
  竹林七贤中另一位以饮酒著称的人物是阮咸。
  阮咸虽然在文学上没有高深的造诣,但却“妙解音律”,是一位天才的音乐家。
  阮咸不但“妙解音律”, 还善弹琵琶。
  阮咸在那个年代里发明的琵琶,一千多年来,一直给人们带来快乐。
  史书记载,竹林七贤中的山涛,也是一位写文章的好手。曾著有《山涛集》,可惜今已不存。
  魏晋士人思想的解放、玄学的追求、放达的行为反映到书法上,就进入到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自觉时期。
  从此,中国的书体从单一的篆隶,演化出楷、行、草,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其中就有竹林七贤的功绩。
  他们的书法放任、洒脱、飘逸,如行云流水,鲲鹏展翅。
  字如其人,透过墨迹,人们看到了他们“大人先生”式的精神境界。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评论道:“这种高超的艺术,只有晋人潇洒超脱的心灵,才能心手相应,登峰造极。”
  其中,嵇康的书法特别为人称道。
  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评论说:“叔夜善书,妙于草制。观其体势,得之自然,意不在乎笔墨。若高逸之士,虽在布衣,有傲然之色。”
  人们难以想象,在充满杀戮与残暴的魏晋时代,却活跃着一群超凡脱俗的士人,他们用智慧和情感,开创了深奥的玄学思潮,创作了独具魅力的文学、诗歌、书法等艺术。
  他们在诗酒风流、山光水色中,去寻找生命的真我,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才情。

在竹林七贤中,最能代表玄学人生旨趣的是嵇康。
  嵇康天资卓越,才识超凡。而追求的是一种超脱世俗之外、自由闲适的恬静生活。
  因此,当阮籍、山涛走进司马氏掌权的朝廷做官之后,嵇康仍然隐居山野,坚守在竹林中。
  史书记载:隐居在山林中的嵇康,除了弹琴自娱之外,还和竹林七贤中的向秀,经常在自家门前支起炉灶、打铁为乐。
  嵇康虽然家中贫寒,却从来不收取金钱。
  嵇康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吕安。
  吕安,山东东平人,他气概不凡,不喜仕宦。
  据《世说新语·简傲》记载,嵇康与吕安交情很深,每当他想念吕安的时候,即使相隔千里,也要立刻坐车去拜访。
  后来,把嵇康看成知己的吕安,干脆从东平迁来山阳,与嵇康朝夕相处。
  但是,生活在那个时代,即使隐居在山林,也会被打扰。
  嵇康正和向秀在门前打铁,他们一个人扶砧,一个人抡锤,干得叮当作响,十分热闹。
  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贵公子钟会。
  史书记载,钟会曾经撰写过《四本论》,书中讨论人的才干与性格的同、异、合、离问题。
  此时,只比嵇康小一岁的钟会,担任朝廷的司隶校尉。
  《晋书·嵇康传》记载:嵇康对前来拜访的钟会不理不睬,“锻而不辍”。
  有的学者认为,由于嵇康的傲慢,给钟会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热衷于打铁的嵇康和向秀,闲暇之时,还对养生问题进行交流和探讨。
  这是一组典型的辩论文章。有的学者认为,这也是嵇康、向秀玄学清谈的真实记录。
  嵇康对那些长生不死的神话并不真正感兴趣,而是关注如何通过养生来延长寿命。
  在嵇康看来,一般的人是由于疏于保养,所以不能够达到神仙的境界。 
  嵇康以为,人世间存在着“特受异气,禀之自然”之人,这类人活千岁不难指望。
  他的理论是,人要长寿,既要养形,又要养神。
  嵇康相信,在自然界里,确实存在某种特殊的药物,能延长人的寿命。然而,许多人只知道食用五谷,而没有认识到这些药物的作用。或许知道了也不能坚持服用,因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把养生的见解写成了文章的嵇康,还身体力行。
  嵇康的山间别墅,在云台山下的百家岩。
  云台山峡谷幽深,人迹罕至,自古以来就是道家、高僧的修行之所。
  同时,云台山山林茂密,药材众多。
  《晋书》本传记载:为了养生,嵇康时常到深山采药。并服食一种叫“五石散”的药物。
  鲁迅先生考证:五石散包括石钟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和赤石脂等。
  魏晋时代的名士们冒着生命危险服用“五石散”,一是为了延年,二是暂时忘却精神的痛苦。可是,让大名士嵇康苦恼的事还是接踵而至。
  公元255年,司马昭想起了隐居的嵇康,想把他征召到朝廷装点门面。
  厌恶官场的嵇康得到消息后,只好离开竹林,躲到了河东,一走就是三年。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讲究服食养生的嵇康,在大山里遇到了隐士王烈。于是,就有了他们交往的记录和传奇的故事。
  王烈,河北邯郸人,他常年在太行山一带的深山里修行,研究养生之术。
  据记载,当时已经三百多岁的王烈,看上去却像一个青少年。
  嵇康与王烈相识后,十分高兴,他们两人经常一起到山里采药。
  258年,躲避官场的嵇康,还在大山里遇见了另外一个大隐士孙登。一些史书也记载了他与孙登交往的逸事。
  嵇康与孙登相处长达三年,可多次向他请教问题,孙登都不予回答。嵇康时常为此叹息。
  孙登接着告诫嵇康:你有才能,却缺少远识,要在当今之世免除灾难是很难的。今后你要谨慎做人,一定要少发表议论。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孙登的确有先见之明。
  公元261年,在朝廷担任吏部郎的山涛,将升迁为散骑常侍。让谁来接替自己原来的职位呢?
  山涛不由地想起了仍在百家岩隐居的朋友嵇康。
  山涛清楚,在247年,嵇康娶了曹魏宗室的长乐亭公主后,被朝廷“迁郎中、拜中散大夫”。但这只是一个闲职而已。
  有人认为,山涛是考虑到嵇康的名气太大,如果再不出仕,会引起司马昭的猜忌,有性命之忧。他推荐嵇康做官,是对嵇康的保护。
  不过,也有人认为,自从山涛走出竹林进入仕途后,很快就成了司马氏的宠臣和心腹。
  他那块竹林名士的牌子,不仅能招徕热衷清谈的士人,还可以分化那些依附曹魏的名士为司马氏所用。
  因为山涛知道,嵇康不会出来为司马氏服务,更料定他会“标不屈之节”来回绝。果然,嵇康这样做了。
  得到这个消息,嵇康决定给山涛写一封信,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山涛,字巨源。因此,这封信的题目就叫《与山巨源绝交书》。
  信中写道:足下举荐我做官,恐怕不是想要真的抬举我,而是因为足下独自做这样的官感到害臊,所以要拉我去做你的助手。就像厨师不好意思一个人独自屠宰下去了,要拉一个祭司去帮忙一样。
  在绝交书中,嵇康一一列举出自己难以做到的、官场上的“必不堪者七。”
  接着,嵇康又说明了自己不能进入官场的“甚不可者二”是:每每非议商汤王、周武王而鄙薄周公、孔子,为礼教所不容,此为甚不可者一;
  性情刚直、放肆直言,遇事便忍不住,此为甚不可二也。
  因此,嵇康责怪山涛不了解朋友的天性,强人所难。
  嵇康表示自己“愿守陋巷,饮酒弹琴,教养子孙,也绝不出来做官。”
  《与山巨源绝交书》,实际上也是一篇拒绝与司马昭合作的宣言书。为嵇康被杀害埋下了祸根。
  不久, 一个让司马昭捉把柄的机会到来了。
  嵇康的好朋友吕安的妻子,被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吕巽,用酒灌醉后奸污。
  可是,吕巽却做贼心虚。他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以虐待老母亲的罪名,把吕安告上了法庭。
  吕巽的禽兽行为,让“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嵇康拍案而起,他愤然写了一封给吕巽的绝交书。
  嵇康的绝交书写得极其悲愤,他怒斥吕巽诬陷无辜、包藏祸心;后悔自己以前无原则地劝吕安忍让,觉得自己对不起吕安;而对于吕巽,除了决裂,无话可说。
  可是,当时担任大将军司马昭相国掾的吕巽却毫无悔改之心。在他的蛊惑下,吕安获罪,并被判发配边疆。
  吕安的内心激愤难平,他给嵇康写了一封信。信中有“顾影中原、愤气云踊”,“披艰扫难、平涤九区”的词句。
  这样的文字,不能不使人联想到“扫平司马氏政权”的意思。
  在司马氏专断独行、满腹猜忌的魏晋时代,这样的信件很容易授人以把柄,招来司马氏的嫉恨。
  现在,轮到司马昭给嵇康判罪的时候了。
  司马昭心里也明白,他们父子提出以孝治国,只不过是用来篡夺曹家政权的一个幌子而已,其实,对于孝与不孝,司马昭自己并不在意。
  司马昭在意的,是嵇康的那封《与山巨源绝交书》。
  在司马昭看来,这是一封与他决裂的公开信和挑战书。嵇康在绝交书中把官场仕途说得一无是处,这等于是对他把持朝政的不满和攻击,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在这时,钟会求见司马昭。
  自从拜访嵇康受到冷遇后,钟会一直怀恨在心,这时他便趁机跑到司马昭面前进谗言。
  钟会接着对司马昭说,您知道嵇康给山涛写绝交书的背景吗?据我了解,嵇康想帮助别人谋反,由于山涛反对没能成功。因此,他才与山涛绝的交。
  钟会列举了姜太公、孔夫子都诛杀过名人的例子之后,建议说:嵇康、吕安这些人言论放荡,诽谤圣人经典,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的。现在如果不除掉嵇康,将难以淳正风俗、清洁王道。
  听了这些谗言,司马昭勃然大怒,决定杀掉嵇康。
  但是,没有想到嵇康非常不给面子,竟然写了一封绝交书,把他的态度公示天下。
  嵇康在绝交书中,还提出“非汤、武而薄周、孔”,这一下子就更刺到了司马昭的痛处。
  嵇康、吕安最终被判死刑。
  在监狱里,嵇康浮想联翩,想到孙登的嘱咐,他不免有些懊悔。
  自知难于免祸的嵇康,在监狱里给十岁的儿子嵇绍写了一篇《家诫》。
  在《家诫》中,他嘱咐儿子说:
  小事不必计较,人情世故的细琐方面,不必认真;
  不要强劝别人饮酒,也不要力拒别人的劝酒;
  人们的闲谈,大可不必介入;
  官长的家不可常去,也不可留宿;
  官长送人们出来时,你不要在后面,因为恐怕将来官长惩办坏人时,你有暗中告密的嫌疑……。
  教导孩子如此琐碎,与秉性高傲的嵇康判若两人。
  2628月的一天,嵇康被带到了刑场。
  面对即将到来的杀戮,嵇康镇定自若,神色不变。
  他环顾日影,见临刑的时间还没到,就要来一把琴,当场弹奏了一曲《广陵散》。
  弹奏完毕,嵇康感叹道:“早先,袁孝尼一再要向我学习这支曲子,可我始终不肯教给他,《广陵散》从今绝矣!”
  说完,引颈受刑。
  史书记载,嵇康被杀,“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就这样,一代名士嵇康悲壮而又潇洒地、走完了四十岁的人生历程,他给世人留下的是千古绝响。

公元2628月,伴随着一曲《广陵散》,嵇康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嵇康死后,竹林七贤其他人的命运和归宿又是如何呢?
  嵇康被杀后,向秀在家中闭门沉思。
  不久,他来到洛阳,叩响了大将军府的大门。
  据说,当时司马昭正在与臣僚在府中议事。
  《晋书》本传记载:见到向秀,司马昭故作惊讶地问道:“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
  传说尧帝要让位给巢父、许由,他俩不接受,就逃到箕山隐居,因此,箕山之志就是隐居之志。
  向秀回答:“巢父、许由是狷介之士,不理解尧帝的一番苦心,不值得钦慕和效法”。
  向秀的这番回答,司马昭听了非常高兴。
  从此,向秀走入仕途。先后担任过“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
  因为是不得已而出仕,向秀只是做了一个“朝隐”之士。《晋书》本传说他:“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
  一个寒冷的黄昏,向秀路过昔日与嵇康、吕安等人聚会的山阳旧居。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清越高远的笛子声,向秀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近曾经与朋友们聚会的那片竹林。
  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向秀又仿佛看见了嵇康、吕安等人的身影。
  272年,嵇康被诛杀后的第十个年头,四十五岁的向秀在忧郁中离世。
  向秀的墓地就在他的家乡附近。虽然经过一千多年的风雨侵蚀,墓冢依然醒目。
  嵇康被杀后,阮籍依然每天以酒为伴。
  263年的10月,曹髦死后继任皇位的小皇帝曹奂,被迫加封司马昭为晋公。阮籍知道,司马昭迈出了这一步,离改朝换代的日子就不远了。
  一个叫郑冲的官员提议,《劝进表》由大名士阮籍执笔。
  最后,派去的人在袁孝尼家,找到了醉酒酣睡的阮籍。原来,他只顾喝酒,竟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来人赶紧叫醒阮籍,说《劝进表》等着急用。
  其实,阮籍心里不愿意写《劝进表》。想用醉酒的办法搪塞过去,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一次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阮籍带着醉意,伏案疾书,一气呵成,写好了《劝进表》。
  司马昭看了《劝进表》后,满心欢喜,愉快地接受了封爵。
  写了《劝进表》的一两个月后,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五十四岁的阮籍,在痛苦、失望、忧郁、自责中离开了人世。
  临终之前,阮籍又想起与朋友们聚会的那片竹林 ,想起了自己作的那首咏怀诗: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
  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
  但恐须叟间,魂气随风飘。
  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阮籍去世两年后,2658月,司马昭病死。
  四个月后,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逼迫曹奂退位。然后,率领文武百官在洛阳南郊设坛祭天,举行了隆重的“受禅”典礼。
  司马炎登帝位,改国号为晋,建都洛阳,史称西晋。
  随着司马炎登基,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官也越做越大。后来,他终于当上了司徒,成为早年梦寐以求的三公。
  山涛为官清廉。他虽然身处要职,但与家人一直住在只有十几间屋子的旧房里。
  283年秋天,七十九岁的山涛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就去世了。
  死去的山涛叶落归根,安葬在他魂牵梦绕的家乡。
  山涛在世的时候,曾经在司马炎面前,推荐过竹林七贤中的阮咸。
  走进官场以后的阮咸,还经常弹琴长啸吗?还潇洒地饮酒吗?在始平太守的职位上,他又有何建树?因为史料的欠缺,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在《晋书·阮咸传》的结尾,知道他“得以寿终”。
  《晋书》本传说竹林七贤中的刘伶:“澹默少言,不妄交游,而机应不差。”
  同向秀一样,嵇康被杀害后,刘伶也被迫走进了仕途,当上了建威参军。但是,他依旧嗜酒如故。
  刘伶整日喝酒,不谋其政,每当朝廷询问时,他总是以无为而治来搪塞。
  最终,司马炎把他罢黜免职。
  据有关资料记载,罢官后的刘伶并没有回到老家安徽,而是和妻子在河南获嘉县境内、黄河岸边一个叫桑古寺的地方,开酒店做起了生意。
   “桑古寺”靠近古驿道,加上刘伶酒名远扬,善于经营。因此,他开的酒店每天宾客盈门、生意兴隆。
  随着刘伶的后代繁衍兴盛,“桑古寺”曾一度叫做“刘伶村。”后来,又更名为刘固堤村。
  大约在公元300年,八十岁的刘伶病逝。
  刘伶死后安葬在刘固堤村东北方向约一公里的地方。
  公元305年,王戎病逝,享年七十二岁。
  《晋书》本传记载:王戎生前也到过昔日与嵇康、阮籍等人聚会的地方重游,并对陪同他的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过去与嵇康、阮籍曾经在此畅饮,共为竹林之游。自从他们两个逝去,我便为时务所羁绊了。今日旧地近在眼前,当年的事情却邈若山河了。
  西晋以来,嵇康、阮籍成为名士的楷模,名声日盛。
  东晋之后,人们将嵇康、阮籍等人的清谈游赏称之为“竹林之游”。
  专家考证,大约东晋时已经有“七贤”的称呼了。
  东晋时期,玄学理论走上没落之路,而凸显的仅仅是玄学外化的形式——纵放狂诞的生活态度与行为。因此,人们对玄学的抨击也多着眼于此。
  东晋思想家、医学家葛洪对此批评道:“世人闻阮嗣宗傲俗自放,古人所谓‘通达’者,谓通于道德,达于仁义耳。岂谓通于亵渎而达于淫邪哉!”
  鲁迅指出:因为他们的名位大,一般的人就学起来,而学得无非是表面,他们实在的内心却不知道。因为只学他们的皮毛,于是社会上便有了很多没意思的空谈和饮酒。
  到了东晋,一些有识之士对西晋覆灭的教训,进行认真的反思。
  认识到了仕不事事,也就是在其位不谋其职,以及放荡无度的生活态度带来的极大危害。
  纵观历史,对于竹林七贤,一直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对竹林七贤持否定意见的人们,有的站在儒家之学的立场上,批评他们崇尚道家虚无思想,致使圣人之学沦丧;
  有的站在维护教化的立场上,批评他们放荡无羁,破坏了纲常
  还有的站在经世致用的立场上,批评他们中的某些人缺乏对社会的责任感,以致清谈误国等等。
  明清之际的思想家顾炎武,倾向于把西晋灭亡、甚至魏晋禅代的原因,直接归之于竹林诸人。他说:
  “正始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一时名士风流,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竟相祖述。”
  鲁迅指出:后人就将嵇康阮籍骂起来,人云亦云,一直到现在,一千六百多年。
  尽管历史上对竹林七贤评价不一,但从两晋南北朝一直到清代的一千多年间,竹林七贤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他们宏放旷达的精神风貌、生活情趣或行为,一直在文人士大夫阶层有着巨大的影响。
  19605月,南京地区西善桥南朝大墓里,出土了《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
  荣启期是春秋时代的名士,其作为与七贤颇为相似,因而被放在了一起。
  在画像砖上的七贤,有的抚琴啸歌,有的颌首倾听,有的高谈玄理,有的舞弄如意,人人宽衣博带,孤傲高雅;崇尚老庄之情,追求个性之心,溢于画面。
  士族知识分子自由清高的理想人格,在画像砖上得到充分的表现。
  这些砖画出现在皇亲国戚的陵墓中,清楚地表明,当时社会上层对魏晋玄学的推崇,以及对竹林七贤的景仰。
    据《续高僧传》记载:有一位南朝后梁的僧人,非常景仰阮籍,其生活态度也颇似名士。
  南北朝之后,嵇康的历史形象渐渐定型。
  在后人的歌咏中,他钟情山水,饮酒弹琴,不受羁绊,不肯随俗,桀骜不群。成为高士形象的代表。
  杜甫在《入衡州》一诗中写道:
  我师嵇叔夜,世贤张子房。柴荆寄乐土,鹏路观翱翔。
  白居易也在一首诗中写道: 
  张翰一杯酣,嵇康终日懒。尘中足忧累,云外多疏散。
  陆游在《自嘲》一诗中吟唱道:
  华子中年百事忘,嵇生仍坐懒为妨。病于荣宦冥心久,老向端闲得味长。
  似水流年,经过历史长期的沉淀,阮籍的人格形象,已经演变为“离经叛道”的人格典型,成为一种特定的思想文化形态,并影响着后人。
  在魏晋士人中,鲁迅先生特别推崇嵇康。
  嵇康正直、刚毅、高傲、反叛,不肯随俗。在他身上,鲁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1913年,鲁迅开始重新修订《嵇康集》。
  他历时二十多个春秋,参考多种版本,经过数十遍的校对,终于使《嵇康集》有了一个相当精善的本子。
  鲁迅校订《嵇康集》以及对魏晋时代研究的重视,从整体上提高了对嵇康的评价以及魏晋思想、文学的地位。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今天的人们该怎样评价和看待魏晋时代的“竹林七贤”呢?
  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儒家提出、设计了一整套的礼制法度,并推行相关的思想观念和伦理道德规范。
  但是,如果将它们强调到极端,陷于僵化的境地,就会成为人们思想和行为的束缚,使人们丧失自我,丧失独立的人格。
  魏晋时期,随着玄学的兴盛,以嵇康、阮籍为代表的思想家,借助于先秦道家的思想形式,重新肯定了个体层面上的人的自我意识,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个性自我。
  可以说,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在本质上显示的,是一场个性解放的运动。
  当然,竹林七贤的思想和生活态度也有极为消极的一面。他们中的一些人,片面地强调自己的个性,而忽视了人在社会层面上的价值和意义。
  著名哲学家张岱年认为,包括阮籍在内的玄学哲学,作为立国之道,作为治国安邦的学说,是很难行得通的,是没有实效的。
  任何事物都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也往往如此,竹林七贤自然也不例外。
  时光越千年,但是,他们仿佛还没有走远。
  可以肯定的是,已经被人们谈论了上千年的竹林七贤,今后,仍会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和被关注的一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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