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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经验与作家的审美追求

 september0311 2010-10-14

【摘 要】童年经验对作家的审美追求有着巨大甚至是根本性的影响,它包括作家童年生活里的大自然、苦难遭际、女性形象等。同时,作家后天形成的审美观念和心境对童年记忆的有意识与无意识改造,都会使那个源初本真的童年生活变得文学化、唯美化。

【关键词】童年经验 审美观 艺术创作

 

 

童年期是一个人的心理发生期,也是个体发展最快的一个时期。关于它的范围界定,学术界有不同的论说。张文新主编的《青少年发展心理学》里认为,童年期是指个体从生命开始到十一、二岁这一阶段;而在童庆炳撰写的《维纳斯的腰带》里,则认为童年期是从人出生到十六、七岁这一阶段。事实上,每个孩子的成长经历不一样,心理成熟期也有早晚差别,所以很难给童年期一个准确的定位。本论文将人的童年期基本限定在十六岁以内。

一个人在童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往往在其一生的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童年经验对一个人性格的养成起到了巨大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并常常影响到他成年后的世界观、人生观。作为审美主体的作家一样受到童年经验的深深影响。作家的童年丰富多彩、包容万象。这些童年经验“可以呈现拿破仑又小又肥的手和安德烈公爵夫人的小巧身材,可以呈现巴黎圣母院的巨钟和一只瘦小的苍蝇在车窗玻璃上颤抖着怕冷的翅膀”。[1](p.51)可以说,很多人正是因为有着独特的童年经历,才产生了其日后作品别具一格的美学效果。

 

一、童年经验里的自然

 

人的本性里有着许多与大自然共通的因子,“天人合一”的思想一直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越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初期,这种“天人合一”就表现得越发纯粹,越发明显。而伴随着文明进步与社会发展,人性中一些与自然贴近的因素也慢慢地被侵蚀,人不断地被异化了。这个时候的人不仅不是盼望远离自然,而是更加地想亲近自然,甚至把对自然的追求变成了一种人生的理想。因为大自然常常用它的“默默无言来教诲我们净化自己” [2](P.639),人可以从对自然的审美中弥补一些自身缺失了的东西。

童年的眼光干净而纯粹,童年生活中的一草一木、青山绿水对作家的一生会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作家还是个稚幼的孩子的时候,他们天生就对自己周围的花鸟鱼虫、山川风物有着一种血缘般的亲切感。随着作家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人性的丑陋面和社会的黑暗事实不断使他们原本纯洁的心灵遭受着种种挫伤与腐蚀,作家心头不断生起一股“回不去”了的伤感、惆怅的情绪。于是那些童年生活中的自然景物在作家的意识状态里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了。这些草木山河通过作家非同常人的记忆方式与审美感悟升华成一幅幅绝妙的美丽图画。中外文学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作家们在成年后通过文字大量回忆自己童年的时间段往往都是处在其人生不顺意的槛上,他们通过这样的审美诉求来排遣郁积,发泄对现实的不满。

在这方面表现得犹为突出的是沈从文。沈从文自小生活在湘西那如梦似幻的世外桃源中,绿水青山,古朴的吊脚楼与老街是他童年记忆的标志,被阮水滋养成的许多湘西好人又对他的性格生成与人生观的形成产生着巨大的化学效应。20岁时,沈从文离开了他久守着的湘西世界,来到了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当置身在这样一个全新的现代文明的大城市里的时候,他不断感受到自己过去所固有的那一套生活方式与处世哲学完全无法适应大都市的现代生活。湘西与北京,乡土与城市,落后与文明,纯朴与虚伪……各种复杂而矛盾的文化符号交错纠缠,不断冲突撞击着,使沈从文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惶恐。他开始觉察到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正在逐渐丢失,并有可能再也找补不回来了。在这个时候,为自己塑造一座精神上的风向标就显得十分必要了。童年记忆里那些美好的景物自然就成为塑造这座风向标源源不断的材料,于是就有了《边城》、《长河》、《萧萧》、《湘行散记》……。在这些作品里,沈从文把自己的美学观念与审美追求深深浸透于中。他通过对童年记忆中湘西瑰丽的自然景物的描绘和对其地淳朴民风的刻画,把自然美和人性美摆到了自己审美追求的中心地位。倘若没有童年记忆里那样深刻的印象,没有对自然景物那样细致的观察和对人情透彻的洞悉,断然不会造就出《边城》那样美的作品。而我们从文学史上不朽的形象──翠翠身上,又能依稀看到作者本人的一些影子。在《边城》的结尾,爷爷死了,塔也倒了,翠翠想见的人也不知踪影。一座塔的倾坍是物质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它标志着一个即将步入成年期的孩子对童年世界的告别。童年记忆里那些美好的事物都将成为回忆。虽然仿佛清晰如昨,但显然今天已无法回去──这是我们每个从童年期走过来的人都曾共有过的一种惆怅,残酷而又现实,凄丽而又无奈。成年后的沈从文,尤其是离开了湘西来到大都市的沈从文也不可能没有这种惆怅感。由于湘西与北京的巨大落差,这种感觉甚至要比常人来得更扎实,更真切,“痛感”更深。

鲁迅同样也是受童年经验中的大自然深深影响的作家。鲁迅的故乡绍兴是一座江南小城,景致优美,气氛幽静。百草园的动植物,故乡的各种人事,在幼小的鲁迅眼里都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以至到成年后他都念念不忘甚至眷恋于那些过去的人事美景。尤其是在遭遇城市的繁杂与冷漠、喧哗与骚动的时候,大量怀念童年往事里的美好光景也同样是一种必要的精神慰藉与宣泄方式。这样就造就了《故乡》、《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文学作品,造就了一个平静诗意又美丽神幻的故乡。而故乡所体现的这样一种诗意宁静之美,也正是鲁迅个人所向往和追求的美学境界,是在遭遇痛苦压抑后的一种精神上的复归。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创作更是与自然密不可分。华兹华斯出生在英国坎伯兰郡一个叫做考克茅斯的地方,那里风景异常美丽,有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也有清新秀雅的群山,还有德文特河及对岸的城堡废墟……这些地方成了童年华兹华斯天然的游乐场,“润物细无声”地陶冶着诗人的性灵。成年后的华兹华斯从颂扬法国大革命到对革命产生幻灭感,最后终于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大自然,寄情山水,缅怀乡村生活,探索人生的真谛。华兹华斯的诗歌通常选择最普通的田园生活作为审美对象,在他的美学观念里,最平凡的往往是最动人的,喧哗的都市只会增加人的孤独感,惟有在大自然中,人方能得到安宁。恬静,质朴,真挚……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这些华兹华斯诗歌的艺术特色,不正是早在诗人童年时代便为周围的山水所铸成的大自然的品格吗?

 

二、童年经验里的苦难

 

“精神生命的心理机能只能在‘痛感’中再现,‘因为除非我们受到刺痛,否则我们从来不注意我们曾拥有一颗灵魂。’”[3](P.429)作家童年所经历的苦难,融入作家日后的文学创作,就升华为一种独有的美学意境。饥饿,贫穷,死亡,孤独,幽闭……无时无刻不在击打着作家童年时代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以至到他们成年后都对儿时发生的那些事情心有余悸,深感创痛。

(一)死亡。在这方面,川端康成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两岁丧父,三岁丧母,接着最疼爱他的祖母又离他远去了,十岁时姐姐不幸病逝,十四岁时川端身边唯一的亲人──祖父也离开了人世。童年的川端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感受到太多切身的不幸。而祖父的死,又使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儿。由于不断历经亲朋的去世,有人甚至将他称为“葬礼上的名人”。接踵而至的打击使川端从小养成了孤僻忧郁的性格。在童年时代缺少亲人关爱尤其是母性关爱的人,人格上往往是有缺陷的。这也直接导致了川端中学时代所发生的一次同性恋爱。

这种古怪的性格在生活上往往使人压抑窒息,但在艺术上,却常常会造就一个绝世的天才。在川端日后的作品中,他都在不断追求着一种“物哀”与“幽玄”的美感。他常常将自己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与不幸依附在一个新的文学形象身上,浓重地烘托作品的悲剧情调,渲染极至的悲哀之美。同时,由于川端所看到的死亡太多而近乎麻木,使他对死不自然地产生一种虚幻感,似是而非,亦真亦假。他认为“人死灵魂不灭,生即死,死即生,为了要否定死,就不能不肯定死”。[4](p.164)人的死亡不是标志着生命的终结,而是预示着一个新的生命的开始。川端最后的自杀,也使我们不由地怀疑他是不是要为自己寻求一次新生。可以说,川端是在用生命达成着自己美学上的理想与追求。在他的眼里,死亡是“最高的艺术,最美的一种表现。”[5](p.164)

川端在美学上对于“物哀”与“幽玄”的追求,固然受到日本传统文学和佛教思想的影响,但我们不能不说,如果童年的川端没有经历过那样多的苦难,没有看到过那样多的死亡,他很难如此充分地将“物哀”之美与“幽玄”之美发挥到极至的地步──而这种美感,也恰恰是最打动读者心灵的所在。

(二)孤独。在中国,萧红是受童年苦难因素影响极深的一个作家。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后来父亲续弦,继母待她极为刻薄甚至常加虐待。而受着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父亲和祖母对童年的萧红也极为冷漠。全家上下,只有祖父喜爱这个孙女。这样一种状况使童年的萧红倍感孤独。在她日后的自传性作品《呼兰河传》里,到处都充溢着一股荒凉的味道,这种“荒凉”可以说正是童年萧红对自己家庭的一种切身感受。成年后的萧红同样命运多舛,饱经坎坷。将对“荒凉”美的追求诉诸于文学作品,是最符合她的人生经历与性格状态的。

(三)家变。从人一出生起,他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与整个社会密不可分。社会关系层层包围着他,复杂多重。在这多重关系中,家庭关系又占据着第一层且是最重要的一层。作家的童年也常常受其家族影响,使其日后的作品在美学上形成独特的风格状态。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家”本位观念极强的国家,中国人受家的影响也比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来得更深。颠峰巨制《红楼梦》正是那么一部受家族深刻影响而创作出来的小说。曹雪芹出生在一个显赫的官宦之家,儿时生活富足。但不久他的家就被抄了,曹家也由此走向衰败。曹雪芹本人是他的家族由衰到亡的巨变的亲历者,同时这个事件也恰恰发生在他的童年时期。一面对人事已有了记忆,一面又还保存着烂漫之心。看到家族的动荡沦落,童年的曹雪芹心头不能不留下深深的伤痛的烙印。在男权占主导地位的封建社会里,曹雪芹看尽了男人们在政治上的你争我夺,毒如鹰隼的丑恶场面。于是,他将自己的审美追求寄托于悲剧美,寄托于女性美,并在参透人事沧桑后感到了人生的虚无,将佛教的“空即是色”的思想也渗入进他的审美理念之中。他总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他又说: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6](P.17)

我们从反面思考,一个没有被男性所侵扰中伤过的人,一个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天上人间的人,他还会发出“男人那般肮脏、华筵终须散场”这样的感叹来吗?

(四)压抑。作家巴金在童年时期目睹了很多苦难。他出生在一个旧式的封建大家庭里,童年的他看惯了自己家族的腐朽衰败,专制愚昧和残酷无情。孩子的个性最接近自然本真,“当儿童不能成为有独立人格与价值的人时,整个社会乃至人类就不可能真正得到解放。”[7](p.92)童年的巴金厌倦于自己家族虚伪的那一套,深感压抑。他试图解脱而又囿于年幼,无能为力。到了成年,有了独立能力的时候,巴金便毅然决然地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寻找理想中的光明去了。

但是人格可以独立,童年印痕却是无法消除和割裂开来的。巴金在后来回忆《家》的创作时说:“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目睹一些可爱的年轻生命横遭摧残,以至于到悲惨的结局。那个时候,我的心由于爱怜而痛苦,但同时它又充满憎恨和诅咒。”[8](P.277)弃家而出的巴金把自己童年的压抑与失落释放到笔端,创就了“激流三步曲”。在他的作品中,总是满怀着赤忱之心,饱含热情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对自由的追求。他抒写苦闷,讴歌青春,所要追求的正是和自己所处的封建大家庭截然相反的自由民主的光明之路。他善于将光明放于黑暗的环境之中,以反抗叛逆的姿态来表现作品内涵。而这一黑一白,一暗一明的色彩反差,很好地揭示了作者内心鲜明的审美取向。

 

                                          三、童年经验里的女性

 

弗洛伊德很早就从达·芬奇的例子推断人身上会带有俄狄浦斯式的恋母情结。这个“母”不一定就是自己的母亲,但一定是一位充满母性光辉的女性。在作家的童年记忆中,这个“慈母”常常“温暖着他的肌体,呵护着他的心灵,涵养着他的精神”。[9](p.214)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童年就是伴随着具有伟大母性精神的外祖母度过的。他的外祖母家境殷实,但迷信,虚无又爱幻想。外祖母博古通今,满肚子的传奇故事。马尔克斯从她那里接受到了较早的文学熏陶。对童年的马尔克斯来说,他的外婆就像一个迷,永远也琢磨不透又那么的具有吸引力,恰似一本玄奥的天书摆在他的面前,为他展示出一幅幅绝妙的奇幻图景。成年后的马尔克斯一面回忆着这本“天书”,一面写就了那个遭遇百年孤独的布恩迪亚家族。直到今天,当人们一谈起《百年孤独》来,就会迅速链接到“魔幻“一词。《百年孤独》所运用的炉火纯青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在同类作品中堪称典范。这不得不归功于那位伟大的外祖母。

如果有人要问马尔克斯为何这样迷恋那种虚虚实实,亦真亦假的魔幻世界,恐怕最好的回答就是:这就是他的童年,这就是他建立在童年经验之上的审美追求。

女性的形象常常都是温暖柔美、平静祥和的,是人的美好天性的一种体现。童年期的孩子尚未形成完整的人格,多是依靠对外界的不自觉的模仿来塑造自己。而孩子天生就喜爱温暖和美丽,尤其是男孩子骨子里缺少这些因子,更渴望女性的爱抚和关怀。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小男孩在行为举止上偏于女性化的原因。给予一个童年期的孩子足够的母性关爱,会使他们日后的幸福感更强,对他们阳光性格的形成有很大益处。

一个反面的例子就是郁达夫。他3岁丧父,本应受到母亲格外的关爱。但因为家境窘迫,母亲不得不为了生计而在外奔忙,童年的郁达夫很少受到母亲的呵护,使他的母性意识不断缺失,而在其内心又极度渴望得到女性的关爱,甚至在成年后写的回忆性文章里对一个婢女翠花都那么的念念不忘。在他的很多作品里,透露着一种苦闷,病态和性压抑的审美情调,这和他童年时期母爱的缺失不无很大关系。

在中国现代作家周作人的童年经验里,女性形象由一人变成了多人。这些女性各有各的美丽和温存,却不幸地共有着一个相似的悲剧式的人生。在她们之中,有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一个是他的祖母,一个是他的初恋恋人。

周作人从小与他的祖母生活在一起,他深爱着自己的祖母,但祖母不幸的人生却给童年的他心灵上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祖母的事情我最不能忘记……嫁为后妻,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很是聪明美丽,出嫁后就死了,丈夫纳了好些妾……祖父在做京官,末后归家时,带了一个和他的小女儿同年纪的姨太太回来,在家庭中风波不绝,不但是祖母由默受以至暗泣……”[10](P.62)

祖母受遗弃的遭遇使童年的周作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男权社会里女性卑贱屈辱的地位,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

在伟大的“母爱”之外,往往还有另一种美好的感情春风化雨般地潜进作家童年的梦中,浸润着他们幼小而懵懂的心。这就是初恋。在那样一个纯净得几乎不含杂质的年代里,对于一个亲人之外的女性产生了一种美好的感情,本身就是一次极富诗意的审美体验。

在周作人的初恋里,曾出现过一个美好的女性形象──他十四岁时在杭州遇到的“三姑娘”。像所有人对初恋的记忆一样,周作人对那个女子的印象总是艨朦胧胧的,但在他的性的意识里,这个女子总归也将永久占据着“第一次”的位置,使他“于自己以外感到对于别人的爱着”。[11](p.46)人生的第一次爱情,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的复杂的审美情绪。可是我们这位作家的初恋恋人,在不久后就得霍乱告亡了。这么一个不幸的事实在童年周作人的心里生出了一股无边的悲哀愁绪,同时也无情地向他宣告一个美丽童话的幻灭。

周作人童年所目睹到的以祖母和初恋恋人为代表的众多女性悲剧,使他胸中充溢着对女子无限的悲悯之情。他逐渐学会用一种独特的眼光来审视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尤其是这个世界里的女性,并由此形成了个人鲜明的“美丑”观。在周氏的散文里,对于压抑摧残妇女的“丑恶”,他总是坚决果敢地予以抨击;而对于命运不济的女性,无论地位,他又总是给予极大的同情。

其实,无论是抨击还是同情,都是殊途同归。在周作人的审美意识里,早已深藏着一种“男丑恶,女美善”的贬男褒女的倾向,与曹雪芹“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审美观极似。原因何在呢?从上述的童年经历出发,我们就可以窥见些许端倪了。

 

                                           四、非真实状态下的童年经验

 

童年记忆就像一场诗意而真实的谎言。作家记忆中的童年并不仅仅是原本童年生活的直接反映,它还包含了审美主体对自身童年经历的一种“审美印象”,带有十分浓重的主观色彩。作家成年后对童年生活的记忆参杂着作家个人的价值观和美学观。审美化的童年经验表现于作品,就使作品形成了某种特有的美学意境。

在作家的脑海里,那个缘初本真的童年生活已经不存在了。人的大脑也不是时空倒流机,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复制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存在于作家大脑里的童年,只是他对自己童年生活的一个粗线条的回顾,而那些绚烂生动的色彩,却需要作家发挥自己的天赋才能,用想象的画笔淋漓尽致地涂抹上去。正因如此,很多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小事,也才会因为作家独特的审美追求而显出特别的意味来。

我们都知道,作家的想象力要普遍高于一般人,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也是一个基本的常理。关键是如何区分作家在创作中对童年经验的有意识与无意识状态。

有意识状态是指作家将童年生活里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拿来当作素材,有目的、有计划地发挥自我的想象力,结合个人的审美观念并调动各种创作手法,对既有素材加以改造、扩充,使其更加生动,更具戏剧性。这类作品多会以自传性小说的形式出现,因此我们可以去寻找其中的原型,却不必考据它的真实性。

较难辨别的是无意识状态──一种作家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虚幻的审美状态。作家由于既成的审美取向和偶然生成的审美心境,对童年记忆会进行一系列不自觉的筛选和再创造。在无意识中筛掉了与自己审美观念及心境不符的素材。这些素材虽然被作家所撇弃,但却是原本真实发生过的事。而那些再创造出来的童年生活,也不再是最初那个曾经确确实实存在过的童年了,变得更加文学化、唯美化,更加贴合作家的审美心境。

我们在读郁达夫所写的一些回忆童年的文章(如《悲剧的出生》)的时候,一定会发现文中有很多细腻的心理刻画和细致的景物描写。一个个把岁的孩子,任凭他有多大的能耐,也绝不可能将当时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保存得如此清晰,以至几十年后回忆起来都仿佛比当初发生时候还要来得真切。这完全就是小说的笔法了。作者是沉浸在一种特殊的情绪状态之中,耽于想象和幻想,完全忘却了散文与小说的区别,也完全忘却了过去与现在,使时空相接,真假相融,创造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童年来,却连自己都几乎相信这就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的童年。

当然,作家创作中的审美的虚幻状态远非上述一种情况这样简单。一个人处在不同的年龄段,对社会人生的认识都不尽相同,对童年的体验自然也会随着年龄的变更而表现出差异性来。同时,由于人的心理活动的复杂性、多样性,作家在相似的审美追求和审美心境的条件下,也可能产生出完全相反的童年体验。比如作家在痛苦伤感的时候,由于心理活动的不同和动机的不一,一种可能是会去追忆自己童年快乐无忧的美好时光,以此来慰藉现实里已然受伤的心灵──即快乐的童年体验;另一种可能是痛上加痛、苦中加苦,借着现状的不佳把童年里那些伤心的往事统统回忆了出来,全然沉浸在凄凉伤感的气氛当中不能自拔──即痛苦的童年体验。相反,当作家心情舒畅的时候,也有可能体验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童年生活来。这种复杂细腻的心理因素,就需要我们在平时的阅读和研究过程中认真加以梳理和分析。

弗洛伊德曾经说过,经过审美意识改造过的童年记忆“正与一个民族保留它的传说和神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12](p.275)在学术上,我们自然要刨根问底,拨云见日,要仔细区分出哪些是在作家身上真实发生过的童年,哪些是经过作家再创造了的童年。而在艺术上,也许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追究它们的真实性,正像从来没有人追问过人类是不是女娲所造。

综上所述,童年经验对作家后天审美观念的形成影响巨大,通过对作家童年生活里的自然、苦难、女性形象……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他们的审美心理和作品内涵。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艺术创作是一个十分复杂而微妙的过程,作家的生活经历与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美学效果并不是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文学批评的方式也是多样化的,尤其是二十世纪以来,各种批评理论层出不穷,这就更需要我们在日后的学术研究当中博采众家之长,又能针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以求揭示出最接近艺术创作真相的本质面貌。

 

【参考文献】

[1]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1.

[2]张学正.中国当代文学名篇选读——绿化树(节选)[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2.

[3]刘士林.苦难美学[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4.

[4][5]叶渭渠.川端康成传[A].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10.

[6]曹雪芹.脂砚斋全评石头记[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1.

[7]单元.走进萧红世界[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8.

[8][12]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10.

[9]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2.

[10][11]周作人.雨中的人生[Z].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11.

 

Childhood Experiences and the Aesthetic Sense of Writer

LI Zhongxiu

Abstract: The aesthetic sense of writer is influenced by the childhood experiences of himself greatly, even thoroughly. Such experiences include the landscapes of nature, the miserable experiences and the images of the beauty in writer’s childhood. Meanwhile, the writer’s aesthetic sense and his state of mind which would affect his own childhood memory encouraging the pure experiences of his childhood become more and more ideal and perfect.

Key Words: childhood experiences; the aesthetic standards; art cre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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