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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贝尔斯与海德格尔:哲学友谊的变迁

 昵称E6Z29 2010-11-19

雅斯贝尔斯与海德格尔:哲学友谊的变迁

口金寿铁

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1883-1969)与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被誉为20世纪德国存在哲学的代表人物,虽说他们在所有根本问题上几乎完全对立,但两人的商榷讨论却时断时续,持续了一生之久。

从相识到疏远

1920年4月,两人共赴埃德蒙德,胡塞尔61岁生日会,首次在弗莱堡会面,当时两人谈话很投机,感觉很契合,好像彼此认识很多年似的、随即结下了友谊。当年,雅斯贝尔斯37岁,任海德堡大学副教授;海德格尔31岁,任弗菜堡大学编外讲师。不久,海德格尔造访海德堡,4月21日他寄给雅斯贝尔斯一张明信片:“我为在您那里度过的美丽的夜晚十分高兴,尤其是有这种‘感觉’,我们出于同一的基本境况从事哲学的新苏醒。”

1922年,雅斯贝尔斯任海德堡大学哲学教授,1928年海德格尔作为胡塞尔的后继入任弗莱堡大学教授:此后,在往返弗莱堡的路上,海德格尔定期访问雅斯贝尔斯。1933年4月,海德格尔在致雅斯贝尔斯的信中说道:“我们习惯于一种新的现实,一个时代过去了。一切取决于我们是否为哲学准备适当的投入场所,并促使其发言。”4月20日,雅斯贝尔斯回复说:“您被时代感动——我亦复如此。必须指出究竟什么东西蕴藏于其中。在我难以忘怀的静悄悄的瞬间,您让我不时注视着您的哲学思维的希腊根源,但是,现在通过证实和重复,这一根源已经对我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1933年纳粹上台,从此以后,两 人的关系渐趋疏远直至破裂。1933年 5月1日海德格尔加入纳粹,随后出任弗莱堡大学校长,发表名噪一时的就职演说《德国大学的自我主张》,把所谓“劳动服务和军役服务”与知识服务并列为德国大学的“三根支柱”, 声称要在纳粹运动提供的新的可能性中“彻底改造德国大学”。与此相对照,雅斯贝尔斯因妻子是犹太人, 1937年被免职,1938年被禁止发表 作品,从此雅斯贝尔斯夫妇一直生活 在灾难深重的纳粹恐怖之中。1945年 3月,作为纳粹“最后解决”的措施之一.雅斯贝尔斯和妻子定于4月14曰被遣送集中营。所幸,1945年3月30日海德堡被美军占领,他们才逃脱了被押解的厄运。

战后,雅斯贝尔斯与海德格尔恢复通信往来。在最初几年的通信中,有几封书信往来很值得注意,因为它们不仅涉及两人的关系,也涉及海德格尔与纳粹的关系。1950年3月7日,海德格尔在致雅斯贝尔斯的信中说:“自1933年以后我就没再去过您家,这并非因为那里住着一位犹太女人(指雅斯贝尔斯的娄子格尔特鲁德),而只是因为我感到羞愧。在此之后,我不仅从未踏入您的家门,而且从未踏人海德堡这座城市,它对我来说完全就是您的友谊的体现。”对于这种华而不实、自欺欺人的态度,雅斯贝尔斯十分反感,遂于1950年3 月19日回敬说:“您在纳粹现象面前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孩子,他做着梦,全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多么盲目地、忘乎所以地加入到一场与在现实中看起来完全不同的活动之中,而后很快便面对一堆废墟,无所适从,并且继续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尽管海德格尔在同年4月8日的信中,若有所思地提到灾难性的权力陶醉以及1933年他跟纳粹现象的盲目联系,但是,雅斯贝尔斯却在7 月14日的回信中与海德格尔的回顾保持距离:“您关于1933年以及随后年代的讨论跟我的有关记忆并非到处∑致。”令雅斯贝尔斯同样感到失望的是,海德格尔对他寄去的《德国的罪责问题》(1946)-书毫无反应。

1966年9月在接受《明镜周刊》的一次采访中,海德格尔一口否定雅斯贝尔斯的犹太妻子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影响,他举例说,1934-1938 年间,雅斯贝尔斯继续送给他有关他的出版物,海德格尔想要以此引开人们对他的反犹主义的嫌疑。但是,今天我们已经知道,就像他同时代中的许多其他德国大学教师一样,海德格尔事实上也是一个狂热的反犹主义者。实际上,他所谓与雅斯贝尔斯保持友好关系的论断是虚假的,因为只要人们愿意相信雅斯贝尔斯的话,那么从1937年起,他就没再注意雅斯贝尔斯送给他的所有作品。不过,海德格尔在他的尼采讲座中,确切地说,在他业已刊印的《尼采》(1961)版本的那段删去了的话中,曾经着重强调,雅斯贝尔斯的尼采研究(1936) “简宣糟糕透顶、无以复加”。

对于海德格尔这种“当面一套,背眉另~套,嘴上~套,行动另一套”的卑劣行径,雅斯贝尔斯早就有所觉察。例如,在扩充修订版《哲学自传》(1977)中,雅斯贝尔斯专章讲述海德格尔其人,他指出,海德格尔是这样一种“朋友”:“在背后无耻地出卖别人,而当面……则显得令人难忘地亲近。”

海德格尔与纳粹

人们一再强调,雅斯贝尔斯与海德格尔的相互关系是~种哲学关系,但是事实业已表明,这种关系本质上是一种政治关系。1945年8月,雅斯贝尔斯重新被任命为大学首席评议员,应清除纳粹化委员会之邀,他写了一封3页的关于海德格尔的鉴定。鉴于纳粹期间海德格尔与纳粹的联系,这份鉴定特别建议:他若干年应被免除教师职务,在间歇发表作品的前提下,根据新成就的学术地位重新委任。这样,战后初期海德格尔就失去了大学教师职务,但在1950/1951 冬季学期中,他萤新获得了大学教师职务。

在这份鉴定中,雅斯贝尔斯从描述1933年他与海德格尔的最后一次会面人手。那时,他发现海德格尔对犹太人问题特别含糊其辞,但是他还拿不准他是否就是~个反犹主义者。雅斯贝尔斯当时还不知道,海德格尔告发了弗莱堡大学化学教授、后来被授予诺贝尔奖的赫尔曼•施陶丁格尔(Hermann Staudinger),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施陶丁格尔是和平主义者,这正是海德格尔告发他的原因所在。但是,雅斯贝尔斯已经注意到海德格尔出卖了他的非犹太人助手爱德华•鲍姆加滕(Eduard Baum- garten),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与犹太人交往甚密。此外,雅斯贝尔斯似乎未曾预料到,作为校长,海德格尔以“政治上的不可靠”为由解除了学生领导人、纳粹对手马克斯•米勒(Marx Muller),并且阻碍他后来获得博士学位。为此,雅斯贝尔斯坚决地把海德格尔视为纳粹的政治同谋:“海德格尔——连同恩斯特•克里克(Emst Krieck)、瓦尔特•施密特一科瓦提克(Walther Schmied -Kowartik> - 道——是帮助纳粹取得政权的少数德国教授之~。”

实际上,早在1933年海德格尔就已经知道,纳粹采取了各种非法的手法,例如对犹太人的野蛮态度、剥夺职位等,然而他铤而走险,不仅宣誓效忠纳粹,还支持臭名昭著的“清洗”行动,告发犹太人,剥夺犹太学生博士候选人资格等荸』因此,雅斯贝尔斯逐渐认识到,海德格尔投身纳粹绝非出于政治幼稚,而是深深地植粮于他的所谓“存在领会”,他与纳粹的亲合性并非他校长任期以后重新放弃了的那种暂时的亲合性,而是持续不断、自始至终都与自身的哲甓思维联系在一起的恒久的亲合性。

1950年4月8日,海德格尔在致雅斯贝尔斯的信中说:“亲爱的雅斯煲寨斯,尽管发生了这~切,尽管存在死亡和眼泪,尽管忍受痛苦和恐怖,尽管充满困境和折磨,尽管面对深不可测和放逐,但是,恰恰在这无家可归状态中,发生非虚无的东西。从中,隐藏着一个基督降临节,也许,我们在某种轻微的痛苦中还能感受到这个降临节的最遥远的提示,并且~定能够捕捉到这种提示,以便为某个未来保存这种提示。然而,这种提示并不是历史结构,尤其不是今天到处都从技术视角加以思考的、被识破的提示。”

1952年7月24日,作为哲学家的同事,作为一个人,雅斯贝尔斯对此做出了答复:“阅读您的这封信,令我十分吃惊。如果您坐在我对面,就像数十年前一样,今矢您也会听到我滔滔不绝、慷溉陈词,说得直冒起火来,并且不遗余力地召唤理性。对于我来说,问题十万火急:难道这样一种事物的观点是渊源于自身不确定的堕落要求吗?难道不是由于这种幻影的伟大假象丽.错失了可以做到的什么事吗?在您的这封信中,难道没有预感并劬作了这样一种怪诞不经、令人可怖的哲学吗?这种哲学将导致~种巨大的幻影,重新为极权主义统治的胜利作准备,从而把您与现实分离开采。”

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1928年起,特别是自1933年海德格尔与纳粹的合作公开化之后,雅斯贝尔斯一直批判性地探讨海德格尔的思想,1964年他把这些批判性探讨一并收入~本笔记里。他逝世后,1978年H.萨尼尔编辑出版了他的这本笔记,定名为《关于马丁•海德格尔的笔记》。这是一部富有魅力的文献,借此雅斯贝尔斯澄清了他自身与海德格尔的关系,并在更加深邃的层面上,探讨了海德格尔的思想与纳粹之间的关系。这部文献不仅表达了雅斯贝尔斯对海德格尔友谊越来越大的失望,也表达了这样一种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即通过对纳粹的信仰,海德格尔的思维永久地受到了损害。

尽管雅斯贝尔斯非常珍惜他与海德格尔将近20年的友谊,始终寄希望于一种真诚的对话和凉解,但他最终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鸿沟不仅是一条哲学鸿沟,更是一条政治鸿沟。

(作者单位:吉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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