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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身后受到的污垢与荣耀

 魏语 2010-11-20




苏东坡身后受到的污垢与荣耀 - 王伟 - 王伟

东坡一生中遭受过两次重大的政治迫害。第一次是在元祐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新法,知湖州时因“乌台诗案”被押送京城受审,逃过一劫后被贬谪黄州。第二次是在绍圣年间,朝廷新宠章惇视东坡为政敌,先贬他到岭南惠州,后将他流放到海南儋州,欲将其困死蛮荒。这两次打击使东坡一生在政治上郁郁而不能得志,“治天下”的政治抱负付之东流,这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东坡的头衔也因此少了一个政治家的称号。

与东坡生前受到的两次政治迫害相比,东坡名誉彻底扫地是在他死后发生的。

元祐党人的来历

北宋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去世,九岁的哲宗继位,高太后任用司马光为宰相,东坡在这一时期,曾被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颍州,官至礼部尚书。司马光恢复旧制,全面废除王安石变法。由此,主张变法的政治派别被时人称之为“元丰党人”;反对变法一派,则被称之为“元祐党人”。

元祐八年(1093),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再一次起用变法派人士,全面恢复变法新政,他起用章惇为相。章椁利用哲宗对“元祐党人”的不满,高压打击元祐诸臣,无论以苏轼为代表的蜀党还是程颐为代表的洛党,以及刘挚为首的朔党,凡是元祐旧臣,都在清洗之列。追夺已死的司马光,吕公著等人的赠谥,将健在的如吕大防、刘挚、苏辙等贬谪出朝。此番打击的“元祐党人”共有70人。

元符三年(1100),哲宗死,徽宗即位后起用韩忠彦,追复司马光、苏轼等人官职。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东坡北归,五月至真州时瘴毒发作,六月上表请告老,朝廷准以本官致仕。七月,东坡去世于常州。

元祐党人碑的始末

就在东坡逝世的这一年,蔡京得到徽宗的重用攫为翰林学士。蔡京掌权后以继承神宗遗志为名,先把反变法人物韩忠彦等人定为“元祐党人”。还借此机会,排挤政敌,把那些在哲宗亲政后曾上书反对新法、同情元祐旧臣的人列入“元祐奸党”,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他还把所有反对过他的和他不喜欢的人,也一并列入“元祐奸党”以发泄私愤。崇宁元年(1102),发生了历史有名的“元祐党人碑”事件。

宋徽宗用蔡京为相,蔡京勾结宦官独专朝政,崇奉熙宁新政。这些把持朝政的奸佞小人以百官所上章疏内容为准,分为正、邪两大类,每一类中,又分为上、中、下三等;在“邪”这一类中,还特加了一个“邪上尤甚”一等。将其中因上书获“附会奸惹,诬毁先帝”罪名的官员共计一百多人,也归入“元祐奸党”。罗列了一个共五百余人的邪类名单,统称为“奸党”,处以不同的降职和贬逐。蔡京怂恿徽宗亲笔书写奸党姓名,刻石立碑共有120人,于端礼门外。这是第一个“元祐党籍碑”。

这120人的名单是:

文臣执政官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范纯仁、韩维、苏辙等22人。

待制以上官苏轼、范祖禹、晁补之、黄庭坚、程颐等48人。

余官秦观等38人。

内臣张士良等8人。

武臣王献可等4人。

崇宁三年(1104),徽宗下诏重新核定元祐、元符党人和上书邪等者,合为一籍,共309人,刻石朝堂,其余的人不再入籍。徽宗手书刻石,竖立于德殿门外。又令蔡京书写大碑,并印发到各地,昭示全国。这是第二个“元祐党籍碑”。

这309人名单是这样组成的:

曾任宰臣执政官:司马光、文彦博、吕大防、苏辙等等27人。

曾任待制以上官:苏轼、范祖禹、朱光庭、鲜于侁、刘安世等等49人。

余官:秦观、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吴安诗、程颐等等177人。

武臣:张巽、李备、王献可、胡田等等25人。

内臣:梁惟简、陈衍、张士良、梁知新等等29人。

为臣不忠曾任宰臣:章敦、王珪2人。

碑文是蔡京撰写的:“皇帝嗣位之五年,旌别淑慝,明信赏刑,黜元祐害政之臣,靡有佚罚。乃命有司,夷考罪状,第其首恶与其附丽者以闻,得三百九人。皇帝书而刊之石,置于文德殿门之东壁,永为万世臣子之戒。又诏臣京书之,将以颁之天下。臣窃惟陛下仁圣英武,遵制扬功,彰善瘅恶,以昭先烈。臣敢不对扬休命,仰承陛下孝悌继述之志。司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京谨书。”

与此同样的石碑分别立在全国各县,这是将反对党一网打尽,斩尽杀绝。朝廷规定:凡是被列入“元祐党籍”的人都被取消了任职资格,子孙亦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也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姻,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元祐党人碑”的竖立,也是标志着朋党之争的一个总结。

这两个“黑名单”上,苏轼是牢牢占据一个名额的。这上面不光有苏轼兄弟,有他的苏门四学士,也有司马光、吕大防等宰辅;最让人觉得可笑的是,那些在苏轼生前一直暗算他,和他不共戴天想要他项上人头的小人章敦、王珪等竟然成了苏轼的“同党”。苏轼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会做如何说法?就是章敦、王珪之徒又怎岂肯与苏轼“同流合污”?真是呜呼唉哉。这整个就是一场闹剧。自蔡京拜相以来,受到其排挤迫害的朝中大臣,几乎超过千人,其中主要是宋哲宗元祐年间的守旧派。“元佑党籍”成了蔡京排挤打击政敌的一把利剑。在蔡京的专权下,宋徽宗的前堂上充满了奸邪之臣,朝政日益腐败下去。

实际上,这些碑上的一些人并不配享有此种荣耀,上至朝堂宰相下至七品芝麻官都在其中。这是因为那群宵小是“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还有官报私仇把自己个人的仇敌的名字也擅自列入了,所以此黑名单上的人是良莠不分,好坏兼有。但在随后的一百多年间,碑上人的子孙,都以碑上有他们祖先的名字向人夸耀。这就是元佑党人碑在历史上出名的缘由。

徽宗崇宁五年(1106)正月,在文德殿东墙上的元佑党人碑突被雷电击破成两块。徽宗十分害怕,叫人在深夜时把端门的党人碑毁坏,以免带来可怕的后果。蔡京见事已无法挽回便说:“此碑可毁,但碑上人名则当永记不忘!”

雷电击毁石碑一事,使苏东坡身后的名气越来越大。一个道士向徽宗奏称,曾见苏东坡的灵魂在玉皇大帝驾前为文曲星,掌诗文。徽宗心里越发害怕,急将苏东坡在世时最高官爵恢复,后来另封高位,名誉为苏东坡在世时所未有。徽宗还借雷电击毁石碑一事下令销毁京城及外地所有碑石,放宽党禁,恢复受滴者任籍,“自今言者勿复弹纠,除党人一切之禁”。

东坡诗文遭禁毁

两次刊石立碑,蔡京对他的“敌人”进行了严厉打击。但蔡京并未就此罢手,为了彻底在舆论上消除守旧派的影响,蔡京上奏宋徽宗说:“奸党之中,诗文流传民间者不在少数。这些诗人会对百姓产生坏影响,于绍述先圣不利。”宋徽宗觉得有理,下诏说:“为正天下视听,将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马涓等人的文集,以及范祖禹《唐鉴》、范镇《东斋记事》、刘攽《诗话》、文莹《湘山野录》等书籍的刻版,悉行焚毁。”

这样,苏东坡被列入黑名单后,蔡京这些恶毒的魔爪伸向了死去的东坡,在东坡死后的前十年之间,在民间大张旗鼓地收缴他的诗文予以焚毁。他们对保存有苏东坡诗文的人也将给予惩罚,至使人们不敢公开提说苏东坡的名字及其诗文。“诸士庶习诗赋者杖一百。”到了宣和年间(公元1119年—1125年),“申禁东坡文字甚严”。凡石碑上刻有苏东坡的诗文或他的字的,都奉令销毁,他的著作严禁印行,他在世时一切官衔也全予剥夺。

徽宗崇宁、大观年间,东坡的海外诗很流行。这时候,朝廷禁止东坡的诗文传诵,赏赐的钱增加到八十万。但禁得越严密,流传的诗文越多,人们经常凭借收集到的海外诗多相互夸赞。士大夫没有诵读东坡诗文的,便觉得没面子。而有的人则说这种人低俗、没有品位。这段话记载在宋人朱弁的《风月堂诗话》中。“……崇宁大观间,海外苏诗盛行。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徽宗禁毁苏东坡的诗文达十年之久,不仅他的文稿被收缴焚毁,而且凡有他笔迹的碑刻和屏壁都被坼毀,为了禁毀他的诗文,朝廷还不断提高收缴“苏文”的奖金,却没有几个人来领取这个高额奖金。不仅民间收藏“苏文”的人众多,而且皇室成员和许多官员都不顾禁令,悄悄收集和珍藏苏东坡的诗文手稿,苏东坡的诗文字画在交易上极为活跃。到徽宗政和七年(1117),收购珍藏苏东坡文稿的人愈加增多,其时苏东坡的一件真迹文稿,最高收购价达五万文。宦官梁师成为买到苏东坡写在英州石桥上的碑文,竟出三十万文天价。有一位文人的书斋,因挂有苏东坡题书的三字的横扁,有人出五万求购。

东坡身后的荣耀

南宋高宗皇赵构帝迁都杭州后,由于民间对苏东坡的才华越来越敬仰,高宗也开始阅读苏东坡的遗著,钦佩赞赏东坡对朝廷的忠诚。为了追念苏东坡,高宗亲自出来为东坡“平反”,“追复端明殿学士”,又特赠“资政殿学士”、“朝奉大夫”。还给他在汝州郏城县的坟起名叫“旌贤”。高宗把苏东坡的孙子之一苏符赐封高官。

到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孝宗皇帝喜爱东坡诗文,尤对他的策论奏章等文章大加赞赏,并称他为忠直之臣,孝宗皇帝追谥苏东坡为“文忠公”。乾道九年,又赐太师官阶。还特意为他的文集作了序。孝宗赐予《苏东坡集》的序言就盛赞他浩然正气的伟大,这种正气就使他的作品不同于那些华丽柔靡之作,并且使他的名声屹立如山,不可动摇。苏东坡身后的名声地位达到巅峰。这时收购他手稿的人到处可见,成为一件公开的事情。东坡的每件手稿价格也多成天价了。这是苏东坡逝世六十九年的事。封东坡太师的那道圣旨原文:

敕。朕承绝学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将兴起于斯文,爰缅怀于故老。虽仪刑之莫觌,尚简策之可求。揭为儒者之宗,用锡帝师之宠。故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赠资政殿学士、谥文忠苏轼,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凤载籍之传,几海涵而地负;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轲,论事肯卑于陆贽?方嘉佑全盛,尝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纷更,乃陈长治之策。叹异人之间出,惊谗口之中伤。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夺者,峣然之节,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经纶不究于生前,议论常公于身后。人传元佑之学,家有眉山之书。朕三复遗编,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论世。倘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惟而英爽之灵,服我衮衣之命。可特赠太师。余如故。

其时的书商们也大量印制他的诗、文集等,这不仅满足了众多不富裕的文人学子需求,更使苏东坡大量的诗词、论著和杂文等流传于世。因此苏东坡的诗文手稿虽遭徽宗严禁、收缴与焚毀,一些手稿和字画也被金人掠走,但他留存至今的文字作品却仍是古人中最多的一位。据初步统计,苏东坡存世的诗词达一千七百余首、书信八百余封、代拟的圣诏近八百道,以及他的碑铭、奏章、杂记和所编撰注译之《书经》《易传》《论语》《志林》等等作品的字数总计有百万余。

到理宗赵昀端平二年(1235),苏东坡被堂而皇之地摆上了供桌,和孔夫子一道享受皇家祭祀。

徽宗与奸臣们虽然企图将死去的苏东坡的名声搞坏,却未想到适得其反,苏东坡的声望还越来越高,而自已却遗臭万年。这些碑上的名字,没后世记住的的不多,但那几个操纵这件事的诸如蔡京般的宵小,则更为人们所唾骂,永远被刻入了历史的耻辱碑上。

东坡诗文的传播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亦记载:“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甚。有语曰:‘苏文热,吃羊肉;苏文生,吃菜根。’”

《朝野杂记》则说:“孝宗雅敬苏文忠,居常只称子瞻,或称东坡。”

朱弁《曲洧旧闻》记:“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阳公为终日喜,前后类如此。”

《渑水燕谈录》云:“张芸叟奉使大辽,宿幽州馆中。有题苏子瞻《老人行》于壁间者。闻范阳书肆亦刻子瞻诗数十篇,谓之《大苏集》。子瞻名重当代,外至夷虏,亦爱服如此。芸叟题其后曰:‘谁传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儿问大苏。’”

东坡诗影响所及,不单国内,以至域外。《苕溪渔隐丛话》:“子由奉使契丹,寄子瞻诗云:‘谁将家集过幽都,每被行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苏辙此诗见其集《栾城集》,题为《神水馆寄子瞻兄四绝》。后来金人攻下京师,特别索取苏东坡和司马光的书画,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运到塞外。

东坡《留别廉守》也尝自言:“悬知合浦人,长诵东坡诗。”

宋人李較的《师友谈记》记有一个故事:“相貌丑陋的章元弼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可他倒好,只顾阅读苏轼作品,让老婆夜夜独守空房。老婆以离婚相要挟时,他竟然不知悔改,一纸休书给老婆以自由。尤为可笑可叹的是,章元弼还以此为荣,见了朋友还洋洋自得地说自己因为读苏轼集入迷把妻子都休了。”

邪恶终将被正义所战胜。“人们喜欢的总有鲜活的生命。”值得庆幸的是东坡的绝大多数诗文在民间保留了下来。否则,诸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些流传千古的句子,少了哪一句都是不可想象的。

东坡这个名字与他的那些精灵般的文字已经流传了千古,还将千古流传……(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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