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麦穗扬花时

正是麦穗扬花时
                                   林仑
    一个傍晚时分，恰逢假日，心绪郁闷，刚放下手头正读的经典书籍，猛抬头，看到晚霞从门道流进来，淌满了一地。那黄中带红的光瀑，却勾起了我对自然的眷恋。我惊奇，原来晚霞是这么的肃穆、沉稳、纯净，像滤去了残碴的金沙。其实更似那穿越了时空和生命空间，背对尘世嘈杂而独辟清静的老人渐远的背影呢。
    我立刻站起身，像要逮着美好时光的痴人一样，一路小跑，穿出人车躁乱的街区，来到了郊外的麦田间。
    绿色的麦浪在金黄色的霞光爱抚下，极满足地铺展在人眼前，远处疏落着静谧的村庄，不时有一两声狗的吠叫从麦田上空滚过来。左边有一片落花不久的梨园，仔细瞧那枝头，密旺的绿叶间，爆出了颗颗绿涩的小果子，只纽扣那么大。果园中间有一条细瘦软弱的发白小路，是果农穿梭忙碌的脚步的杰作呢。这条瘦瘦的小径，不知引来果树几多惊叹。果农在小径上跑来颠去，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一年的希望就这样起步。于是，果树们奇怪，一个人的生命那么可怜啊，整日忙于奔波，颠来跑去，站立在土窝里多好，为什么要跑来走去呢？这个人多么需要怜悯啊！
    我顺势坐在麦垅间的一块石界桩上，看晚霞里的麦田。麦子已齐膝高了，正是扬花的好时节，细粉似的白花落了麦穗一身，是为麦的满身喜悦呢。
    我被麦们围拢着，就在我的身围、腿边，我的单薄衣饰遮不去麦芒的磨擦，它还太嫩、太绿，到人的皮肤上只感到绿凉之意渗透心脾，舒爽宜人。麦秆青草的气息还未褪，是麦穗扬花时节力争挽留的美好岁月呢。是啊，扬花正是花的季节，就像人，谁不眷顾自己的青春年华。
    风被无声的时光囚禁起来了，田野一派静谧。有两只白色的小花蝴蝶在嫩麦穗上一起一落，那白沫样的花就纷纷地抖落了，抖擞掉的是满身的哀伤呢。在麦花儿们细碎的落声影子里，我分明看到了时光的无情，它把好端端的一棵年轻气盛的绿色生命，就要变为发黄枯萎的无力麦秸；就如同将貌美姣好的女子，蜕化成榆树皮样的老太的脸，把青春极盛的英俊小伙儿，装扮成佝偻着腰身的老者。看花蝴蝶起起落落，分明看到那滴漏着光萌的透明翅翼间，滴漏着大自然的潜规律。多么无所不能的人，无论耍着怎样的阴谋，也无力掬起时光的这一滴。
    白蝴蝶还在悠闲地翩跹着，起落间就拽动着时光的敌意。时光总是将万有生命迎来又送往，一茬接一茬，气势的雄壮与恢宏，季节感知最深，人的生命感知最真切。蝴蝶飞着落着就老了，直到最后，不再被飞和落所奴役的时刻，抖落的翅膀一片片地掉进枯草丛中，与草们一起做着自己为花一样的梦。如同这扬花的麦田，也许一夜之间，花样年花即逝，明日一场大太阳暴晒，这婷婷的绿影就黄了，枯了呢，成为路遗无人捡的麦秸了。
    时间触摸着扬花的麦穗，也触摸着人的血肉之躯。我想起了童年的傍晚和眼前的这一个傍晚，差别不大，但差距圹埌。在这段数十年的空间，我回眸时光，时光依旧，没见老，也没返童，只是已从童年一脚踏进中年的我，看到时间是这么的近，近得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我，它就在我的指缝间，在我的眼眸转动里，在我身边的空气中，其实，它就在我皮肤间的每一根汗孔里。遥望逝去的岁月，想大自然每年的从春到冬，我又觉得时空很遥远，远得似乎在地球之外的某个角落里，甚或是在某朵花的梦中，远得连万有生命殒去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一阵小风过来，麦田的好梦被惊醒了，晚晖在细风中悠地收拢起光亮，将灰白的色体涂抹在麦穗身上。“咝咝啦啦”，我看见麦们簇拥一起，欢喜的样子，纷纷抖擞着细细碎碎的花儿，把曼妙的歌声扬起来，把春花秋实的奥秘洒进我凄惋的心境。于是，我哀怜的情绪不再低沉，一如眼前这铺展坦然的麦穗们，昂扬起来，与浩浩荡荡的扬花队伍，一齐分享着时光的快乐。
  我站起身子，大步穿行在麦垅间。在我走过的田块里，背对着的正是扬过了花，走进中年的麦穗。虽麦秆不再挺拔，但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将看到的是饱面了的金色麦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