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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曾经一度以为我是妈妈捡来的，因为似乎她并不爱我。小孩子夜晚腿容易抽筋，闻声而动为我轻轻按揉的，是我爸。妈妈翻个身，又睡死过去。第一次远离家乡出外求学，我尚不到十五岁，背过身去抹眼泪的，是我爸，我妈只淡淡叮嘱几句，扭过头继续和人说笑。
第一次来例假时，鲜血流出来，浸透了厚厚的棉裤，妈妈竟然没有察觉，我躲在卫生间里奋力刷洗着裤子，冬天的水冰凉刺骨，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的恨。 缺少和妈妈交流的女孩大多叛逆冷漠，整个青春期的我，像只小刺猬，用满身尖锐的刺来武装柔软的内心。我早恋、逃学、顶撞老师、被同学孤立，这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我以为她会和我说什么，可是她始终沉默。我心里忿忿的，更加坚定了她不爱我的想法，于是就叛逆得更加离谱。一次在课堂上当场和老师叫板，那个老师脸色铁青地沉默半晌，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来：“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早就叫你滚出这个教室了。”下课后我厚着脸皮细细向老师盘问，这才知道，原来妈妈怕我在学校闹得太过分，只好跑去敲开一个个老师的门，苦苦哀求他们看在一个母亲的面子上，多给我几次机会。老师向我复述**的话：“我女儿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她不会真的变坏的。” 我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推开门忙叫了一声“妈”，颤抖的声音饱含着羞愧和感激，她淡淡地应一句，只说饭菜热在锅里。我满怀的话便咽在了嘴里。 也许是为了对得起“好孩子”的评价，我开始有所收敛，将心思慢慢放到学习上来，当我第一次考了全校第一的时候，我悄悄地把成绩单放在**的床头。我以为这次可以听到她的表扬了，但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天晚上做了我最爱吃的东坡肘子和辣子鸡丁，夹在我饭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 只有真正成熟后我才能真切地体会到妈妈沉默的意味。她像所有纯朴的中国母亲一样，从来不擅长用语言来表达她的爱。特别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时，她以一个母亲的沉默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脆弱的自尊，守护着我心灵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时候我还不懂沉默是金，所以比较起寡言的妈妈，我更爱喋喋不休说如何疼爱我的爸爸。放假回家时总忘不了给我爸买点小礼物，照家庭合影时我和弟弟也总是缠着我爸。我和**的唯一一张合影也是被人抓拍的，在相片里，我们的表情十分僵硬，我的手搭在妈妈肩上，因为不适应我的亲热她的身子别扭地向外斜着。妈妈倔强地说她什么也不要只要带走我就行了。我感动了一会儿，无人时却偷偷对弟弟说：“如果真的要选，我还是跟我爸。” 十八岁那年我遇上我此生的劫数，青春期的叛逆再次重演，为了投奔我的爱情，我放弃工作孤身来到了千里之外。所有的一切像个噩梦，那份爱情很快使我万劫不复。无数次我拿起电话想向家里人倾诉，但又因为羞惭和害怕迟迟不敢按号码。所有的人都把矛头对准了我，连我最最亲爱的爸爸都愤怒地宣称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一个冬夜，我徘徊在异乡冷清的街头，终于忍不住按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妈妈急切的声音：“囡囡，是你吗？”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妈妈并不安慰我，让我哭了个够。第二天，妈妈从天而降，因为长时间的乘车而显得风尘仆仆。我扑进她的怀里，泪如雨下。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囡囡别怕，妈妈来带你回家了。”妈妈拖着大袋小袋的行李带我去挤长途车，她的腰板挺直，眼里没有泪光，这个时候，她只记得要照顾她柔弱易伤的小女儿，顾不上伤悲了。后来奶奶告诉我，自从我离开家之后，妈妈每天精神恍惚地守在电话机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妈妈在等我回家，用她的沉默和宽容。至此，横在我们母女之间的隔阂终于全部消失。 我日渐成熟，妈妈却在慢慢变老，磨合了多年以后，我们渐渐学会像天下所有的母女那样温情地相爱。我在外面读书，妈妈老是担心我吃不好。每次一回家，就会给我准备大包大包的吃食。听见我说喜欢吃腊鸡，忙不计成本地买来几只肥硕土鸡烘焙风干给我带来。寒假见我回家，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衣着，毫不客气地批评我穿得太寒酸，当即给我两百块置装费。我感激涕零地接过来，不忍心告诉她两百块只能买我身上大衣的两只袖子。 我也变成了她最贴心的小棉袄。和爸爸吵架了，她就气哼哼地给我打电话，我必定义愤填膺地替她抱不平，一次说得激动忍不住道：“嫁给我爸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你真是太亏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他毕竟是你爸，这样说不好吧。”我“嘿嘿”地干笑了一阵。 她也渐渐把我看成她的闺中蜜友。有次我回去看她时穿了件格子小大衣，她羡慕不已，神色忸怩地告诉我她当年和我爸相亲时就穿了这么一件格子大衣，青春靓丽的容颜配上蓝白格子，顿时令我爸一见倾心。我不动声色地哦一句，再次回去就给她带了一件格子衣服，还特意将价格折半后告诉她。看着她在穿衣镜前试新装的模样，我不禁想，以前她看着我试她买的衣服，必定是同样的满怀欣喜吧。 妈妈有天向我抱怨她老了，皮肤太干，看来得用点那个什么爽肤水才好。我知道她是在向我撒娇，忙安慰她一点都不老，看她不信，我认真地说：“虽说你年轻时是个水灵灵的美女，比较起来，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模样，多有气质啊。” 妈妈笑了，笑出满脸的皱纹。 我的妈妈，你可知道，除了岁月的风霜，所有你为我承担的忧虑和哀愁都在你脸上划上了深深的痕迹。既然如此，我又岂能不爱你沧桑的容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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