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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译注 天地(2)

 山乡武侠 2011-01-20
《庄子》译注 天地(2)
 


  [注释]

  (1)夫子:指孔丘。

  (2)放:放任,放达。指思想认识不执滞,不是僵化静止地看待是非然否,而是将其看成是因时间条件变化而转化的。

  (3)可不可,可以会转化为不可,然不然:对的会转化为不对。

  (4)辩者:专门在名言概念上辨析的人,即战国时的名家学派。

  (5)寓:即宇字,离坚白:战国时公孙龙提出的著名命题,认为一块坚硬白色石头,其坚与白两种属性不是共存于石,而是分离的。在《坚白论》中作了系统辨析。若县字:如同悬物于屋檐下。县同悬,字,屋檐。比喻坚白分离是明摆着的道理。

  (6)胥易:胥为官府小吏,易为卜缸之官。技系:为技艺拘系牵累。(7)劳形怵心,疲劳形体,困扰心神。

  (8)执留之狗成思,意为狗因有技能,为人所拘留作守夜、狩猎之用,使不得任性于旷野,而成愁思。

  (9)便:动作灵便轻捷。猴子因动作灵巧轻捷,彼人从山里捉来供玩赏。

  (10)若:你。

  (11)而:你。不能闻、不能言:指超乎名言概念之外,不能感觉、思虑的道。

  (12)有首有趾:从头到脚,指人的全身,无心无耳:大道超越名言概念,没有形质,人不能用感觉、思虑得到它,所以,有心有耳如同无心无耳一样不能认知大道。世上有形体心知而不能认知大道者众多。

  (13)有形者:有形体心知之人。无形无状:指大道。尽无:有形体心知而又能认知大道的人,完全没有。

  (14)这句意思为:动转化为止,死转化为生。

  (15)非其所以:并非有意而为,都是顺乎自然的结果。有心为之,反而不得。

  (16)有治在人:有心之治理,在于人为。

  (17)入于天:与干道台一。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有人从事于道好象很放达,认为可能转化成不可,对能转化成不对。名家学派有人说:‘坚白相离,是明摆着的道理。’象这样的人可以称作圣人吗?”老聃说:“这样的人如同官府小吏卜缸之官被他们的技艺牵累,疲劳形体困扰心神一样。狗因有技能为人所拘系,而成愁思,猴子因为动作灵便轻捷,被从山里捉来供人玩赏。孔丘,我来讲给你,这些都是你所不能听到,你所不能言说的,凡有完全形体的人,无知无闻的为多,有形体心知而又能认知无形无状大道的人,完全没有,运动转化为静止,死亡转化为新生,废弃转化为兴起,这些都不是有意所为。有心之治理在于人为,忘掉了物,忘掉了天,称之为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人,称之为与天道同一。

  将闾葂见季彻曰(1):“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2)。’辞不获命(3),既已告矣,未知中否(4),请尝荐之(5)。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6),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7),民孰敢不辑(8)!’”季彻局局然笑曰(9):“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10),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11)。其观台多物(12),将往投迹者众(13)。”将闾葂覤覤然惊曰(14):“葂也忙若干夫子之所言矣(15)。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16)。”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17),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18), 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19)?同乎德而心居矣(20)!”

  [注释]

  (1)将闾葂,人名,姓将闾,名葂。季彻,亦人名。二人事迹皆无考。

  (2)请受教:礼貌用语,情给予指教之意。

  (3)辞:推辞。不获命:未得到鲁公的允准。

  (4)中否:正确与否。

  (5)荐:进也,此为陈述之意。

  (6)必服恭俭:一定要执持恭敬、节俭之道,服力执持、恭行之意。

  (7)拔出:选拔录用。公忠之属:公正尽心尽力之类人才,阿私:偏袒、庇护私情。

  (8)辑:和也,睦也。

  (9)局局然:笑声之状词,如格格之类。

  (10)怒:奋起,举起。当:与挡通,阻挡。轶(yì):同辙,车轶即车辙,车轮辗过的痕迹。

  (11)自为处危:自己使自己身处危境。

  (12)观台:陈列物品供人观赏之看台。

  (13)投迹:留下足迹,即前来观看之意。

  (14)覤(xī)覤然:十分震惊的样子。

  (15)位,同茫,茫然无知。

  (16)风:作萌解,引申为端倪、缘由之意。

  (17)摇荡民心:使民心振荡鼓舞。

  (18)举:尽也,贼心:对外物分辨追求,拢害自性之心,独志:无己无待,绝对逍遥之心志,也就是与大道合一的自性、真我。

  (19)溟涬:混沌迷蒙之状。兄,尊敬崇尚义;弟,谦让追随义。此句意为,岂能尊崇尧舜之教民,而迷过乎乎追随其后啊。

  (20)居:安定。

  [译文]

  将闾葂见季彻说:“鲁君对我说:‘请您给予指教。’我推辞未得准许,就已经告知他了,不知道讲得正确与否,请试着说给你听听。我对鲁君说:‘一定要执持恭敬节俭之道,选拔录用公正尽心尽力之类人才,而不要偏袒私情,这样做民谁敢不和睦呢!’”季彻格格笑道:“如先生这样的话,用于达到帝王之德业,如同螳螂举臂阻挡车轮前进一样,必定是不能胜任的。而且这样作,就是自己使自己身处危境。看台上陈列的物品多,将要前往观看的人就多。”将闾葂十分震惊他说:“我对先生所说的话茫然无知。虽然如此,愿先生讲说其端倪,”季彻说:“大圣人的治理天下,使民心振荡鼓舞,使其完成教化,改变习怅尽灭其贼害自性之心,而使他们都进入无己无待绝对逍遥之心态,作到这些如循性自为,而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如果能这样,岂能尊崇尧舜之教民,而迷迷乎乎追随于其后呢?愿天下人有共同之德而心神安定啊!”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1),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2),凿隧而入井(3),抱瓮而出灌(4),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5)。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5),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7):“奈何?”口:“凿木为机(8),后重前轻,挛水若抽(9),数如秩汤(10),其名为槔(11)。”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12):“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13)。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14)。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15)。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16)。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17),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18),淤于以盖众(19),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20)!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21)。”子贡卑陬失色(22),顶硕然不自得(23),行三十里而后愈(24)。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25)?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26)?”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27),不知复有夫人也(28)。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29),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30)。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31)。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32),謷乎淳备哉(33)!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34),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35),警然不顾(36);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37)。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38)。”反于鲁,以告孔于。孔于曰:“彼假修浑饨氏之术者也(39)。识其一,不识其二(40);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人素(41),无为复朴,体性抱神(42),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饨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注释]

  (1)反:同返。汉阴,汉水南侧。江河南面称阴,北面称阳。

  (2)丈人:老者。方将:正在,圃畦:圃为菜园,畦为菜园中用土埂分隔开的地块,为圃畦:当是在菜园中修理上埂。

  (3)凿隧:开掘隧道进入井底。

  (4)瓮:陶罐,用作汲水灌溉。

  (5)搰(gǔ)搰:同汩汩,形容水从瓮中流出的响声。

  (6)械:器械。指桔槔一类提水器械。浸:浇灌。

  (7)仰:老者正在俯身抱瓮隍田,闻子贡语,故而仰身相望。

  (8)凿木为机:修凿木料做成提水机械。

  (9)挚(qiè)水:把井水从下面提上来,若抽:抽,引也。就象把水引出来一样省力方便。

  (10)数如跌汤:数,快速也。袂汤,又作溢荡。形容水涌流很快的样子。

  (11)槔:桔棒,古代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提水机械。此处是关于桔槔提水的最早记载。此种提水法当今农村还有应用。

  (12)忿然作色而笑,生气变了脸色,既而又笑了。

  (13)机心,机巧变诈之心。

  (14)纯白不备,纯洁质仆之心为机心所污染而不得完备。

  (15)神生不定:精神生而不得安定。

  (16)道之所不载:为道所屏弃不容也。

  (17)瞒然:低头羞愧的神态。

  (18)拟圣:比作圣人。

  (19)於(wū)于:盛气凌人的样子,盖众:压倒众人,超出众人之上。

  (20)神气:聪朗才智,堕汝形骸:毁弃你的形体,庶几:差不多,近似于。

  (21)乏:空也,缺也。此为耽误之意。

  (22)卑贩(zōu);局促不安的样子。失色:变了脸色。

  (23)颈(xū)顼然:失魂落魄的样子。

  (24)愈:恢复正常。

  (25)向:刚才。

  (26)不自反:不能自行使神情恢复过来。

  (27)天下一人:天下只有孔丘一个圣人。

  (28)夫人:这样人,指汉阴丈人之类人。

  (29)夫子:指孔子。事求可:行事要求合理。功求成:功业要求成功。

  (30)徒,辈也,指汉阴丈人这类人。

  (31)庄子认为:德来自于道,形来自于德,精神依托形体,形体健康,精神也随之完备专一。

  (32)托生:生活在世上,之:往也。

  (33)忙乎淳备:茫味深远不可测知而德行淳和完备。

  (34)之:往也。

  (35)得其所谓,得到与心志符合,与认识统一的称誉。

  (36)警(ào)然:同傲然,高傲的样子。

  (37)傥然:无心,不理会不在意的样子。

  (38)风波之民:受世间毁誉所左右,不能执守全德之人,如同在风浪中摇晃一样。

  (39)假修:寄托修习。浑沌氏:见《应帝王》篇注。

  (40)识其一,不识其二,只识浑一之大道,不知其他。

  (41)明白入素:心地情明至于纯洁无暇。

  (42)体性抱神:体悟自性,执守精神专一。

  [译文]

  子贡到楚国漫游,返回晋国时,经过汉水南岸,见到一位老者正在修理菜园畦埂,又通过开掘的隧道下到井底,抱着装满水的陶罐出来灌溉,水从罐中泅泅流出,用的力气很多而所见功效甚少,子贡说:“这里有一种机械,一天能浇灌一百畦,用力甚少而所见功效甚多,先生您不打算用吗?”灌园老人仰起身望着子贡说:“那机械怎么样呢?”子贡说:“修凿木料造成机械,前面轻后面重,用它把水从井下提上来,就象把水引出来一样方便省力,水涌流很快速,它的名字叫桔槔。灌园老者听后生气变了脸色,既而又笑着说:“我从老师那里听说,有机械的人必定有机巧之事,有机巧之事必然有机诈之心。机诈之心存在于胸中,则纯洁质朴之心就不完备;纯洁质朴之心不完备,则精神生而不得安定;精神生而不得安定的人,为大道所屏弃不容也。你说的机械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以之为羞耻而不肯使用。”子贡羞愧低头,躬身不能回答。过了一会儿,灌园老者说:“你是作什么的呀?”回答说:“我是孔丘的弟了。”灌园者者说:“你不就是那位以博学自比于圣人,盛气凌人以为压倒众徒,独自弹唱哀歌来向天下人博取好名声的人吗?你能即刻忘掉你的聪明才智,毁弃你的形体,你就差不多近于大道了。你连自身都不能治理,你哪有闲暇去治理天下呀!你走吧,不要耽误我作事。”子贡局促不安改变脸色,失魂落魄一样不自在,走了三十多里路之后才恢复正常。他的弟子们问:“刚才那个人是作什么的?先生为什么见了他变容失色,整天不能使自己恢复常态?”子贡回答说:“开始我以为天下只有先生一位圣人,不知道还有这类人。我听先生说,行事要求合理,事业要求成功。用的力气少,所见功效多,就是圣人之道,而今这些人却不是这样。执守大道的人德行完备,德行完备的人形体健全,形体健全的人精神完全专一。精神完全专一,才是圣人之道,与民众一样生活在世界上,而不知要往那里去,茫昧深远而德行淳和完备啊!功利机巧必然为这种人从心里忘悼。象这样的人,不合乎他的志向就不去,不合乎他心意就不作。即使天下人都称誉他,而这些称誉又与他的心志相符合,也高做地不予理睬;天下人都责备他,这些责备与他的心志不符合,他也不在意不理会,不去接受。天下人对他的非难和称誉,对他不会增加和减少什么,这就是全德之人呐!我不过是受世间毁誉左右而摇摇晃晃的人。”回到鲁国后,子贡把这些告诉孔子,孔子说:“他是寄托修习浑饨氏之道术的人也;只知浑一之大道,不知有其他;只知治理自身,不知治理外界。这样人心地清明至于纯洁无暇,无为返朴,体悟自性而执守精神专一,以悠游于世俗生活之中,你对这样人本来就该表示惊异呀!而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还不足以认识啊!”

  谆芒将东之大壑(1),适遇苑风干东海之滨(2)。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3),酌焉而不竭(4)。吾将游焉。”苑凤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5)?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6),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7),行言自为而天下化(8)。手挠顾指(9),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10),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11)。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12)。”“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13),是谓照旷(14)。致命尽情(15),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16)。”

  [注释]

  (1)谆芒:虚拟人名。谆与淳通,芒作茫,此名字含有淳厚迷茫之意,寓指雾气。大壑:大海,又说指东海。

  (2)苑风:虚拟人名,寓指小风。

  (3)注:流入,注入。指百川不停地向大海灌注。

  (4)酌:本义为用勺舀水,此指泄出海水。

  (5)横目之民:指万民。横同衡。衡目,两目平生,指普通之民。

  (6)拔举:选拔推举。

  (7)毕见其情事,完全洞实事物之实情。

  (8)行言自为:施行之事,教化之言,都出于民物之性,不是违性强加,不是强民从己,如同民物所自为。

  (9)手挠:挥手,顾指:以目视人以指挥之。

  (10)侣(chao)乎,悲哀怅惘的样子。

  (11)槔乎,心不在焉,不在意的样子。

  (12)容:仪表、神态。

  (13)上神乘光:至上之神人用光来观照一切。乘,用也。与形俱亡:物来则照,物去则灭,归于虚无,如镜之照物。形为物形。

  (14)照旷:旷,空也。观照空明。

  (15)致命尽情:捐弃生命以穷尽物之情实。

  (16)混冥:天地人物浑然一体,无有分别。

  [译文]

  谆芒将要去东方的大海,恰好在东海之滨碰见苑风。苑风说:“你要往何处去?”回答说:“将要去大海。”又问:“作什么去呢?”回答说:“大海这个东西,不停地向里面灌注也不会满溢,不停地宣泄包不会干涸。我将要去那里漫游。”苑风说:“先生无意去关怀天下之民吗?希望听先生讲圣人治世之道。”谆芒说:“圣人治世之道吗?就是官员们实施政事没有不合时宜的,选拔举荐时不会漏掉有才能的人,完全明了事物之实情并按应当作的去作,一切行为之言论都如出自民物本性,故而天下之民自动归化,只需顾盼挥手示意,四方之民无不尽数而至,这就叫圣人治世之道。”“希望听您说说德人。”谆芒说:“所谓德人,居处和行动都不思虑什么,心中不藏有是非美恶观念,四海之内都受利就喜悦,都满足就安宁。悲哀惆怅的样子象婴儿失去母亲,心不在焉的样子象行人迷失道路。财用有余而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饮食充裕不知是由哪里得到,这就是德人的仪态。”“希望听您说说神人。”谆芒说:“至上之神人用光来观照一切,与万物共生灭,就是观照空明。捐弃生命以穷尽物情,与天地共乐而万事随之销亡,万物复归本性,这就是天地人物浑然一体,无有分别的混冥。”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1),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2)!故离此患也(3),“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4)?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5)!有虞氏之药疡也(6),秃而施髢(7),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8),其包燋然(9)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10),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11),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12)。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注释]

  (1)门无鬼、赤张满稽:皆为庄子虚拟人名。武王之师:周武王伐纣之军队。

  (2)有虞氏:指舜,不及有虞氏:是说武王以武力相争,不及尧舜德化、禅让好。

  (3)离:同罹,遭受也。

  (4)天下均治:天下完全得到治理。

  (5)意为又何用有虞氏来治理呢。

  (6)药疡,疡为头疮。医治头疮。

  (7)髢(di):假发。

  (8)修,借为羞,进也。

  (9)燋(qiǎo)憔悴的样子。意为忧亲之病至于樵悴,不如养亲使不病更好。

  (10)标枝:树梢上的细枝,比喻地位虽高却不自以为高,听其自然而已。

  (11)实:诚实不欺,循性而行。

  (12)蠢动:虫类的蠕动,比喻任性而动,没有意识,没有目的,蠢动以相使,人们按自性无目的活动而彼此相互依存,为对方提供生存条件。

  [译文]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观看周武王伐纣之军队,赤张满稽说:“不及虞舜禅让好啊,所以遭受这样祸患。”门无鬼说:“天下完全治理后有虞舜之治呢?还是动乱而后有虞舜之治呢?”赤张满稽说,“天下完全治理是人们的愿望,又何须有虞氏再来恰理!有虞氏是在人患头疮才去治疗,秃了头才给戴假发,病重了才给找大夫。孝子把药进献给生病的父亲眼用,脸色因优愁而憔悴,圣人以此为羞。至德的时代,不崇尚贤才,不任用能者,君主如同树梢上的细枝,民众如山野中自由奔跑的野鹿,行为端正而不自知是义,彼此相爱而不自知是仁,诚实不欺而不自知为忠,言行得当而不自知是信,无目的任性而动又彼此相互依存,相互为用,而不自以为是赐予。因此所行没有形迹,事迹没有留传下来。”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1)。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2);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3)?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之人也(4)。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5)?谓己道人(6),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佛然作色(7)。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8),是终始本末不相坐(9)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10)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11),倔是非,而不自谓众人(12),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13)。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14),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于虽有祈向(15)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声不入于里耳(16),折杨皇华(17),则嗑然而笑(18)。是故(,) 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19),至言不出(20),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21),而所适不得矣(22)。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23)!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24)。不推,谁其比忧(25)!厉之人夜半生其子(26),速取火而视之(27),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28)。

  [注释]

  (1)谀(yú):巴结、讨好,下诚实。谄:谄媚。盛:盛德,臣子之盛,臣子中品德最高的。

  (2)不肖子:不象父亲那样贤德的儿子,或指不贤之子。对父亲的言行,不分是非善恶,一律恭维顺从,不知正理所在,故为不贤。

  (3)此指前面讲的不肖子、不肖臣。

  (4)道谀:谄谀,谄媚逢迎之意。

  (5)这句意思为:难道世俗一定比父更威严,比君更尊贵吗?

  (6)道人:谄媚于人。

  (7)佛(fu)然、勃然:都是生气发怒的样子。

  (8)合譬:汇集各种比喻来阐述事理,使人易于明白。饰辞:修饰润色言辞,使人相信。聚众:争取民众。

  (9)坐:连坐治罪之意。这句意思为:谄谀世浴,有滔人谀人之实,而无连坐谄人谀人之罪,是始终本末不一。

  (10)垂衣裳:上服为衣,下服为裳。垂示上衣下裳。设采色:为服装加上色彩文饰。动容貌:变动着仪态表情。

  (11)夫人:那些世俗之人,徒,同类。

  (12)不自谓众人:认为目己是出众的,与世俗之人不同。

  (13)不解:不觉悟。不灵:不知晓。

  (14)适:往也。致:达到。

  (15)祈向:祈求向往。

  (16)大声:高雅之音乐。里耳:市井里巷下层人之耳。

  (17)折杨、皇华:通俗乐曲名,在下层人中流行并受到欢迎:

  (18)嗑(xia)然:笑声。

  (19)高言:异于世俗之言。

  (20)至言:至道之言。不出:不显也。至道之言无形无名,幽深玄远,暗昧难知,故不显。

  (21)以二缶(fòu)钟惑:郭松烹据《小尔雅》记载推断:“伍钟皆量器也,缶受四斛,钟受八斛。‘以二缶钟惑,,谓不辨缶钟二者所受多寡也,持以力量,茫然无所适从矣。”此说似较有理。又钟泰《庄子发微》认为:“缶钟皆乐器,引承上‘大声不入于里耳’二句言,钟为雅音,击为俗乐..缶二而钟一,击足以乱钟。”以喻俗言之乱至言,亦言之有据,未知二说孰是。

  (22)所适不得,那个是适合的,不能得到。

  (23)庸:岂,怎么。

  (24)释:放弃。推:推究,迷惑已深,难于解说明白,不如放弃而不如推究。

  (25)谁其比优,谁又与你一起优虑呢。比,与。

  (26)厉:丑陋。

  (27)遽,急速。

  (28)汲汲然:匆忙急迫的样子。

  [译文]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亲,忠臣不馅媚他的君主,这是臣子中最高的品德,父亲所说的就认为对,所行的就认为善,这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子;君所说的就认为对,所行的就认为善,这就是世俗所说的不肖之臣。然而不知这些难道是必然的吗?世俗之人说是对的,就认为对,说是善的就认为是善,就不称之为制媚之人。难道说世俗之人就一定比父亲更威严,比君主更尊贵吗?如果阿人说你是谄媚之人,就一定会生气变了脸色;说你是溜须巴结之人,就一定会发怒变脸。然而你一辈子在谄媚人,一辈子在巴结人,你汇集譬喻修饰言词以聚集众人,有谄制媚之实,不连坐谄媚之罪,是始终本末不一也。垂示上衣下裳,为服装加上色彩文饰,变换着表情神态,用来讨好逢迎世人,而下认为自己是谄媚;与世俗之人为同类,彼此是非观念相通,而不认为自己是世俗之人,真是愚蠢至极了,知道自己的愚蠢,不是最大的愚蠢;知道自己迷惑的,不是最大的迷惑。最迷惑的人,一辈子不觉悟;最愚蠢的人,终身尔知晓。三个人同行而有一个人迷惑,所要去的目标还可以达到,迷惑的人少;如有二个人迷惑,就会徒劳而达不到目的,迷惑的人多也。而今天下人都在迷惑,我虽有祈求向往,也不可能达到,不也是可悲的么!高雅的音乐不入于市井里巷下层人之耳,折杨、皇华一类通俗乐曲,他们听了就会心而笑。所以不同于世俗的言论不能留在众人之心中,至道之言不能显示于外,世俗之言胜过一切。把二缶一钟放在一起奏乐,钟声就被扰乱,得不到最适合的乐声了。而今天下人都迷惑,我虽然有祈求向往,又怎么能达到呢!明知其不能达到还要强求,又是一大迷惑,所以不如放弃而不去推究。不去推究,谁又与你一道优思呢!丑陋的人半夜里生个儿子,急速取灯火来照看,匆忙急迫,唯恐孩子象自己一样丑陋。

  百年之木,破为栖尊(1),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2)。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3),其于失性一也(4)。蹈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5)。且夫失性存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6),困傻中颡(7);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8);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9)。此五者,皆生之害也(10)。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11),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鴞之在于笼也(12),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13),皮弃鹬冠搢饬绅修以约其外(14),内支盈于柴栅(15),外重..缴(16),睆睆然在..缴之中而臼以为得(17),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18),亦可以为得矣。

  [注释]

  (1)破:剖电,牺尊:古代酒器用作祭祀。上面刻有鸟鲁等图案,是祭器中最尊贵的人。有木制和金属制,现今保存的皆为青铜制。

  (2)断,断木,指截下不用丢弃沟中之断木。

  (3)间:差别,指牺尊和丢弃沟中的断木相比较,二青在美丑上是有差别的。

  (4)这句意思为:牺尊与弃木在丧失木之本性上是一样的。

  (5)均:同也。

  (6)五臭:五种气味,成玄英以为指膻、薰、香、腥、腐。《礼记·月令》则指膻、焦、香、腥、朽。

  (7)困惾(zōng)中颡(Sǎng):意为气味上逆,由鼻孔达于额头,伤害头脑。惾,气味上逆也;颗,额也。

  (8)五味:酸、辛。甘、苦、咸,浊:污染,厉爽:使口腔得病受伤而不能辨别滋味。厉,病也;爽,伤也。

  (9)趣舍;取舍也。滑心,滑(gu),乱也。因思虑得失取舍而扰乱本心。使性飞扬:使本性轻浮躁动,不得执守。

  (10)生;即性也。

  (11)离跂:跷起脚跟,比喻用力显示自己,以超出众人。

  (12)困:为得失取舍所困扰。鸠:班鸠。鸮:属鸠类,其肉可以烤食,称鸮炙。

  (13)柴其内:得失取舍之欲象柴草一样充塞于内,以滞碍扰乱本心。

  (14)皮弁(bian):古冠名,用白鹿皮制成,为大臣上朝时佩戴。鹬(YU)冠:鹬为翠鸟,羽毛很漂亮。鹬冠用翠鸟羽毛装饰的帽子。一般认为术士所戴。搢(ji):插于带间。笏(hu):手板。古时大巨上朝时所持,有事记在上面以备忘,用玉、象牙和木制成。绅:为大带。

  (15)支盈:支撑充满。柴栅(shan):用木柴编成之篱笆。此句意为,内心为声色取舍所充塞,就象为篱笆阻隔一样不能相通。

  (16)..(mo)绳索。缴(jiǎo):缠绕。

  (17)睆(huǎn)睆然:睁大眼睛。

  (18)交臂:背缚双臂。历指:古代刑罚,把手指用木棍夹起来。囊槛:关养猛兽的笼子。

  [译文]

  百年之巨木,剖开作成牺尊,用青黄色彩加以文饰,截下不用的部分丢弃在沟里。把牺尊和弃在沟中的断木相互比较,则两者之美丑是有差别的,然而在丧失本性这一点上则是一样的。历与曾参、史鳅,他们在践行社会规范和道德规范方面是有差别的,然而在丧失人之自然本性上是相同的。造成丧失本性的有五个方面:一是五色扰乱了你的眼睛,使眼睛不明:二是五声扰乱了你的耳,使耳不聪;三是五种气味薰坏了鼻子,使气味上逆伤害头脑;四是五种味道污染口腔,使口腔受伤得病;五是因取舍得失扰乱本心,使自性轻浮躁动不能持守。这五方面都是自性的祸害。而杨朱、墨翟之流却在用力炫耀自己,以求超出众人,而自以得道,这不是我所说的得道。得道者还在受困执,可以叫作得道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鸠鸟被关在笼子里。也可以称为得道了。况且取舍声色象柴草一样充塞于内,戴着鹿皮制作和装饰翠羽的帽子,腰间插着笏板,系着宽而长的大带,以这些约束于外。内心为取舍声色充满,就象被篱笆阻隔一般不得通畅,外面又为绳索重重缠绕,在绳索缠绕中睁大眼睛,还自以为得了道,如果这也算是得道,则罪犯被反绑二臂,用木棍把手指夹起来,虎豹被关在笼子里,也可以算作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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