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古典诗歌中形象与情意的关系

 田牧 2011-01-27
古典诗歌中形象与情意的关系
 
叶嘉莹

 

在中国古典诗词的研究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的问题,就是心与物的关系。心,指情意;物,指形象。词比较注重比兴,即用一个形象做比喻,传达情意,或者看到一个形象,引起情意感动。但不论比还是兴,都有一个由此及彼的联想过程和感发过程。而诗则不同,它除了比兴,还有一个重要的作法,那就是赋。赋是直接叙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直陈其事”。这并不是说,赋就不需要物对心的感发作用。要写出一首好诗来,必须象《毛诗序》中所说的那样“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什么东西使人“情动于中”?钟嵘《诗品》里指出两个方面:其一,“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篮荡性情,形诸舞咏。”“气”,是天地阴阳之气。这是指大自然的变化对人的感发作用。其二,“至若楚臣去境,汉妾辞宫,……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聘其情”。这里讲的是人世间的事情对人的感发作用。有了上述两方面的感动,然后用赋比兴的写法表达出来,才能写出成功的作品。例如秦观《减字木兰花》:“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用一段一段焚落的小篆香象喻回肠,这是比的写法;《诗经·关睢》:“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由外界的的声响物象引起内心感动,这是兴的写法。赋传达作者的感动,它的直接叙述中就带着感动,即心即物,即物即心,心物合一。例如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直抒胸怀,很打动人。

怎样去评价一首诗的优劣?许多人常常迷惑不解:人们讲形象思维,是不是有形象就是好诗呢?现在,我以几首古典诗歌为例,来讲一讲诗歌中形象与情意的感发间的关系,然后,再举几首陶渊明、杜甫、李商隐的诗,来看一看同样是大诗人,同样是完美的表达,不同的人格、感情、志向怎样表现出不同的感发力。

先看三个作者写的《玉阶怨》。玉阶,富家之物;怨,女子的怨情。三首诗写的都是贵族女子在玉阶上怨情。为什么诗人要写她们的怨情?一方面是封建社会女子在社会上无地位,无法倾诉自己的情怀,不少诗人就代她立言;另一方面,在诗人眼中,贵族女子的深闺有象征、托喻的意味。民国初沈尹默先生写过一首诗:“珠楼十二玉为房,幽静难成时世妆。”他当然不住在玉房中,而是以此托喻自己的孤高抗俗的纯洁志向。六朝谢眺《玉阶怨》:

 

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

 

这是一首好诗,它的每一个形象都有它的目的与作用,而不是凌乱地堆砌在一起。作者先写出美好的背景,衬映出人物的美好。诗人要写这女子的怨情,要使她的怨情慢慢地兴起来,渐渐地感发读者,“夕”字就很有作用。白天她可以盼望心中所爱的男子到来,黄昏时失望就大于希望。温庭筠《梦江南》写首:“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搏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温庭筠写的也是这种黄昏不见人来的怨愫,因为这女子生长在有玉阶的贵族家庭,所以第一句中的“夕殿”与“珠帘”就有统一性,中间一个“下”字,暗示他断绝了希望。夜越来越深,流萤一明一暗,“流萤飞复息”一句,潜含着时间的流动。“飞复息”,有动作,有静止。能够观察与感觉到萤火微小的流动,说明了这女子内心微妙的活动。人和自然界的关系是奥妙无穷的,有时光影声音细小的变化也能引起人深深的感动。王维的小诗往往写出这种感动,例如《栾家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这同日本的一些短歌俳句相似。日本著名诗人芭蕉有一首句俳句,中文译为“青蛙跳入水池中,扑通一声。”自然中一个微小的响动,使作者的心那么动了一下,这就是自然生命律动与人的心灵活动的谐合。谢眺写的“流萤飞复息”,写的就是女主人公随着萤火闪动而波动的心境。“长夜缝罗衣”一句,怨情写得更深。如果男子来了,长夜会何等欢乐,然而他没来,她只好寂寞地独坐缝衣,气氛十分孤独凄清。一处“缝”字,何等缠绵,何等细腻!相思之情全部缝入罗衣之中。这首诗把这女子内心的感情一步步写下来,结句“思君此何极”,把不尽的情思推到高潮,令读者感动不已。虞炎也写过一首《玉阶怨》:

 

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思君一叹息,苦泪就言垂。

 

虞炎这首诗中的每一个形象都很美丽,紫树、花树、黄鸟、青枝,丰富多彩。但是,这些形象没有一个统一的作用和目的。紫藤是专有名词,紫是特有之色,而花树是泛称,二者不能互相衬托。李商隐的诗句“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就很好。花与柳向来并称、对比的,都是春天的象征。“须”、“眼”,皆为人体的一部分,花与柳都拟人化了,写出了感情。蝶与蜂,同样是对称的两个动物。蝶采花粉,蜂也如此,写入诗中,都是多情的象征。词牌中有《蝶恋花》》就是这个含义。虞炎还用一个“拂”字连结紫藤与花树,更不恰当。“拂”,轻轻地飘拂过去。北宋周邦彦《兰陵王》中写道:“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他用“拂”来描写提上的柳条、柳絮。藤给人的联想是缠绕,拂字放在它后面就不自然。虞炎这首诗第一句就给人凌乱、堆切之感,说明作者缺少内在的感动。第二句“黄鸟度青枝”也不行。度,从这一点到那一点。温庭筠《菩萨蛮》中曰:“鬓云欲度香腮雪”,形容女子在枕上一转头,长发由腮度过的样子。周邦彦也有一句词:“风樯遥度天际”。这些都写得很生动。黄鸟怎样“度”青枝,飞过去还是蹦过去?不清楚而又不贴切,不能感发读者,所以是失败的诗。这首诗前两句整个地看形象虽然多面美,可是不能集中起来产生感发读者的作用。诗必须有完整的生命。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举一首好诗,这就是杜甫的《曲江对酒》。他写道:

 

苑外江头坐不归,水日宫殿转霏微。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

 

这首诗写于天宝之乱之后,杜甫当时任左拾遣。他忧国忧民,几次上奏直谏,无人愿听,只好黄昏时刻,愁坐江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黄鸟时兼白鸟飞”。诗中浸透着无可奈何的情绪,有着统一完整的艺术生命。虞炎的诗前两句支离破碎,后边尽管写了“思君”、“苦泪”,人们读了无动于衷。

是不是一首诗有了诸多形象的统一性就行了呢?并非如此。评价一首诗,还应当注意它意境的深浅,层次的高低,这是诗人之间很重要的一个区别。例如李白的《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

 

李白的诗较之谢眺的诗兴象高远。何谓兴象?它与形象有何不同?具体地说,虞炎的诗只有形象,而无兴象,也就是没有形象对读者的感发作用。兴像也有所不同,有的纤细,有的幽微,有的高远,变化万千。李白的诗兴象高远,如《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气象开阔宏大。他的这首《玉阶怨》,同样有一特色。谢眺、虞炎诗中都点明了“思君”,而李白不写一个“怨”字,一个“思”字“,思与怨的感情仍溢于言外。我们读后还存有一种情意、联想、感发,就是古人讲的“心亦摇焉”,如同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诗中的玉阶、白露、秋月、水精帘等形象,构成一个统一的色调,一个基本的境界。第一句中,“玉阶”“白露”两个形象,洁白而有光辉,互为映衬;中间一个“生”字,既有增加、生长之意,又有时间的感觉,表示那女子已在玉阶上站了很久。因此,后边接着写“夜久侵罗袜”就很自然。“侵”,从外面侵袭进去,写出了外界的寒冷,人被包围侵袭的感觉。李白不像谢眺、虞炎那样写思君,没有明说,便在形象中传达了孤独、冰冷、寂寞、没有温暖、没有安慰的感觉。后两句写得更好,“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却下”,更有垂下之意。这女子在寒夜白露的包围中,没有回去安睡,仍透过水晶帘望着秋月。“水晶帘”,晶莹透明,洁白无瑕。什么人的感情像它一样纯洁美好?李白没有明写,却使读者感到这女子以及她所怀念的人的高洁。“玲珑”,是古代一种中间雕有花纹的圆形玉器。明月上有阴影,形似桂树,玉兔,恰如一块玲珑美玉。李白之诗,将女子思君的情思发展到了一片高远的境界。虞炎的诗当然比不上李白的这一首,谢眺也只单纯地写了“思君”,不如李白还写出了人的心灵、感情、品格的高远。上面的三首《玉阶怨》,有失败的,有在一般程度上成功的,也有能使读者感情、品格为之升华的好诗,我们依此便可评价它们的优劣。

但是,我们必须注意,不同的作者,所使用的形象有不同的性质,将众多形象结合起来的方式也不同。对此,我们就不能任意地说这个好,那个坏。例如温庭筠的《菩萨蛮》其二中写道:“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上下两句,冷暖相反。作者只写了形象,没有抒发议论,但形象的这种对比、排列、衬托,就产生了激发人的审美感觉的作用。这有此类似美术中线条、色彩、明暗对人的感发作用。有一些作者却不仅仅对物象进行纯客观的描写,他们常常抒发主观的感觉、情绪。他们的诗,重视在形象之前加形容词,在形象之后加动词,在诗的结构上有自己的特色。下面,我用中国古代三个大诗人陶渊明、杜甫与李商隐的作品,具体地谈一谈这个问题。先看陶渊明的两首诗:

 

饮酒 之四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咏贫士 之一

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时见馀辉。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

 

第一首诗的结构是直进式的,一步步前进,平铺直叙,犹如一个故事。第二首诗的结构是转折式的,从云一下子跳到鸟,又一下子跳到人。这两种结构法,是陶渊明常用的两种方式。白居易写诗,力求通俗易懂。他有一个明确的意念,希望更多的人了解他的诗,使诗发生更大的社会作用。有的人写诗故意标新立异,例如李贺。陶渊明写诗与他们不同。宋人黄山谷评陶诗:“渊明不为诗,自写其胸中之妙尔。”陶渊明不强求,任其自然地写去。同时,陶诗又最富于哲理与思致,它写的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某一种具体感情,而是整个人生的体验。陶诗中所用的形象,是现实中本有的事物,然而不是特定的事物。例如“栖栖失群鸟”中只写了鸟,是什么鸟?他没有写。所以,这仅仅是他意念中的鸟,概念化的鸟。这是陶诗的一个特色。写的形象中有没有托喻?有多么深的托喻?我们读了这首诗便可体会到写的形象所传达的深厚、悠远、阔大的情意。“失群鸟”一语,没有写特指的鸟,却马上变成了人格化、象喻化了的鸟。什么是“失群鸟”?杜甫有首诗中写道:“君看随阳雁,各有稻梁谋”,讽刺趋炎附势的人。然而,有一只鸟却不肯随俗,这就是陶诗中的这只鸟。大家知道,陶渊明的祖先陶侃显贵一时,到陶渊明时尽管家境败落,他的正途仍是仕宦道路。可是他隐居了,躬耕南山。他自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不愿在黑暗的官场中与人同流合污。“栖栖失群鸟”,写的是一只正在选择方向的鸟;“徘徊无定”,写出了它的彷徨。“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从它的高亢的鸣声中,可知它志向的高远。“依依”一般解为不舍之意,这里有“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意蕴。很多人终生摆脱不了徘徊的痛苦,找不到精神上的归宿。陶渊明最终却找到了自得其乐的精神天地,“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陶诗中的松代表首品格的坚贞。陶渊明的《饮酒》之四,写的正是他平生选择、彷徨到找到栖止之地的历程。

第二首诗开头是“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有孤独的象喻。“暧暧空中灭,何是见余晖”,天上的云,光影迷濛,逐步变化消失。孤云消失了,不能像桃花、燕子,去了还来,而是一去不复返。前两句写孤独,后两名写无常。后面一下子写到鸟:“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众鸟早飞,是为了寻找、争逐食物,但有一只鸟不如此,它“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为什么,因为它放弃了这种争逐。回头看这首诗的结构,云、霞、雾是同类形象,因此从云到鸟有微妙的衔接。“量力守故辙”下面四句转为写人,与上面“未夕复来归”的写鸟又有性质上的连接,即不愿争逐、不肯唯利是图的性质。陶渊明真正觉悟到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说“量力守故辙”,走自己的路。可是,当时人不理解他,因此他写道:“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这一首诗,情意如此复杂,他用这么简洁的形象传达出来,感发作用十分强烈。

杜甫的诗与陶渊明的诗很不一样。杜甫性格坚强,敢于面对人生的痛苦,血淋淋的战乱,描写它,控诉它。特别是关于天宝之乱,没有一个人写得比他多。杜甫这种写法同样很美。美是最大的真诚,写什么东西,把内心真实感受写出来就有美的力量。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秋雨叹》之一

 

第一句写阴雨连绵,所有草木都腐烂了。下一句翻得好,“阶下决明颜色鲜”。两句形象鲜明,对比强烈。群芳烂死,决明还在风雨中挺立吗?你也能像决明一样在风雨中站立起来吗?杜甫在担心,他从阶下决明一下子想到堂上书生,也就是他自己,二者有呼应关系。他当年抱负远大,现在只有一头白发,由己推彼,为那些仍在风雨中的有志之人忧虑。整首诗写的是眼前现实,是特定的植物,与陶诗的形象完全不同,然而表达的情意同样深远。这是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笔下的每一个具体事物,都融入了自己的博大情怀,增加了象喻意味。陶诗心以托物,杜诗以情注物,具有不同的审美特征。杜甫青年时写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写山与抒怀交融一体。安史之乱后他写《秋兴八首》,其中有“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之句。当时杜甫在夔州,怀念长安。长安昆明池中织女与鲸鱼石雕像,他写的都是实有之物。石像不能织布,所以织女面前的机杼上无丝。这样写代表什么?《诗经·大东》写道:“小东大东,杼柚其空”。描写东方那些小国政治失调,备受苦难。这一句揭示了安史之乱后国家一事无成的状况。石鲸的鳞甲在水中动摇,表现了动荡不安的情形。这也是“以情注物”的写法。

陶沸明写本有而又概念化的物,杜甫写真实而又具体之物,李商隐又别开生面,用无有之物、假想的形象表达情感。如他的名篇《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很难懂,因为它只有形象,没有直说。要读懂这首诗,主要应分析它的形象直接给我们的感发、感动及联想是什么,而不去比附事实,我们要具体地分析它的形象。“锦瑟无端五十弦”,中国古代神话里说,太帝令一女子弹锦瑟,乐声凄切,闻声流泪不止。太帝说这乐器太悲哀了,令人一剖为二,变为二十五弦。“锦瑟”二字,给读者一个美好而又悲哀的直觉。五十弦,比任何乐器的弦都多;无端,莫之为而为,莫之治而治的意思,是说不是它愿有这五十弦,而是天生这么多,无可奈何。“一弦一柱思华年”,锦瑟一下子有了生命,瑟上的每一个弦、每一个柱都代表着消失了的一段年华。后面两句开始讲他思什么——“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有人说,前一句引的是庄子丧妻鼓盆而歌的典故。然而庄子梦中化为瑚蝶是一个典故,庄于鼓盆而歌是庄子的又一个典故,怎么能把两个典故硬拉在一起呢?李商隐用典有他的特色。有时用其本义,例如《安定城楼》中“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二句,言其政治上不能施展抱负的悲愤。有时他又把典故当作一个形象来用,又加以创造性的引申,代替现实中本有或特有的形象。“庄生”一句便是后一种用典的写法。“梦”前加一“晓”字,“蝴蝶”前加一“迷”字,破晓前的梦,短暂无常;蝴蝶五彩缤纷,又令人神迷。这一句说的是他曾经沉迷在色彩斑谰的短暂梦境之中。“望帝春心托杜鹃”,用了望帝国亡身死,魂化杜鹃,悲鸣寄恨的典故,李商隐又加以引申。什么是“春心”?春心就是追求、向往、忠于感情的心。望帝生时有这样的情感,死了也不失此心。多么痴迷的梦境,多么深挚的情志!后边“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写了两个地方,两个境界,前边庄生、望帝两个人物、两种情势不同。沧海、蓝田,一海一山;月明、日暖,一夜一昼,两两对比。神话里说,月满则珠圆。可是,这么美丽月夜的沧海明珠仍有泪,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每一颗珍珠都是一个泪点,诗句给人以珍贵而悲哀的感觉。蓝田是山名,山中有美玉,有玉之处烟蔼濛濛。玉同珠一样美,而人们只见山中烟霭,不知玉在何处,美玉如同沧海遗珠一样无人认识、无人赏识。上面所说的,就是作者所思的华年。他有过彩色的“晓梦”,有过坚贞的“春心”,经历了沧海月明、蓝田日暖这样迷惘、悲哀的世境,而其中的哀伤,并不是现在回忆之时方才萌生,而是在华年流过时,就体验到这一番感情。这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句的意思。

总览《锦瑟》全篇,我们可以说,李商隐用的是缘情造物的写法。他用来表达情意的形象,都是非现实的事物,是理想的、主观创造出来的形象。这与陶渊明的以心托物,与杜甫的以情注物有很大区别。但是,尽管他们作品中形象与情意之间的关系彼此不同,但能给读者以极大的感动,在中国古代诗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

(由梁永安整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