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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独爱千尺雪

 苏迷 2011-03-27

有关寒山别业三题议之一


      近年来,人们对长期处于被遗忘角落的赵宧光以及寒山别业引起了关注,这是一件好事。但是,较多是孤立、静止地看问题,因而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甚至有所曲解;在古代,往往更由于只见现象不见本质而颇多歧视、讥讽和否定。其实,只有把赵宧光多学科多门类的成就、赵妻的诗创作等联系起来,将其置于中国园林、诗歌、书法及其美学思潮的发展流程中作深层解析和有机整合,才能全面深入理解赵宧光、陆卿子其人其园的历史地位和价值意义,目前,则亟需对散佚零乱或尘封数百年的资料进行钩沉、挖掘、整理,对不合理的历史评价进行再评价,并对寒山别业遗迹进行抢救、保护和复建。为此,本文略作小议。
    赵宧光,字凡夫,明代著名隐士、学者和出色的造园家。万历年间,他与妻陆卿子谐隐寒山,营构和题咏了一系列景点。张大纯《姑苏采风类记》说,赵氏建寒山别业,“凿石为涧,引泉为池,自辟邱壑,花木秀野,如洞天仙源……而‘千尺雪’尤为诸景之最”。对于寒山别业特别是“千尺雪”的价值,还应将其置于接受史的流程中来考察。
    在中国园林史上,乾隆盛世是一个重要阶段,其主要特点之一是大量出现了“南园北渐”现象,体现了江南文人写意园向北方皇家园林的渗透。反过来,乾隆多次南巡,又极大地促使了江南园林空前发展。这种南北互动,使中国造园史臻于辉煌的高峰。在这一阶段,苏州狮子林、无锡寄畅园、杭州西湖十景等等,不断地被仿建于北京、承德的皇家园林。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乾隆多次游幸和仿建狮子林,咏诗十余首,并手摹《狮子林图》,但是,人们却不知乾隆更爱寒山别业,不但也多次游幸、仿建,而且咏诗有三十余首(其中主要是千尺雪)之多,还赐名、作画、摹图、题匾、书对、勒石……不一而足。
    重点说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的临幸,其《题寒山千尺雪长句》写道:“支硎一带连寒山,山下出泉为寒泉。淙淙幽幽赴溪谷,跳珠溅玉多来源……就中宧光好事者,引泉千尺注之渊。泉飞千尺雪千尺,小篆三字铭云峦。 ”有序地写出了赵氏理水创构之功。此诗镌于听雪阁东门外向西石壁。又有《重经听雪阁六言》:“据胜嘉其信美,听雪重此嬉春。大珠小珠落涧,徵招角招鸣均。 ”勒石于听雪阁中。这听雪阁亦为乾隆所命名,其《坐听雪阁得句》序写道:“听雪阁之上,白屋三间,冰窗俯畅,砰湱之声满耳……阁素无名,名之曰听雪阁。 ”乾隆诗则云:“雪宜落天上,云胡落涧底。其源不可及,千尺约略耳。三间白板阁,占尽林壑美。珠玉碎复完,琴筑鸣无止……”他还将此诗“书之箑(扇)头,并貌寒梅一枝,以志一时清赏”。这被称为“御笔诗画金扇”,该诗与题词“跳珠溅玉”均勒于听雪阁。听雪阁为千尺雪的重要景点,乾隆后来的《千尺雪杂咏》还有“板阁坐听雪”之句,从“白屋”、“板阁”可知,其风格极简朴,符合赵氏夫妇性格。乾隆还为这里撰书对联:“幽室数楹聊不俗,清机片晌恰宜闲。 ”这写得平仄协调,清雅绝俗,既是对听雪阁的高度评价,也是其审美心胸、艺术才华的自然流露。再从乾隆简笔所画的“折枝梅”来推测,千尺雪附近多梅,呈现出一片素艳香雪,这是又一种无声之雪,并与有声之梅——千尺雪相映成趣,这可见赵氏造园的苦心孤诣。尤应一提的是,这里还有御题“眺听”二字匾额,启迪人们开放五官使之彼此打通,去捕捉色、形、声、香的互渗交映之美……乾隆这一联觉通感的虚灵之匾,其创意可谓史无前例,奇绝妙绝!
    乾隆为什么“独爱吴之寒山千尺雪”(《御制盘山千尺雪记》),如此这般地特别钟情?
    其一,是由于乾隆生性“为爱寒泉谡入听”(《游支硎山作》,诗碑当时在御书亭),他酷爱水景声景之美。除了上引而外,他还不厌其烦、眺听交感地描颂:“出峡涌晴雪,湱湱复皑皑。临流更亲切,恰见其源来”(《千尺雪杂咏四首其四》);“湍激波回万状声,今来练影益晶明。应缘毕献山灵技,无不相宜雨与听”(《千尺雪杂咏五首其三》,镌千尺雪临池石壁);“我昔凭观爱清泚,云中未曾穷其源……大珠小珠跳涧谷,五出六出纷林峦”(《寒山千尺雪叠旧作韵,丁丑二月书张宗苍原画卷中》)……
    其二,是由于钦羡、赞赏高士赵宧光其人、其景及其别出心裁的设计。一则说,“寒山即是支硎山,赵凡夫始疏山泉”;二则说,“凡夫果不凡,即境知神仙”,故而他让御制诗“句留苍岩间”(《重游寒山别墅作》)……具体地说,此景的意趣还表现在:“飞鱼于云中,听雪乃涧底。高下殊倒置,名象若斯耳。”(《听雪阁再叠旧韵》)飞鱼峡本应在涧底,现在却处于云中高岭,而雪本应听于天上,现在却听于涧底,真是高下倒置,这是由于名、象交互的高明设计,让人放飞想象,尽情享受,神游于无限的审美境界。
    其三,还由于“千尺雪”三字的品题之妙。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词有云:“乱石奔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从修辞视角看,其数字的夸张、生动的比喻、动词的传神……有效地表现出惊涛骇浪冲击江岸的雄浑气势。而“千尺雪”之题仅改“堆”为“尺”,则又通过长度极写出瀑布的不凡壮观,故而深获乾隆胜赏,增加了对赵宧光的心仪。乾隆还为千尺雪御题了“玉峡飞流”之匾。
    对于此景,他的《盘山千尺雪记》说,“为之流连,为之倚吟。归而肖其处”:一在西苑,二在避暑山庄,三在盘山。“汇万山之水,而归于一壑,潈潈之湍奏石面,谡谡之籁响松颠”。雨后,则暴涨砰訇,砉焉直下,“鞳然铿然,激扬湱然,虽千夫撞洪钟,有不足比其壮者”。乾隆写道,他“率笔记之,亦以存高风之慕也”。乾隆还亲自绘盘山,命董邦达写西苑,钱维城写山庄,张宗苍写寒山,凡御制千尺雪诗皆书各卷后,并藏于各园。
    从接受美学看,明代寒山千尺雪有“来龙”——品题化用宋代苏词,有“去脉”——乾隆有关的咏、题、书、画以及三次仿建,陈继儒、沈德潜等名士还有咏和,这是中国园林史上绝无仅有的盛事,理该被记于中国园林史专著之中,永垂青史。但遗憾的是,公认的佳著《中国古典园林史》对寒山别业只字未提;另一部颇为厚重的《中国古代园林史》,在提到避暑山庄千尺雪时说,“或云以瀑得名”;“或云以仿明赵宦(误)光‘吴中寒山千尺雪’的画意所绘四周藏贮于此而命名”。如此道听途说,表达不清,可见赵宧光及其寒山别业确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再看纪念避暑山庄肇建300周年所出的《避暑山庄108景》一书,则说乾隆“游览了寒山范氏山园内的‘千尺雪’……连名字也一同照搬了过来”。可见对赵宧光寒山别业其人其园也不甚了了。当然,乾隆有关诗文也说“范园”,这是在特定语境里提及的,他更在《听雪阁再叠旧韵》里写道:“过墙即范园,水阁暂憩止。 ”这说得多明确!《千尺雪杂咏四首其一》又写道:“名园依别墅,屈曲石墙通。 ”名园与别墅仅一墙之隔,此石墙遗迹至今犹存,亟需保护,而从以上之例来看,赵宧光及其寒山别业更需要广为宣传,这是保护的前提。

来源:苏州日报    □金学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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